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睛能追上小丑手中的球嗎?——談談注意追蹤

很多朋友都會好奇我的研究方向,畢竟我學的是這麼有趣的心(算)理(卦)學。於是我們的對話通常是這樣的——

朋友:「你的研究方向是什麼呀?」

我:「嗯…視覺注意…」

朋友:「具體點?」

我:「多目標追蹤…」

朋友:「什麼意思?」

我:「比如,你在路上開車,你得同時注意對向開來的車輛,也要注意路邊的行人,在一段時間內追蹤多個物體運動的這個過程,可以說是一個多目標追蹤任務」

朋友:「那你們有什麼研究結果嗎?」

我:「嗯…比如,你要追蹤的物體運動速度越大,追蹤就會越困難」

朋友:「…這不是廢話么?」

我:「…我們關心的是為什麼,是機制…anyway, 這個雞翅好吃嗎?」

不信任自己能用三言兩語把多目標追蹤說清楚,因為擔心太簡略會丟失信息量,所以這篇獻給多目標追蹤,而且下次有朋友再問我的研究方向的時候就不一定是多目標追蹤了(不要問,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T T)。

什麼是多目標追蹤?

請想像小丑juggling(參見題圖)的畫面:小丑正在拋4個完全一樣的小球,假如我要求你用眼睛追蹤其中1個目標小球,10秒鐘之後你還知道哪個是目標小球嗎?你應該會很自信的說,「當然!」如果我讓你追蹤2個呢?如果小丑來回拋的小球有5個呢?如果小球運動速度非常快呢?好了,不為難你啦!我想說的是,多目標追蹤任務其實就是這麼回事。圖1展示了一個典型的多目標追蹤(multiple object tracking, MOT)任務[1]:觀察者首先會看到多個視覺特徵完全一致的物體,其中的若干個(圖1是4個)物體周圍出現閃爍表明這些是需要追蹤的目標,然後所有的物體開始獨立隨機地運動。當運動停止時,觀察者需要報告哪些物體是目標。(附上一個MOT的視頻地址,可以測試下自己的任務表現:Dr. Lana Trick - University of Guelph)。

圖1. 典型多目標追蹤任務示意[1]

視覺注意的研究往往圍繞著三個核心問題[2]:1)選擇性:我們會加工某些視覺刺激多於另一些;2)有限容量:同時加工多個刺激的能力是有限的;3)維持對視覺刺激的注意是需要努力的。因此,MOT範式的提出對注意研究是有很大意義的,因為採用該範式可以同時考察注意的這三個要素。MOT任務和一般的注意任務相比有什麼特殊之處呢?第一,MOT需要觀察者在一段時間內的注意維持,而不是像線索化任務中短暫的注意轉移。第二,MOT要求同時注意多個物體,而不是單個。第三,MOT是一個主動任務。第四,可通過追蹤負荷來直接操縱注意需求[1]。MOT任務的特殊性使其成為研究注意的一個有效工具,下面簡單總結一下有關發現:

  • 一般的實驗設置中,觀察者可同時追蹤4±1個目標[3]

  • 目標數量、非目標數量、物體運動速度等因素均會影響觀察者的追蹤成績[4]

  • 追蹤過程中目標的短暫消失並不會影響追蹤成績[5]

  • 並不是所有的特徵集都能被作為追蹤物體, 只有那些能夠被定義為視覺對象的才能追蹤, 與之相反的被知覺為客體的一部分, 比如線段的端點, 是無法被追蹤的[6]

  • 觀察者的MOT表現與其在視空短時記憶任務和注意切換任務中的表現相關[4]

誰更擅長/不擅長多目標追蹤?

遊戲玩家

一項研究[7]比較了動作類電子遊戲玩家(video game player, VGPs)和非玩家( non-video game players ,NVGPs)在MOT中的表現,結果如下(圖2):遊戲玩家的平均準確率(84.3%)比非玩家(78.2%)更高,而這種效應在目標是3-5個時比較顯著。隨後,研究者還對非玩家進行了動作類遊戲訓練,訓練後他/她們的MOT成績得到了提高。研究者推測動作類遊戲可能增強了玩家的視覺短時記憶,從而促進了MOT任務表現。

圖2 遊戲玩家和非玩家的MOT準確率

自閉症兒童

研究者[8]招募了兩組6-10歲的兒童(自閉症組和正常發育組)參與MOT實驗,實驗任務有兩種:典型MOT和配對MOT(圖3)。兩種任務都要求被試追蹤8個圓盤中的4個。與典型MOT任務不同的是,在配對MOT任務中,每個目標(需要追蹤的圓盤)都與一個非目標(不需要追蹤的圓盤)用直線相連。

圖3 ungroupednMOT: 典型(非配對)多目標追蹤;grouped MOT:配對多目標追蹤.Phasena(階段a): 標記目標階段; phase bn(階段b):運動階段;phase c (階段c):反應階段

結果發現,被試在配對MOT中的追蹤表現低於典型MOT(圖4)。這是因為在典型的MOT中,被試會通過將所有的目標知覺為一個整體來幫助追蹤(整體加工策略),而目標-非目標配對干擾了分組過程,從而降低追蹤成績。但這個研究更重要的發現是,相比於正常發育組,這種配對帶來的干擾效應在自閉症組更小。這可能是因為自閉症兒童更加偏好局部加工策略,而非整體加工策略。換句話說,正常發育的兒童因為偏好整體加工策略而在典型MOT中表現得比自閉症兒童更好,但這種優勢在配對MOT中不再出現,因為整體性在配對MOT中被破壞了。而對於原本就偏好局部加工的自閉症兒童來說,這種破壞性相對更小。

