科幻小說:《魏氏時間》

你寫過哪些關於「龍」的腦洞故事? - 知乎用戶的回答 - 知乎

來源於知乎一個問題,想了想,還是搬到專欄來吧…

全文一共兩萬六千字,幻想小說。

————————————

我是世界

《魏氏時間》

一張面值一百美元的紙幣,靜靜地躺在我的面前,我坐在椅子上看著它一動不動,已經一個多小時了。

紙幣很特別。

它的正面中央,印證美國一位傑出人物,本傑明?富蘭克林,而背面,則是費城的紀念堂。

人像的右側,有一條材質特殊,十分工整的斷線,只要稍稍一迎光,透過這一條斷線,可以清晰地看見美元符號和金額,而由於光線的角度,票面顏色會在墨色和青色之間變動,不僅如此,在人物肖像周圍還有一圈微型的文字,這一張紙幣紙張的做工,用手摸上去感覺很好,根本不像偽貨幣的惡作劇。

我不是沒見過世面,美元我手裡還有,可在戰時,誰又會給我寄來一張和現行美元不同的紙幣?

當然,這還不是最奇怪的部分,因為最令我費解,也是最令人驚悚的,是紙幣的髮型日期。

紙幣上的日期,印刷的是一九九六年。

而我前不久買的枱曆,是一九四五年。

我摸著額頭,沉思不已。

百葉窗擠進來的光線,斑斕,但是在此時,如同利刃。

一刀一刀,把我的思維,切割的整整齊齊,卻又支離破碎,沒有頭緒。

自然,我還是可以像往常一樣對此不予理睬,可是裝紙幣的信件,幾乎每間隔一個星期左右,都會由斯蒂芬送過來一次,我曾經拉住斯蒂芬,問過這信到底怎麼一回事,也去郵局查過信件的信息,然而,卻毫無所獲,除了信封上偶爾的茶漬。

很頭疼,這感覺就像是被跟蹤狂跟上了,搞得我這幾年也有點神經衰弱,而這個現象,持續十多年了,也沒見停止。

我由起初的不在意,到後來的謹慎,接到信後,我的思考時間,也越來越長。

信封郵戳上的記錄,來自於一個神秘而又古老的東方國度,中國。

說到東方,我的老師魏格納,就十分推崇那裡的文化。

不過,說魏格納是我老師,也不完全正確,因為我並非他真正意義上的學生,亦師亦友吧。

我在魏格納的身上,發現了很多與我相似的習慣和理念,我和他就好像是一個人一樣,這讓我和他的交流很投機,我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早年,他就不止一次和我談論過那裡的學問,可年少的我,並不認為被聯軍入侵,簽下不平等條約的那個國家,有什麼值得學習的地方,甚至為此和他產生過幾次爭執,可現在一切的線索,都導向了那個地方,這使得我不得不重視起來。

這其實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早在戰爭初期,我就曾經因為定期受到信件,被當局排查成了有間諜嫌疑,給予了警告,還被帶去了審訊室。戰時的管制,非常嚴格,但我在漢堡大學任教這個背景,給了我一點好處,至少會有相對的自由。

我百思不得,最終再次放棄,嘆息了一聲,起身從木質書櫃最上面的隔層,取出了魏格納的手稿。

魏格納和我不是一個專業,但我仍把他當作老師,不止學識,也是做人。他雖然脾氣和我一樣不好,但平易近人,沒有什麼架子,跟我也什麼都說,對女人,對政局,對戰爭,話題很多。

而我目前的辦公室,便是他生前的那一間,我出於尊重,沒有改變屋裡桌椅書櫃等擺設的位置,儘管他是一個喜歡挑戰,喜歡變化的人,但我同樣也不屈服,這一次,不會順了他的意。

我很意外,魏格納的手稿,是專門留給我的,彷彿他就知道命不久矣,早早就留下了遺囑,當然,不止我很意外,就連他的孩子也是。遺囑如此,接下手稿,我誠惶誠恐,很榮幸,但心情又很沉重。

我記得他最後一次探險之前,他說的倒說第二句話,他問我,「你相信,這世上有龍這種生物嗎?」

而緊接著,便是生前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我去找它了!」

大陸漂移學假說,是魏格納早年提出過的理論。

他從當今各大洲海岸線輪廓相似的狀況入手,假設出全世界大陸在曾經遠古的某個時期,是緊密相連的,是一個統一的整體,而廣闊的海洋,則是完全環繞著這一塊大陸,這一塊大陸,叫盤古大陸。他認為硅鋁層是流動浮在硅鎂層上面的,大陸在天體引潮力和地球自轉所產生的離心力作用下,在鋁鎂層上分離碎裂後不斷漂移。不過,這一個假設,從根本上解釋不了驅使大陸漂移的原動力,而這,也成了他人攻擊這個理論的重災區。

雖然我很欣賞魏格納,覺得有他的道理,但還是覺得這個理論太過激進。

眾所周知,魏格納專攻的領域是氣象學和天文學,而大陸漂移的假設,並非專業範疇,這是致命的一點,因為本質上屬於典型的外行指導內行,不被聲討那才見鬼。

果然,大陸漂移這一石破天驚的假設一經提出,立刻便在國際上掀起了軒然大波,反對幾乎是一致同聲,而聲討,更不絕於耳,科學界很多學者,更是當著魏格納的面,指著鼻子罵他不知好歹,而因為魏格納會寫詩,更是有人,出言譏諷這理論太過詩意而脫離實際,應該去當詩人,而不是做學問,凡此種種,不勝枚舉。

我是在一九二零年,也就是魏格納被聘任為漢堡大學教授的第二年,認識他的,當時他在學校任教,我作為地質學專業的學生,自然聽過魏格納的理論和辯解,更因為年輕的衝動,還有過和他的當面辯論,也正由於這件事,我和他搭上了話。

面對面的爭執,並沒有得出什麼結論,反倒激起了我的興緻,我驚訝於魏格納的冷靜,因為他冷靜得不像是會提出這個瘋狂理論的瘋子。

哥白尼被定在十字架上,生命的最後一刻,尚且奏響過最熾熱的篇章,而魏格納的死,卻悄無聲息,正如他的學說,如流星般在黑暗的天空耀眼璀璨,卻又快速地銷聲匿跡。

魏格納去世後的多年之間,他所留下的手稿,我已經翻閱過了很多很多次,一是緬懷,二則是我經過深刻的研究,覺得魏格納是對的。

每一次觀摩手稿,我都會小心翼翼地解開厚厚的皮革外皮,看完之後,再如聖徒般虔誠地包上,放回書櫃。

他的學說,已經在科學界的圖書館裡,被漸漸封存,而我呢,並不想讓它在這間房子的書櫃里蒙塵,這樣就太委屈了。

我拉開了百葉窗,窗戶外的花草樹木,微風吹過,一片祥和,而前方的戰事,卻激戰正酣。

美國宣布參戰後,反法西斯聯盟勢如破竹,軸心國之間利益衝突,而後續援助補給不上,戰線拉得太大,戰果的萎縮是顯而易見的,能夠支撐多久,誰心裡都沒有個底。

我看著窗外,正怔怔地發獃,門外突然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

我又收起了百葉窗,轉過半個身子,平緩道,「請進吧,門沒有鎖。」

「羅……羅斯教授,他……他們……」

來的人是湯姆,學校傳達室的年輕人,他喘著大氣,腰都直不起來了。

我本想讓他歇會再說,但顯然,我是多此一舉了,因為來的人,並不只是湯姆一人。

隨著一陣陣皮革軍靴踩在木質樓板上的,門外傳來了一個緩慢,卻又無法質疑的聲音。

我看到了他的軍裝,也看到了他的軍銜,他說,「對不起了,羅斯教授,但我想,你得跟我們走一趟。」

地下的冰冷隔間,密不透風,銅牆鐵壁,連蟑螂都不會稀罕這個地方。

泛黃的燈,照出了帶著黃色輪廓的黑色影子。

而燈,擺在我和他的面前。

審訊室的布置很簡單,但極度狹小的空間,帶來了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不過我還能夠呼吸,因為不是我的第一次來這裡。

然而,我卻是第一次面對眼前的人,他約莫三十多歲,口音不是本地人。

他用眼神示意旁邊的士兵離開,然後側身把房間的門關了上,在我對面坐了下來,開門見山道,「羅斯教授,你明白我為什麼叫你來,識相的話,就如實招待。」

「龍梅爾將軍派你來的?」

我沒有慌,但來者不善,先探虛實為好。

「誰派我來,不重要,問得多了,你不會有好結果,明白嗎?」他解開了槍套,然後把手槍輕輕地按在了桌面上,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說道,「這不是個玩笑,所以我問你什麼,你只管回答,我保你無事,怎麼樣?」

他一拿出槍,我就知這絕不是玩笑,我的心臟狂跳,強忍著不發作,但臉色一定不好看。

「羅斯教授,我不想為難你,你如實回答便可,你是個科學家,上頭說要照顧,非到萬不得已,我們不會對你動刑,」他見我沒有反應,就稍稍擠出了一個笑,默認了我的默認,「好了,第一個問題,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收到那些信件的?」

「一九三一年。」

「頻率呢?」

「大概一周一次。」

「是誰?」

「都是匿名信,是誰我不清楚。」

「信封里只有一張美元,有其他的東西?」

「我接到手的,裡面就只有一張面值一百的美元。」

「你有想過會是誰寄來的嗎?」

「我在中國,並沒有認識的人。」

「這樣的回答很好,羅斯教授。」

對面的軍官停止了對我的審問,把手槍收了回去,隨後雙手手指交叉托著下巴,目不轉睛地盯著我,那眼神,眸里的暗色平靜,卻又深不可測,像是能夠吞噬一切的漩渦。

我搞不清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但有一條,我很清楚,他不會是一般的軍人。

他是誰?

「你在猜,我到底誰,對嗎?」

風平浪靜後,定是山呼海嘯,他並沒有給我多少喘息的機會,「不用否認,羅斯教授你是聰明人,現在雖然前線仍然聲勢浩大,但戰況已不容樂觀,軍隊內部的分歧,變得越來越大,盟軍也各有各的算盤,形勢複雜,你肯定也聽說了,你的那些同僚,大多被緊急召集作為技術援助了。」

「我不是物理學家,也不是工程學家,我只是一個地質學專業的教授而已,呵呵,所謂的戰爭機器和武器研究,和我並沒有什麼一點關係,如果你要我去,甚至還不如直接拉一個軍人,這樣來的更划算,你覺得呢?」

那人沒有介意我的陳述,他解開了喉嚨處的扣子,站起身子整了整軍裝,雙手背在身後,側面對著我。

他用目光掃了我一下,並沒接我的話,而是問道,「不如……跟我談談你的老師魏格納吧。」

「什麼?」我沒料到他問這個。

「我的名字叫喬伊,十分抱歉,我只能告訴你,我的名字,不過這樣,應該會讓您更加自如一些。」

我有點兒看不懂眼前這個年輕人了,但還是沖他點了點頭,但直覺告訴我,不會有什麼好事。

果然,喬伊只停頓了一下,轉過身面對我站定,「魏格納的手稿,我們手上也有一份複製品,我對魏格納的主張有所耳聞,不過理論對與錯,我們沒有興趣,然而,我們沒有興趣,有人對此卻很感興趣。」

「誰?」

「最有權勢的一個人。」

我的嗓子突然有點啞,「為什麼?」

喬伊沒有說話,彎腰從桌子下方的抽屜里,掏出一張繪製精密的軍事地圖,推到我的面前,道,「你不妨看看,也許你能想起來什麼。」

「這是……」

眼前的地圖,令我頭暈目眩。

「龍。」

喬伊的手死死地按在地圖一角,目光將我鎖死,冷冷道,「這就是按照魏格納手稿上的地圖,找人繪製成的龍。」

龍。

龍這種生物,是魏格納最願意和我談論的部分,然而,又是我現在最不願意想起的部分。

魏格納在當初,為了證明他的假設,收集資料,實地考察,一度非常瘋狂,他的熱情幾乎全部都獻給了這個事業,而他唯一得到的慰藉,卻是來自於遙遠東方國度的一位詩人,而因為有不同價值觀碰撞,讓魏格納陷入了極度的自信當中,他曾在信里大言不慚地告訴那個詩人,雖然現在他的理論,無法得到認同,但在以後,勢必會掀起一場革命,也許是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

可是我對此,是持觀望態度的,因為十多年過去了,他的理論,在主流舞台上早已銷聲匿跡。

魏格納的手稿里,詳細描述了他對龍這種生物的看法。

西方的龍,在主流文化里,被認為是邪惡與惡魔的代名詞,它擁有兩隻巨大的蝙蝠翅膀,四條腿,會噴火併且血里有毒,擁有強大的力量,是兇猛的野獸,它的形象是原始的混沌、創造、有序的神的敵人,當然了,現在這個時點,一提到惡龍,就等同於提到了希特勒。

但是在東方,他們的龍不是邪惡的,而是祥瑞的象徵。東亞傳統的代表之一,便是龍這種生物。在中國那個地方,龍更是代表了絕對至高無上的權力和帝王的象徵,是自古便有的動物圖騰之一。關於這部分,在手稿里魏格納標註了龍可能是有數種動物拼湊而成,並不真實存在的這種情況,但在隨後,老師也表達了他的看法,他仍然認為,龍在東西方的同時存在,雖然形不同,但卻不是偶然。

我不願意想起這一部分,一是魏格納因尋龍而死,至今未有找到屍體,雖然他的哥哥對外宣稱,找到了魏格納的屍體,但最終確認的結果,令所有人感到不寒而慄,因為屍體並不是魏格納本人,性別不同;二則是他記載於手稿的想法,實在太匪夷所思,一旦披露出來,他的大陸漂移,就可能會成為科學界百年最大的笑柄。

「怎麼樣,考慮好了嗎?」

我猛地從喬伊那冷冰冰的聲線中跳脫出來,汗水早已把我的後背貼身衣料浸濕。

「讓我再想想,這事,不好解釋。」

我抬眼示意了喬伊我會說,給點時間,然後便是渾身無力地癱在椅子里。

不知為何,我的腦海里,此時突然浮現出了一位魏格納所推崇的人物,本傑明?富蘭克林。

喬伊的地圖,我一眼就認出來了,確實是嚴格按照魏格納手稿里的藍本繪製。地圖上海岸線的每一處輪廓都被加深且被有意變形過,和魏格納手稿里依照普通世界地圖所描繪的那樣,分毫不差。

我不知道喬伊他們是怎麼拿到魏格納手稿的,但我很清楚,目前大部分的報紙文章,都會把希特勒形容為惡龍,而魏格納繪製的這個變異地圖,不像是異想天開,更像是被打上惡龍標籤,只屬於惡龍的版圖。

而這個版圖,染指整個世界。

「喬伊長官,不知……」

我略作沉吟,接著道,「不知長官聽聞過東方的圖騰,東方的龍嗎?」

喬伊雙手抱在胸前,緩聲道,「我們當然知道,地圖各大洲的輪廓,畫的是形似巨蟒的東方龍,而不是我們文化里的那種,相信我,組織對於這個方面,比你了解的要多的多。」

「那為什麼還要找我?」

「我們需要一個鑰匙,而鑰匙,就掌握在你的手裡。」

「別開玩笑了,」我揮了揮手,沒好氣道,「我不曉得有什麼鑰匙。」

喬伊也不惱怒,「你是魏格納的學生……」

「他的學生多了去了,為什麼不找他們?」我反駁道。

喬伊的語調始終如一,「因為我得知,你是魏格納這一生,最看重的學生。」

「魏格納沒有把他的手稿給他的兄弟,也沒有給他的子女,而是給了你,是因為他明白,只有你會珍惜而善待他的手稿,換作旁人,或許一兩年,他的畢生心血就會不知所蹤。」喬伊不怒自威,收放自如,「另外再透露一個情報給你,如果不是我來,就是凡爾麥倫,他在軍里的外號,不妨告訴你,叫作死人醫生,顧名思義,他能讓死人開口,是個手段豐富的審訊官,沒有他問不出的話。」

我將信將疑,因為我壓根就沒聽過凡爾麥倫,即便喬伊說謊,我也不知道啊。但接下來,喬伊的動作,卻令我詫異不已,他停下了講述,看了看我,重新在我面前坐下,然後掏出夾在口袋上的鋼筆,在紙上寫了,Dragon這個單詞。隨後,喬伊狠狠地在單詞上划了一個×,抬眼看我,冷冷小聲道,「明白了嗎?」

我喜歡看每一天清晨的報紙,也很關心當下戰事中各國的關係。我很明白,惡龍如今象徵了這個國家的權力中心,所以面前這個青年人一系列舉動,就令我十分困惑,喬伊他,真的是為魏格納的手稿而來,還是說……

不盡然如是吧?