圖4 追蹤表現. ASD: 自閉症組 TD: 正常發育組;縱坐標:正確追蹤個數

多目標追蹤的神經基礎

Howe等人(VisualnAttention Lab, Harvard)09年的文章比較了4個MOT研究(包括他們自己的)的核磁結果[9],發現有5個腦區是同時被這4個研究重複的:額葉眼動區(FEF)、前頂內溝(AIPS)、上頂葉(SPL)、後頂內溝(PIPS)和運動複合區(MT+)(圖5)。其中,FEF和SPL在MOT中很可能承擔著控制眼動的作用,且它們的激活程度不受追蹤負荷的影響。MT+區域對物體的運動很敏感,很可能在MOT中表徵了運動目標的位置。PIPS比較特殊,因為當注意靜態物體時該腦區就被激活了,而且它還與MT+存在交互。如果我們認可了MT+的作用是表徵位置的話,PIPS很可能與對物體的注意過程有關。此外,AIPS的激活程度隨著追蹤負荷的增加而增強,加上以往研究發現AIPS在主動注意中的作用,因此AIPS很可能在MOT負責主動追蹤目標。

圖5 MOT的激活腦區nAntIPS=前頂內溝,FEF=額葉眼動區,MT+=運動複合區,PIPS=後頂內溝,SPL=上頂葉,TransPS=頂骨橫溝 A. Howe等人(2009)的研究結果[9] B. Jovicich等人(2001)的研究結果[10]

整合這些結果,研究者認為MOT工作機制可能是這樣的:MT+表徵所有運動物體的位置,而PIPS為目標提供索引(就像書的目錄一樣,用來指向目標),這兩個區域的交互將物體的索引信息和位置進行綁定。AIPS在追蹤運動目標的過程中表徵除位置以外的信息,如方向和速度,並且與SPL、FEF溝通,以調節眼跳的生成和抑制[9]。當然,這個假說也有待進一步驗證。

總而言之

博爾赫斯在短篇小說《博聞強記的富內斯》中描繪了一個具有超凡記憶和感知能力的人物富內斯,但在某種意義上,他又無法思考,無法看見。因為在博爾赫斯看來,只有能忘卻才能記憶和思考;不加選擇和理解的絕對感知會導致盲目[11]。與富內斯不一樣,我們每天睜開眼面對湧來的巨大的信息流,但並沒有因此崩潰,因為「注意」這個過濾機制的存在讓我們有選擇性地加工信息,在多種信息之間分配我們有限的資源,在重要信息上維持長時間的注意。

而多目標追蹤的研究能幫助了解我們是如何做到的,以及為什麼我們不能做得更好。

「他不費多少力氣就學會了英語、法語、葡萄牙語、拉丁語。但我認為他思維的能力不很強。思維是忘卻差異,是歸納,是抽象化。在富內斯的滿坑滿谷的世界裡有的只是伸手可及的細節「。

——《博聞強記的富內斯》

參考文獻

[1]nScholl, B. J. (2009). What have we learned about attention from multiple objectntracking (and vice versa)? In D. Dedrick & L. Trick (Eds.), Computation,ncognition, and Pylyshyn(pp. 49-77). Cambridge, MA: MIT Press.

[2]Pashler,nH. (1998). The Psychology of Attention. Cambridge, Mass.: MIT Press.

[3]Culham, J. C., Cavanagh, P.,n& Kanwisher, N. (2001). Attention Response Functions: Characterizing BrainnAreas Using fMRI Activation during Parametric Variations of Attentional Load. Neuron, 32(4), 737-745.

[4]Oksama,nL., & Hy?n?, J. (2004). Is multiple object tracking carried outnautomatically by an early vision mechanism independent of higher-orderncognition? An individual difference approach. Visual Cognition, 11,631–671.

[5]Horowitz,nT. S., Birnkrant, R. S., Fencsik, D. E., Tran, L., & Wolfe, J. M. (2006).nHow do we track invisible objects?nPsychonomic Bulletin & Review, 13,516–523.

[6]VanMarle,nK., & Scholl, B. J. (2003). Attentive tracking of objects vs. substances. Psychological Science, 14,498–504.

[7]Green, C. S., & Bavelier, D. (2006). Enumerationnversus multiple object tracking: the case of action video game players. Cognition,n101(1), 217-245.

[8]Evers, K., de-Wit, L., Van dernHallen, R., Haesen, B., Steyaert, J., Noens, I., & Wagemans, J. (2014).nReduced grouping interference in children with ASD: Evidence from a multiplenobject tracking task. Journal of Autism and Developmental Disorders,n44, 1779-1787.

[9]Howe, P. D., Horowitz, T. S.,nMorocz, I., Wolfe, J. M., & Livingstone, M. S. (2009). Using fMRI tondistinguish components of the multiple object tracking task.. Journal of Vision, 9(4), 10-10.

[10] Jovicich, J., Peters, R., Koch, C., Braun, J., Chang, L.,n& Ernst, T. (2001). Brain areas specific for attentional load in anmotion-tracking task. Journal of Cognitive Neuroscience, 13,n1048-1058.

[11]Carrasco, M. (2011). Visualnattention: The past 25 years. VisionnResearch, 51(13), 1484-1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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