「你跟我說的這麼詳細,我好像沒有選擇了。」

我攤開手,笑了一笑,隨後我看到喬伊也笑了笑,他的笑沒有聲音,這種人,很可怕。

但我聽到了我的笑聲,乾澀黯啞,無力。

「我們這邊,希望你能夠繼續魏格納的探險,裝備以及專業人員,你不用擔心,我們會給你提供,你不是也一直想要尋找為魏格納的下落嗎?這就是機會,對了,這還是官方給你的機會。」喬伊陰柔平緩,始終不帶任何情感,「而且,這個關係到事情的成敗,不容有失。」

我有意譏諷道,「戰爭的成敗?」

喬伊冷靜地盯著我,眸子里少有流露出了情緒的變幻,「是的,戰爭的成敗。」

我沒有去問喬伊說的戰爭成敗,會和我這一次格陵蘭的探險會有什麼關係,因為即使問了,喬伊也不會告訴我,他們這一群人,是軍人,但又不是純粹的軍人,講出的話,都是說出一半,遮住一半,真假難辨,很像東方中國的人,說話含蓄,很難搞,和魏格納一直有信件交流的中國人,就是如此。

魏格納很欣賞他的詩詞,尤愛一句,曾因醉酒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

我在取得教授職位之後,聽魏格納偶然提到過那個中國人,他說那個中國人,在信里講過對龍的看法,即為龍為蛇說。

我在此後查找過相關方面的資料,龍蛇說,出自聞一多先生的伏羲考,確有此事,有理有據,然而魏格納卻並不認同這種看法,因為有一個很簡單而又無法迴避的問題,中國傳統十二生肖,獨獨龍這種生物並不存在,實在令人費解。

本草綱目有云:「龍者鱗蟲之長。王符言其形有九似:頭似牛,角似鹿,眼似蝦,耳似象,項似蛇,腹似蛇,鱗似魚,爪似鳳,掌似虎,是也。其背有八十一鱗,具九九陽數。其聲如戛銅盤。口旁有須髯,頷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鱗。頭上有博山,又名尺木,龍無尺木不能升天。呵氣成雲,既能變水,又能變火。」

東方神龍,共有九似,而文中所言,便是如此。

而更有變語曰,龍有九子。

與其說魏格納是一個科學家,倒不如說他是痴迷於瑰麗神話的孩童。

他曾經天真地問我,如果火山便是噴火的龍,海洋便是龍噴出的水,那該當如何?

我當時被他問了一愣,又看他在地圖上描畫的龍鱗,真是又想笑,又無奈。

可現在,我必須得正視這個問題,如果當初我多問一句,或許現在我會更有底氣一些。

不得不說啊,有點兒諷刺。

格陵蘭之行,勢必險惡,喬伊為我準備了三個探險的助手,據說是箇中好手,我已經見過了,傑克,湯普森和安妮。安妮是隨行的醫生,很美的一個姑娘。而傑克和湯普森雖然有美國人的名字,口音卻是十足的德國腔,毫無疑問,他們的名字,並不是真實的名字,更像是代號,而他們的目的,也不是探險,而是對我的監視,或者其他什麼,喬伊的部署明目張胆,但我,只是一個任人擺布的大學教授,又能做什麼呢?

出發的日子,就在明天。

喬伊倒是對我客客氣氣,開車給我送到學校。

在車上,不經意的,他談到了魏格納,說了一些有的沒的,即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

然後一個結論呼之欲出,魏格納在格陵蘭沒有喪命?

我回來之後,推掉了今日下午的課程,坐在辦公室,手指抵著額頭,一言不語。

此時窗外的花草,我已經提不起興緻了,而我的腦海里,響起了無數的槍炮戰爭。

漸漸暗下來的光線,讓百葉窗成了一塊密不透風的幕布,遮蓋上了整個空間,讓人喘不過氣。

然而,就在這時,桌上疊在一起的一本書,引起了我的注意。

一九一五年出版的《海陸的起源》,在疊起的書樓里,冒出一角,夾在當中的書籤,也漏了一塊。

我猛地一驚,渾身的倦意頓時全無,嚯的一聲從椅子中站了起來。

這一本書里的書籤,是魏格納最喜歡的一個,因為用了Leuchtturm1917印刷出的紙張,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書籤上有富蘭克林的畫像,還有他的一句話:信奉真理的人,必受天佑。

我抽身而去,小跑著將這麼些年收到的所有信封,以及美元紙幣放置在書的旁邊。

信封和美元,皆是按照日期整整齊齊排放好的,為的就是某一刻的靈光一現,顯然,就是現在。

或許是巨大的壓力,刺激了我的思維,或許又是喬伊給了我提示,讓我潛意識蘇醒。

但不論如何,真相已經有了眉目,我可能摸到了冰山一角。

喬伊肯定在郵局查閱過了我的郵件記錄,但郵局的問題在於,只會登記信件到達郵局,和郵遞員送信的日期,而不會記錄對方寄信的日期,所以,我所說的每隔一個星期收到信件,半真半假,真的確實如此,假的是因為信件的堆積和戰事耽誤,日期並不準確。

十天一封,五天一封,依舊是一星期一封,而我早就對這個不規律的對方郵戳日期,產生了困惑。

我雖然不是數學家,但同樣對數字卻敏感,尤其在戰時,各路暗號密碼層出不窮,稍不注意,便很可能會引火上身,多少還是懂一點。喬伊並有言明他的身份,但直覺告訴我,他是專業的。我不能保證喬伊沒有注意到,但是既然成了官方的考察活動,探尋究竟,科學家追求真相的本能,還是佔據了上風。

此時,我熱血沸騰。

日期為第一個突破口,而第二個突破口,是紙幣的面值。

一百面值的美元,上面的人物肖像,正是魏格納推崇的富蘭克林。這是寄件人有意為之,因為知道魏格納推崇富蘭克林的人,本就不多,而我則是受他影響最深的人,況且,面值一百的美元,在美元貶值的現在,根本不算什麼,能不能用還另說。

最後一個關鍵,則是信封和美元的數量,一共有七百四十七個,信封與紙幣匹配,一個不多,一個不少。重要的信息,其實都在上面。郵戳的起初兩三年,使用的是民國年份,而後便是外圈為釘齒形的,想必那會中國時局也發生了些變故,所以之後的郵戳變了。

我並不是特別聰明人,否則就不會十幾年想不通這裡面的玄機了。

但作為一個普通人,我也清楚有效信息的重要性。

信封上的日期是有效信息,而美元紙幣的編號也是,唯一不清楚的,只是它們的用途罷了。

我投入了太多的精力去推敲魏格納的手稿,卻遺漏了最重要的部分。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書中書,顧名思義,書中藏書。

古老的智慧,總是所見略同,雖然沒有任何的關係,但書中書的特點,極似來自於蘇聯俄羅斯的套娃,層層嵌套。而這種方法,一位日耳曼族詩人也曾經使用過,被他當作一種炫耀詩文的伎倆。

要說書中書這種技巧的中心思想,魏格納曾經和我討論過,說它很像中國古老文學裡的迴文詩,一層又一層,要讀出的意思,就看讀者選取的角度了,可以說,無論對於作者,還是讀者,都極具挑戰性。然而,書中書與迴文詩雖然異曲同工,但各有各路,書中書的加密方式,一度成為納粹內部的加密通文,只可惜變化太多,過於複雜,而又因知者甚少,實用性太差,只好放棄,如同魏格納的理論一樣,被束之高閣。

因此,書中書的關鍵,便是找到書中書的前一個單詞,所指的那本書。

顯然,它已在我的面前,而我的雙手,則是顫抖的。

我花了好些時間,才從血液涌動中緩過來,多年日夜困擾我的謎題,這會是答案嗎?

我仔細研究著數字里的玄奧,絲毫未覺時間的流逝,不斷寫下藏於這本書里的那一本書,套娃一層比一層小,自然所藏之書,一本比一本言簡意賅,我聽聞東方有一首詩,句曰: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

出門無車毋須恨,書中有馬多如簇。

娶妻無媒毋須恨,書中有女顏如玉。

男兒欲遂平生志,勤向窗前讀六經。

千鍾粟,黃金屋,如簇馬,顏如玉,衣食住行,囊括萬象,我深知,按照信封紙幣提示,提煉出的雖是孤立的一個字母,接著一個字母,但文字的魅力在於,每個字母都是星星之火,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天漸漸泛白,而我已見燎原之火,一路前行。

通宵的不辭辛苦,令我疲憊不已,要在短時間完成翻譯的工作,確實困難,但好在有熱情的支撐,然而,當我滿懷期待,將裝訂好的藏書細細翻閱之時,最終得到的結果,卻猶如一盆冷水,澆在了我的頭上,因為按照書中書的解密方式,得出了一個難以置信的結論,這是真的?

書中藏書,那藏書的第一句便是:地球他媽的就是個蛋,龍蛋。

魏格納在我還是漢堡大學學生的時候,就常跟我說,說龍這一種生物,彷彿就是憑空產生,憑空消失的,如果它不存在,那麼為何世界各地,都有關於他的傳說,如果它存在,它又在哪裡?

這問題就像是再問,我在哪,我從何處來,該到何處去一樣。

那會,我只是覺得可笑,可現在卻不由不寒而慄。

恍然間想起了魏格納的話,他說,龍,真的是一種生物嗎?

雖然我還想在做停留,但時間已經不允許我在繼續這麼下去,因為一早,喬伊的人,就來接我出境了。

格陵蘭屬於丹麥,是地球上最大的一個島嶼。

其實在戰爭初期,丹麥並沒有立刻捲入歐洲大陸的紛爭當中,它和德意志簽訂了互不侵犯條約,但德意志單方面撕毀了協議,使得它當年便淪陷,淪陷速度之快,令人咂舌,不過在一九四一年,美國佬加入戰局後,格陵蘭島被他們佔領了,這麼想的話,湯普森這些人的名字,加上隱秘的身份,反倒成了現在我手裡一張暢通無阻的通行證。

可即便如此,戰時的管制,使得旅途的日子並不好受,不過好處就是我和喬伊的那幫人,漸漸熟悉了起來,事實上,這並不是我的本意,你暴露的越多,越容易被別人利用,可因為他們本就是健談的人,這麼一來二去,也就有了交流。

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尋找魏格納,還是和魏格納一樣,尋龍?

我並不清楚喬伊的具體命令,但魏格納的學說,卻成了旅途中大夥的談資。有的時候,我們會在吃飯時討論得面紅耳赤,這其中湯普森是最為懂行的一個,我甚至會忘了他的身份,認為談話是學術上的對話,因為湯普森頗有見解。

「快到了,過了這裡,前面就是渡口。」

開車的湯普森歪著頭,降下車速伸出手,敲了敲路邊的站牌,「羅斯教授,你在想什麼呢?」

我意識到自己的出神,笑了笑,「沒什麼,只是覺得有點奇怪。」

「哦?奇怪?」

「是的,我在想,我來這裡啊……」我雙手置在胸前,思緒萬千,嘆道,「是對,還是錯。」

「因為你的老師?」安妮是一個我認為單純的女人。

我搖頭道,「是,也不是。」

「那你在想什麼?」

傑克是一個怪人,時冷時熱,熱情似火,又冷漠如冰,很神經質,此時,我分不清他的冷熱,但我卻看到了他的手,伸進了胸口,而那裡有槍。我無奈地笑了笑,這一定也是喬伊的布置。

「喂,傑克,」湯普森咳了兩下,輕聲呵斥道,「都是一條船上的螞蚱,想一想凡爾麥倫的下場。」

「凡爾麥倫?」

「喲,羅斯教授,你聽過這人?」湯普森倒是驚奇。

「那天審訊室里,我聽喬伊提起過,」我停頓了片刻,摸摸頭,又搖頭,「他說如果不是他來找我,就會是凡爾麥倫了,這個人,到底……」

傑克有點兒情緒激動,但湯普森給了他一個眼色,雖然傑克給人以不近人情的感受,但很明顯,這車裡的三個人當中主事的是湯普森。湯普森笑了下,隨後便收斂起來笑容,對我道,「凡爾麥倫,早年是組織里的一員,諜報局,非常年輕,而且很有前途,很多大佬都很看好他,給了他很多重要的任務,但最終他卻逃跑了,我用了逃跑一詞,而不是叛變,羅斯教授我認為你很聰明,所以你明白是什麼意思。」

我心下一咯噔,湯普森的言外之意,並不是叛變,那隻能有一種可能了。

凡爾麥倫,雙面間諜。

「從上頭只是表面對他採取行動那時候起,我就明白了,他的真實身份和上頭的用意,不過,還是由羅斯教授您提到喬伊說凡爾麥倫的事,我才能肯定這一點。」湯普森猛地一減速,手上一用勁,拐了一個彎,然後繼續道,「雖然他的出走,令西塞羅的行動失敗,卻也令德國在土耳其的整個情報網遭到了破壞,這事,有利的一面,也有不利的一面,就看誰是幕後的主事了。」

「湯普森,等等……」我叫停湯普森,不解道,「我沒搞明白,土耳其的整個情報網遭到破壞,這是重大失誤啊,對你們又有什麼好處?」

「你接觸的爾虞我詐,還是太少了,教授,你不會明白的。」

不知是不是我的制止,湯普森把車也停了下來,然後熄了火,長長嘆了口氣,繼續道,「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你真的以為,德意志是鐵板一塊嗎?」

「利益?」

湯普森伸出一根手指,側眼看我,眼眸一亮,「答的好。」

壹拾

魏格納留下的手稿里,標註有他上一次安營紮寨的方位和地址,我們一行人在營地休息了一晚後,一早便馬不停蹄地追尋了魏格納的步伐而來,這時節,這地方沒有白天,只有黑夜,但因為習慣上的時間概念,我們仍然按照原來的作息,這樣的話,好確定體力的分配。

冰天雪地的地方,多逗留一秒,就會有一秒的危機,這個感覺,我們四人皆有,所以大家都默不作聲,一切都很默契。

「羅斯教授,歇會吧,你看安妮都快不行了。」

「少來,傑克,明明是你不想動了!」

傑克是我們當中最胖的一個,喘得很,我笑了出來,但仍然克制,生怕聲音引起大自然的報復,揮了揮手,從後背的包里,掏出一卷地圖,蹲坐了下來,說道,「那我們就在這裡歇會吧,時間還早,來得及。」

「我說,羅斯教授,你真的……認為魏格納的理論是對的?」

我抬頭看了一眼湯普森,笑道,「我不是早跟你說了嗎,這還不是他的想法里,最讓人大跌眼鏡的。」

「此話怎樣?」湯普森在我對面盤腿而坐。

「現在這個地方空曠得很,也不會有其他人聽到你的話。」我拿出標記筆,在地圖上做著記號,划了兩個地方後,再對上湯普森的目光,道,「我問你,喬伊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話音剛落,我就感受到了周圍的氣氛,驟然變冷。

冷,在這裡是一種常態,但是現在,只變得更冷了。

距離我不足十步的傑克起身,向我這邊走來,大聲嚷嚷道,「我聽不明白,羅斯教授的意思。」

「我的意思很清楚,傑克,你聽不明白,不妨離近一點,我來告訴你。」

我用標記筆按在地圖上,抬頭和傑克針鋒相對,剎那火藥味濃過整一個世界。

就在這時,湯普森趕忙起來攔住了傑克,示意他到一邊去。

傑剋死死地盯了湯普森一會,最終作罷。

安妮似乎並不摻和我這邊的事,但我知道,越是冷靜的人,越是可怕,尤其她還是一位能掌握人生死的醫生,我的提防,不會放下,因為至始至終,我都無法確定,這三個人,究竟是不是一條心。

湯普森笑著重新蹲下,手搭在膝蓋上,「傑克就這性子,這些日子,你也見了,別忘心裡去。」

我也笑了,將標記筆輕扔在了他的面前,「看你的樣子,是想和我談談龍的故事了?」

湯普森一愣,我隨即腦海一片明了。

湯普森這個人,城府極深,三個人當中最難對付,說話做事滴水不漏,而且左右逢源,像極了國內的某位大人物,此時我若不能獲取情報,越深入,於我越是不利。我長這麼大,除了求知,這等險惡的壞境從未經歷過,但人的求生慾望,其實和畜生沒什麼區別。

「你都知道了?」

我搖頭,「我不知道。」

「也對,同一條船上的人,那就告訴你吧,」湯普森抬手讓傑克不要有任何舉動,聲音清冷,像是得到了解脫,臉色好看了很多,「不瞞你說,德意志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開玩笑的吧?」雖然我不懂戰事,但仍是吃驚。

「你們從報紙上看到,會是真的嗎?」湯普森輕笑一聲,繼續道,「控制輿論,是很簡單的事,不用太吃驚,你老師的理論,雖然沒有確鑿的證據,但論證只是時間問題,可他得到了什麼結果?你是地質學家,所以你不可能不知道,一旦魏格納的理論正確,那人類的整個歷史都將重寫,這樣的變化,守舊派是不會答應的。」

我點了點頭,卻突然問道,「湯普森,你也是地質學家,我沒猜錯吧?」

湯普森一怔,隨即緩和地一笑,「是的。」

我繼續問,「既然如此,現在沒有隱瞞,說亮話,你究竟對魏格納的理論怎麼看?」

「哪個理論?」

我停頓了一下,一字一句,一字一沉,「就是我先前和你說的,龍蛋論。」

壹拾壹

龍蛋論,聽著就很荒謬,但卻這是我在魏格納書中找到的,有詳細的論證過程。

魏格納認為,關於地球,乃至宇宙的理論,很大程度上都是基於一個假設,認定地球實體,屬於岩質,也就是認定為一種無機物,而不是有機物。有機物在最初,被認為是生命體製造出來的物質,人們認為有機物只有通過生命體才能產生,而人工方法不可能合成有機物。直到一個世紀前維勒首次用無機物合成了尿素,世人才第一次正視起這個問題。

但可惜,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這一個重要的發現,並沒有立即得到其他化學家的承認,直到二十年後,柯爾柏和柏賽羅完成了對醋酸和油脂的合成,世界才進入了合成時代。也正因如此,魏格納並不是很確定他的龍蛋論是否正確,因為本身這個理論就像是個笑話,他自己也明白。而在書里,他卻做了一個大膽的推測,那就是認為宇宙中的天體,包括地球在內,都是一種超越人類認知的生命體,這麼一來,龍蛋指的就是類似卵生動物的那種蛋,而他,把地球如此看待。魏格納唯一的疑惑,就在於地球這個生命體的起源上,既然有機物可以合成,那麼地球這種生命體,會不會也是合成的?是合成的,始作俑者又會是誰?

毫無疑問,這是個瘋狂的想法。

「對與錯,我不是很在意,因為瘋狂的想法,才有實踐檢驗的價值。」湯普森收了收盤著的腿,拿了標記筆,笑道,「而且,作為地質專業,我只單純覺得很有意思。」

湯普森的回答令我很感興趣,「哦?」

「我沒有看過魏格納的原文,所以不做過多的評論,可聽羅斯教授你的講述,看起來,大陸漂移是和龍蛋論緊密聯繫在一起的,我不是很明白啊,我看過魏格納相關的報道,說他是在生病之時,看地圖輪廓的靈光一現,但我仍覺得他的那個想法,有其內在的推動力,你和他是師生,你知道這個支撐他行動的想法是什麼?」

「呃……這樣說吧,我和魏格納接觸的那些年,他對東西方的神話故事,非常著迷,尤其對龍這種生物情有獨鍾,常常會問我關於龍的問題,或者又自言自語,不過,現在我倒是有點理解他的想法了,」我頓了頓,盯著遠處的一片白色,不緊不慢道,「所有的神話故事,總有其原型,這不會憑空而來,人們會把自身無法理解的事物,當成是天啟,把理解不了的人,當成是神,龍這種生物,也是如此,噴火吐水,亦正亦邪。」

湯普森哈哈大笑,搖頭道,「我雖然不信這個,但……也是,我們這一行本來也為尋龍而來。」

「那倒是……」

我雖然笑了,但馬上嚴肅起來,正色道,「說起來,當年魏格納在表述大陸漂移學說之時,曾經做過一個比喻,就是把完整的一張紙,撕開後,讓人看,紙張撕開部位的輪廓,肯定能夠相互吻合,同樣,在說明龍蛋論的時候,也打了一個比方,他把地球比作一顆雞蛋,從雞蛋的構造,來類比看地球的構造。」

「一九一零年,莫霍洛維奇發現了地震波的折射現象,便推測這個折射現象產生的原因,是因為不同物質分界面產生的現象,而這個距離被稱為莫霍界面,在此之後,一九一四年,古登堡發現了距離地面二千九百公里下,存在著另一個分界面,依據這個標準,我們如今呢,把地球分為底殼,地幔,地核三個圈層。」湯普森換了一個坐姿,繼續道,「換而言之,我們常說的雞蛋蛋黃,就是地核,而這個蛋黃,和卵生動物一樣,可以形成幼龍的雛形,卵生動物和哺乳動物不同,孵化期可以很長,按照地球的年齡推斷,可還算幼年期,胎兒成不成形,現在還是個問號。」

我單膝跪在地上,笑道,「哈哈,魏格納的看法,不符合常識,我們這有點兒痴人說夢了。」

「羅斯教授,常識總會被打破,得往前看啊,我們不就是來做這個的嗎?」湯普森用儀器尋找坐標,在地圖上更改著接下來我們的行走路線,他一邊畫,一邊說,「你在來時和我聊過,魏格納把地球,乃至整個宇宙的星體看作是生命體,本身就是一個很了不起的想法,對我們來說,地球的環境足夠大了,但像地球生命體,以宇宙為環境的這個假設,是異想天開,還是真的,只有後來者去證實了……」

「喂,羅斯教授!」

傑克冷不丁打斷了湯普森的話,沖著我道,「你說的……說的那個,那個中國有一句老話,叫龍生九子,到底是什麼意思?和你們現在討論的,又有什麼關係?」

「人類對這個宇宙的認知仍是淺薄,但卻也能夠一窺世界真貌,傑克,回答我一個問題,」我站起來活動了下胳膊,抬頭反問道,「你說,目前地球一共有幾個大洲?」

「當然是七個。」

傑克回答的很快,也很乾脆,但回答之後,臉色瞬間變幻,顯然意識到了我的意有所指。

「龍生九子,出自中國的古話,而中國的神話里,有一則與盤古相關的故事,說的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地沒有分開,是一片混沌的狀態,宇宙的景象只是模糊的一團,而盤古所做的,就是開天闢地,當然,真實情況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所謂的開天闢地,也很大概率是人類祖先的一廂情願。但還是那一句話,這事既然流傳下來,就想必是有原型存在,所以,在龍蛋論里,大陸是由一分九,不是大陸漂移如今的一分為七,而漂移的動力,來自於龍的胎動。」

「那個魏格納好歹是個科學家,還有你,羅斯教授,這麼胡扯,怎麼能想得出,還一分為九?」安妮故作模樣地掰了掰手指,半歪著頭,「哪裡來了九個大洲了?」

話題很快擴散開來,我和湯普森的討論,演變成了小隊的交流,這也很正常,沒有人喜歡被蒙在鼓裡的感覺,尤其在戰事不明,而他們的身份又是軍人的情況下,畢竟,事關到自己的性命,多了解一點,就少一點顧忌,而且向來,喬伊也不會把任務的真實目的告訴他們,事實上,我們這行人,可能沒人知道,我們想要尋找的是什麼,龍嗎?

我看未必。

湯普森將筆帽蓋上,站起來,「安妮,你知不知道第八大陸,大西洲?」

「亞特蘭蒂斯?」傑克一挑眉,不冷不熱道。

「亞特蘭蒂斯是很久以前大西洋上面的一個古國,對現代的人來說,算非常神秘了,」安妮似乎很了解,她頓了一下,繼續道,「柏拉圖在《對話錄》里描繪過亞特蘭蒂斯大陸的一些內容,這個國度,代表了一個高度發達的文明,生活非常奢華,雖是島嶼,但卻勝似大陸,被柏拉圖稱為理想的國度,但不知出了什麼原因,可能是洪水,也可能是其他,總之,是毀滅性的災難,這一塊大陸幾乎在一夜之間,銷聲匿跡,沉沒在大西洋了,不再見於人類的歷史,但是,如果羅斯教授你的想法是對的,那這第八個大洲,確實存在,好吧,也算過關,可大洲的數目,仍然對不上,這你總不會不承認吧?」

「是的,這也是魏格納一次,又一次地來到這裡的原因,」我哈了口氣,拍了拍手,說道,「他啊,就是為尋龍而來,魏格納在書里說了,找到剩下的那一隻,就能大概率佐證他的觀點,而且他覺得,第九大洲,肯定存在,所以就來找了。」

安妮一攤手,仍是難以置信,「這裡?」

湯普森用手電筒向四處照了照,說道,「安妮,你吃過雞蛋,雞蛋的構造里,在頂端有一個叫氣室的部分,而如果把地球看做是一個雞蛋,那氣室,就是這一帶附近了。」

為了配合湯普森的話,我蹲下來,用力拿手裡的輔助工具,敲了敲地面,抬頭道,「我們人類整天想著星辰大海,想往天上飛,但卻連自己居住的地球,都沒有搞清楚,多少是很可笑的,雖然魏格納他的想法,建立在無數假設上,有不成熟的地方,但也沒有任何一個假設,被人證明過是假的,而他覺得第九大陸存在,是以另一個猜想為基礎的。」

見安妮和傑克還是一臉錯愕,湯普森好笑道,「地球空心說,聽過沒?」

壹拾貳

愛德蒙?哈雷,外號多如牛毛,除了哈雷彗星之父,彗星男以外,還有潮汐王子,地球物理學之父等等稱號,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他也是一個喜歡異想天開,口出狂言的科學家,不著邊際的想法,如同漫天的星辰,因為曾經預言一顆彗星的準確預言,他的名字廣為人知。

哈雷雖然是個無神論者,卻又熱衷於用科學解釋《聖經》里出現的大大小小事件,惹得科學宗教兩邊雞犬不寧,這一點,倒是和魏格納研究神話故事相似,只不過,魏格納內斂得多。而哈雷除了是天文學家,同樣也是考古學家和氣象學家,而正是他,提出過駭人聽聞的地球空心說。顧名思義,地球空心說,便是認為地球內部是空心結構。

「湯普森,到底要往哪走啊?」

「還有兩個小時的路程,堅持一會,這地方扎不了寨。」

不知是湯普森的坐標出了問題,還是我沒有看出來,我們四個人就像是陷入了死胡同里,一直在白茫茫一片地里如同無頭的蒼蠅,打著圈子,或許可能是極光出現的影響,我們身上帶的所有儀器,就好像是狙擊手失去了準星,喝醉了酒,搖擺不定。

「我們得快一點了,湯普森。」

此時誰也沒心情欣賞這美輪美奐,傑克的聲音里,透著焦急。

「羅斯教授,你在想魏格納遇險的事?」

湯普森見我一直沉默不語,就降低了速度,和我並排而行,我看他一眼,說道,「是的,魏格納自從那一次遇險後,連屍首也沒有尋得,他哥哥雖然找到了一局屍體,但……」

我不經意間的回憶,卻讓一九三一年發現的那具屍體擁有的那張臉,驟然出現在我的腦海,我猛地一停,面露驚慌,臉上可怖的神色,曉是以湯普森的閱歷,也嚇了一跳,他慌忙拍了拍我的背,接連發問,「羅斯,羅斯教授,喂,喂?怎麼了,說話啊?」

我拉了拉湯普森,暗示走快一點,和安妮和傑克拉開一點距離,湯普森很快會意,我不知道和湯普森談及剛才那一件事,是否正確,但以現在的情況,湯普森是三人當中最好的選擇。

「怎麼了,走這麼急?」

「你不是想知道我剛才在想什麼嗎?」

湯普森看著我點了點頭,對我的一本正經給弄得眼神茫然。

我也顧不了那麼多,便直接跟他說道,「魏格納遇險之後,第二年找的屍體,不是他本人……」

「這事……你不是說過了?」

「你別打斷我,聽我說。」

我使勁揮手讓湯普森閉嘴,他不說了,我才接著道,「發現魏格納的人,是他的哥哥庫爾特,當時把遺體送來的時候,我也在場,魏格納的葬禮,葬的是一個空棺材,那一具被帶回來的屍體,我看過他的臉,根本不是魏格納。」

說著,我回頭用視線給湯普森指了指,湯普森睜大的眼睛,彷彿是在跟我確認剛才的話是不是真的,我很肯定地點了點頭,認真道,「就是這樣。」

「你說傑克?」

「不……」我搖了搖頭,道,「我指的是安妮。」

「安妮?」湯普森吃驚道,「怎麼……你說那一年發現的魏格納遺體是……是安妮?」

「當初的那一件事本身就很蹊蹺,找到的整個屍體,都已經扭曲了,就好像是做了一場手術,似人非人,衣服很單薄,根本就不像這裡環境該有的衣服,根本無法辨認身份,但因正好魏格納失蹤在這一帶,也算是合乎情理的推理,如果勉強,也就勉強接受了,可是就在大夥以為,那是魏格納的遺體時,卻意外的發現,屍體的性別根本不對。」

我稍稍停了片刻,又道,「後來這個消息,就被封鎖了,來了很多的人,告訴他哥哥這一件事就這樣算了,因為是軍方,也不好發作,他們來的人,拿出了魏格納生前的協議,還有他的遺囑,給了一些補償,遺囑經過鑒定,也確實是魏格納的親筆,他的家人得到了他的遺產,而我則拿到了他的所有手稿。」

「喬伊,他可沒有和我說這個。」

「我們不管成功與否,都回不去了。」

湯普森狠狠拍了兩下我的肩膀,「想什麼呢,我是隊長,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

「喂,你們兩個,走那麼快,幹什麼?」

「在找方向!」湯普森扭頭,沖著後方喊道,「你們兩個,快一點,我看現在的時間,快要入夜了,找個地方紮寨。」

說完,湯普森就回過頭來,跟我叮囑道,「這一件事,還是最好不要讓安妮知道,據我所知,她是另一邊的人,什麼目的不得而知,喬伊安排你來,就是看中你的中立身份,另外告訴你,傑克是我們的人,他來,是為了看住安妮,我呢,就是來照顧你的,喬伊這個人做事一向萬無一失,深得上頭賞識,像我這樣的人,組織根本不會在意我的死活。」

「我該相信你嗎?」

湯普森一笑,又是一笑,然後漫不經心道,「這個,隨便你了,相信我,我謝謝,不相信,也沒什麼,因為本來就沒人會信我這樣的人,習慣了。」

「你……」我低頭走了沉默了兩步的距離,道,「我收到美元紙幣的事,你有聽喬伊說過嗎?」

「喬伊說了……」湯普森心不在焉,但隨後眸里猛地一亮,轉過身子來,死死地盯住我,比剛才的反應還大,幾乎怔在原地,不由自言自語,「羅斯教授,不是吧?」

我沒有立刻回答湯普森,但我清楚他在想什麼,如果十幾年前發現的屍體,是安妮的話,那再聯繫上我那一列印刷日期為一九九六年的美元紙幣,恐怕只會有一種解釋。

而面對這種情形,我越來越糊塗了。

就在我不知該說什麼之時,湯普森突然指著前方,大喊,「快看,看!那邊有燈光,有人,有房子!」

有房子?

可這地方怎麼有房子?

我抬頭,不遠處確實有一棟約莫兩層樓高的古怪房子,但離得有點兒太近,就好像突然之間,憑空出現。

安妮走到我和湯普森身邊,拿瞭望遠鏡看那棟房子,說道,「嗨,這不開燈,黑壓壓一片,離這麼近居然都察覺到。」

「要過去嗎?」傑克看向湯普森道。

壹拾叄

格陵蘭是地球上最大的島嶼,而這個島嶼上的人,因紐特人,也就是愛斯基摩人佔了多數,居住的是冰屋伊格魯,類似半圓的堡壘形狀,為的是禦寒,然而,在我們不遠處的這一間房子,就像是完全脫離環境的存在,很普通的樓房,但卻和整個冰原的環境,格格不入。

「你們來了?」

房間門口站著一個人,操著一口彆扭的英語,我從來沒有聽過那一種口音。

「我們來這裡考察,現在回不去了,不知道你……」

「傑克……」那人絲毫沒有顧忌地突然打斷了湯普森的話,而且似乎還想語不驚人死不休,掃了我們一眼,又道,「湯普森,羅斯,安妮,我在這裡等你們很久了。」

「這……」

我們一行四個人,被我們自己的名字,堵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那人根本不看我們的反應,側著身子,讓出一條路,示意我們跟上。而在這時,他才自我介紹道,「我叫郁達夫,來自中國,你們來了,就表示戰爭會很快就會結束。」

這個東方人,居然就是魏格納老師的那位中國友人!

我恭敬地伸出手,敬道,「郁達夫先生,魏格納老師經常提起你。」

郁達夫和我握了握手,很是冷淡,絲毫不見其文字詩句里的狂野,或者只對我們冷淡?

「隨我來。」

郁達夫哐的一聲,很嫻熟地打開了房間地板的隔層,裡面有通往下方的一條樓梯。他走在前面,率先進了去,我和其他三人相互對視了一眼,便由湯普森領頭,依次跟上。

樓梯沒有扶手,它的踏板是木質的,踩上去很松,又想是墊了皮革,但在灰暗的燈光下,卻無任何光澤,走了一會,仍然深不見底,雖然無人開口說話,但我們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想要的東西。這裡的樓梯,並不是完全筆直向下,也沒有折角成直角的拐彎處,而是像螺旋狀的圓圈,一直延伸向下的,跟建築初期架起的骨架一樣,每過一定的距離,就會有一條通往不知何處的橋樑,鏈接向深處的黑暗裡。

「郁達夫先生,這些路是通向哪裡?」湯普森終是沒有忍住,問道。

郁達夫連頭也沒回,聲音清冷,「別問那麼多,跟我走就行了。」

「郁達夫先生,」既然湯普森打開了話匣子,我就順勢問道,「這麼多年來,那些從中國來的信件,都是你寄的嗎?」

「不是我。」

郁達夫回答的很乾脆,看不出任何的情感,不知是真話,還是假話。

這麼一來,我也不好再問,只能繼續跟著。

大約又過了半個鐘的時間,終於到底,往下看起,樓梯出口那裡的亮光,已經肉眼可見。

「下面就是了,我帶你們過去,還望各位能夠謹慎微言,這裡的一切,我們希望你們能夠保守秘密,一旦公之於眾,對你們來說,會有滅頂之災。」 就在這時,此前一直冷淡的郁達夫,語氣緩和了過來,「不過,即便我這麼說,你們的命運也已經註定了,是我多嘴。」

和郁達夫的語調同樣緩和過來的,還有溫度。

溫度一直在不斷升高,不約而同,我們一面走,一面開始卸下身上厚重的衣飾。

「這裡的氣候是自成系統,和上面的系統形成交換,和上面一年又四季不一樣,這裡一年四季都如同春天,氣溫也基本一直穩定在二十四度左右……」郁達夫帶我們進了一個類似辦公區地方,寬敞的不像話,更令人吃驚的是,這一片空曠的工作區,只有一人忙碌的身影,郁達夫點頭朝著那人示意打了個招呼,便扭身揮手叫我們跟上。

這樓梯盡頭的第一個房間,就讓我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燈光強烈但又不刺眼,和外面的燈完全不同,而所有的光線,照在一片乳白色的地面上,映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柔光,就像是進入了夢境。

郁達夫帶我們進了一個甬道,甬道的燈,是中古世紀的樣式,雕刻的花,絕對都是上層的手工藝品,他推開了盡頭的那木質的門,進去了和我們說道,「大家在這裡換一身合適的衣服,一會溫度還會往上,穿這一身,會很難受。」

「克里,你那裡怎麼樣了?」

背後突然傳來一個隱隱約約聲音,但離得太遠,聽不太清,我只遲疑了一下,就隨著郁達夫進了房間。

這個地方的空間之大,令之前的房間都相形見絀,天花板距離地面大概三十米,衣櫃聳立仿若直插雲霄,各式各樣的衣服,多如牛毛。這奢華的展示,巴黎恐怕也自嘆不如。衣服擺列出來的部分,每一件都有形態各異的雕塑當做模特,史詩感油然而生,恍惚間,會以為回到了那個久遠的眾神時代,當下的設計師,如果來到這個地方,該要激動瘋掉了才是。

我正在衣架中穿行,想要儘快選取合身的衣服,因為誰也不知道,此行會不會有限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的身後毫無徵兆地響了起來。

「怎麼樣,可有合身的?」

壹拾肆

「你怎麼會在這?」

「你不用吃驚,跟我來吧。」來者抬手讓我冷靜下來,不要驚動其他人,然後輕聲道,「不用管郁達夫他們了,有人會處理的。」

「喬伊!」

我隨便扯了一件衣服,跟上喬伊的步伐,問道,「跟我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喬伊沒有立刻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走到衣架盡頭那一個聳立足有八米高的衣櫃,打開底下的一層櫃門,扒開衣服,露出衣櫃的內壁,只聽得一聲門鎖撞擊的聲音,他側頭對我道,「進來吧,你想知道一切,我都會告訴你。」

我鑽進了衣櫃的內門裡,一抬頭,不禁失色道,「這……這裡不是?」

「坐吧,你沒有看錯,」喬伊給我拉了一個椅子,然後他在我對面坐下,「這裡正是那天你來過的審訊室,而且,我也對你撒了謊。」

我坐下來,雖然是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人物,但上一次的對話,彷彿是隔了世紀般遙遠。

「魏格納老師他……」

我問出了一直想問的問題,「他還活著嗎?」

喬伊回答的很平靜,「剛剛死了。」

「剛剛……」我滿臉疑惑,喃喃道。

「你來了,他就會死,這就是你的命運。」

喬伊這種說法,令我頭皮發麻,大概有兩分鐘,我倆都沒有說話,各有各的心思,氣氛一度極其詭異。

「從我說起吧,我,非常痛恨戰爭,羅斯教授,而當戰爭無法避免之時,那我便會用盡的一切,讓戰爭儘快結束,暴力是一切罪惡的源泉,我曾寄希望於暴力,來換取和平,但現在我發對這樣去做。」喬伊故作咳嗽,打破這份可怕的沉默,說道,「一九三八年,我加入了希特勒青年團,之後參軍,曾獲得過幾次最高英勇獎章,也曾四肢骨折,身體受過重創,我並不喜歡上頭的命令,後來結束了軍人生涯,被上頭招入了另一個組織,一邊在學院學習,一邊進行秘密的行動。為了讓戰爭儘快完結,什麼方法都行,無論是助紂為虐,還是前去屠龍,我是義無反顧的。」

「你還是變了……」不知為何,我很平靜,「你想屠龍,但談何容易?」

「屠龍只是A計劃,我們告訴了希特勒,一旦局勢不利,我們會幫他製造出意外,讓他金蠶脫殼。」

我瞬間反應過來,接上喬伊的話,說道,「一旦事情發展到那個地步,希特勒將會一無所有,他不在是帝國最有權力的人,而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對嗎?即便你們的行動無法屠龍,這B計劃,縱容惡龍還有再戰之力,卻也能夠讓惡龍消失。」

「是的,我們會製造出輿論,說希特勒在柏林陷落後逃入了地下世界,你也知道,這種毫無根據的推測,幾乎掀起不了浪花,世人會對希特勒的下落津津樂道,而作為熱門話題,它永遠都會有反對意見,甚至,地球空心這一理論,會被認為是偽科學,不被承認。」喬伊呵呵笑著,補充道,「這世上的事,就是這麼滑稽,人們只願意相信他們願意相信的,而當相信的人佔據大多數時,會毫不留情地對少數人產生摧枯拉朽的效果,當年哥白尼所言,正確嗎,結果呢?」

「我不明白,為什麼是我?」

「你覺得,你在這一次行動中,可有可無嗎?」

我點了點頭,答道,「是的。」

喬伊雙手抱在胸前,翹起了二郎腿,說道,「你是必須的,而這個,是由你自己決定的,不是我。」

「我不明白。」

「確實你不會明白,但這一點,為了戰爭能夠順利結束,我不會向你坦白,你也就別問了,」喬伊頓了一下,見我一臉獃滯,轉而道,「好吧,羅斯教授,問你個問題,你認為,傑克如何?」

「傑克?」我忽然想起路上湯普森的話,頓時警覺了起來,但我或求真相的慾望很強烈,考慮湯普森,安妮和傑克都是喬伊找來的人,也就把路上的一些看法,如實相告,在聽的過程中,喬伊只是點頭,並不打斷我。

我一說完,喬伊搖了搖頭道,「你說,湯普森說我知道他們三個人的底細?呃……不完全正確,事實上,只有傑克是我的人,其他兩個的背景,我並沒有摸清,所以湯普森和你說的事,也是半真半假。」

「傑克,怎麼會是你的人?」我有些吃驚,因為這和這些天的經歷可不同。

「你要知道他的身份,還會大吃一驚。」

我被勾起了興趣,也早就知道,喬伊的那三個人,名字絕對不是他們的本名,我問道,「他是誰?」

「阿倫?科斯明斯基,當然咯,傑克這個名字或許更被人熟知,他自稱為開膛手傑克,白教堂的一系列案子,可是舉世轟動的案子,你多少也有耳聞,」喬伊露出一絲戲虐地笑,接續道,「他本身就是一個心理學家,在被警方鎖定為嫌疑犯後,經常裝瘋賣傻,其實他大可不必這麼做,然而,他做夢都想不到警方會如此無能,不過,偽裝成精神病患者確實也是一條萬全之策,直到第一次世界戰爭結束,以他去世為基準,才得以傑克的身份,重新活過來。」

「哎呀,真是……」喬伊哼了一聲,不由輕嘆,「他選了一個重生的好日子,一九一九年,九月九日。」

「喂?」我搖頭,疑惑道,「等一等,這不對啊?」

「怎麼了?」

「白教堂的案子,沒記錯,發生在上個世紀,怎麼看,傑克他的年紀也對不上啊?」

喬伊站起來,雙手插進口袋裡,俯身問我,「羅斯教授,你的衣服合身嗎?」

我被喬伊這突兀的問題問懵了一刻,咦了一聲,「傑克和我這衣服有什麼關係?」

「不,不,不……」

喬伊連連搖頭,表情淡然,「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問你,這衣服合不合身,如實回答就好。」

喬伊這種人,不會把話說死,但意思卻又非常明確,我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大量了身上剛換上的這一件上衣,瞬時就有了不好的預感,臉色很是難看,我以為隨手拿的衣服合身是巧合,但喬伊特別提醒了,這巧合……

「知道為什麼合身嗎?」

喬伊賣了個關子,自問自答,黯然道,「答案很簡單,因為,這本來就是你的衣服,當然會合身。」

「我的衣服?」我像坐在了火爐上,唰地一下站了起來,吃驚道,「我壓根沒來過這裡,這裡怎麼會有我的衣服?」

「羅斯,你這個大前提並不成立,因為你來過,好了……」喬伊長舒了一口氣,接著道,「就讓我把話全部說完吧,從衣櫃內門往外的所有衣服,都是你的,我並不是在開玩笑。」

「雖然上頭不願意給我們這個組織取一個名字,但我們有一個共識,那就是認同黑色樂隊這個組織名,傑克和我都是黑色樂隊的人,換一句話說,湯普森和安妮,他們是另一邊的人,不瞞你了,現在傑克應該已經動手了,他對付女人很有心得。」

喬伊見我表情凝重,似是猜到了我的心思,笑道,「放心吧,湯普森我會留著給那一邊的通風報信,否則B計劃就行不通了,但是安妮,就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了,他會作為你的替代品。」

「我的替代品?」

「你還沒明白嗎?」喬伊伸出手臂,做了一個手槍的手勢,指向我的額頭,眯住一隻眼,笑道,「羅斯教授,是你自己,寄的那些美元!」

壹拾伍

站在高處,總會看到一些和平日里不一樣的風景。

一九三一年五月,魏格納哥哥宣布找到了魏格納的遺體,被將遺體帶回了德意志,同年九月,日本發動了九一八事變,完全佔領東北三省,成立偽滿洲國,國民政府採取了妥協的政策,整個中國籠罩在白色恐怖當中。而就在一年前,國共第二次合作正式形成。

我像往常一樣,泡了一壺茶。

茶這東西,一開始不習慣,但這麼多年過去了,也就成了習慣。

在清晨的登高之後,我回到了屋內,屋子是幾年前臨時搭建的,雖然簡陋,但堅固的很。

我哼著這裡戲園子里的曲調,謹慎地從柜子里取出一個木製盒子,放在桌上,又從柜子的隔間里,拿出早已整理好的一疊信封,然後坐了下來。

盒子里裝的是一九九六年的面值為一百的紙幣,我會按照編號和寄件的日期,小心謹慎選擇。

選擇這意個年份的紙幣,一是為了能夠讓接到信件的人,察覺到不一樣的地方,從而警覺起來,二是因為紙幣上的人物肖像,富蘭克林,他是我最崇拜的人,算是給對方的一個提示。

從一九三零年開始,每隔一個星期左右,我都會將木製盒子里的紙幣,好好地裝進信封里,寄給漢堡大學一個叫羅斯的教授,每一次,我都做的一絲不苟,就像是歷史車輪上的一個齒輪,不能停下來。

「今天這麼早?」

背後突然傳來一聲輕語,把專心致志做事的我嚇得了一下。

碰倒的茶杯,直接將那一疊信封的角給弄濕了,我趕忙拿起水杯,一邊用袖子擦拭信封上的水漬,一邊抱怨道,「郁達夫先生啊,麻煩你下次來,能不能敲一下門?」

「不,這一次我真的要走了。」

「走?」

我一愣,抬頭看武裝整齊,拖著行李箱的郁達夫,不由恍然大悟,「到時間了?」

「是的,魏格納先生。」

————————————(完)

(禁止任何形式轉載)


推薦閱讀:

一個好故事的標準是怎樣的?
有些人的悲劇,是上帝給予他的噩夢
? 關於《紅樓驚夢》

TAG:科幻小说 | 小说 | 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