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朱光潛《對<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譯文的商榷》一文的學習筆記和商榷

本文是關於《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中譯本翻譯問題的學習札記這篇文章的初稿形式，是對朱光潛先生《對<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譯文的商榷》一文的學習筆記。朱文里針對《提綱》中譯本提出了很有價值的批評建議，然而也有些地方理解很有問題。現在申請了自己的專欄，順便這個稿子也發上來。對朱光潛一文感興趣的朋友先下載一下朱文（朱文下載地址：http://vdisk.weibo.com/s/uD_hEnW9vUxiM），然後與本文對照閱讀。

一：介詞über在標題中相當於英語的on，英譯本將標題也譯成了Theses On Feuerbach，所以一直以來的譯文把über譯為「關於」的確很牽強。朱把Thesen über Feuerbach譯為「費爾巴哈論綱」很好，馬丁·路德的《九十五條論綱》的德語原文就是95 Thesen。

當Theorie（理論）與Praxis（實踐）對舉時，Theorie的便不再是「科學理論」意義上的「理論」了。這一點非常重要，我們似乎一直以來搞錯了「理論與實踐」的含義。Theorie在與Praxis對舉時可以理解為一種思想上構建的圖像，是一種人的認識活動的產物。

「卑污的猶太人」（schmutzig jüdischen）這個典故其實十分值得玩味，像朱一樣僅僅從字面理解是遠遠不夠的。馬歇爾·柏曼在《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雲散了》對這個典故有過論述，在當時的德國知識界中，有一種關於德國現代化的爭論：「德國社會是否應當投身到猶太人似的注重物質的求實活動中，即投入到經濟發展和建設中去.......抑或，德國社會應當對這類世俗活動敬而遠之，培養一種注重內心的德國-基督教生活方式？」，猶太人在當時便象徵著一種物質的、逐利的世俗生活。（見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徐大建譯本：59頁）我們將這個典故與馬克思的《論猶太人問題》聯繫起來思考會更有助於理解。

一句題外話，朱認為恩格斯的《費爾巴哈與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的標題中的「終結」（Ausgang）翻譯有誤是不對的，名詞Ausgang既有「出路」、「結果」的意思，也有Ende（結束）的意思，現有的翻譯完全沒有問題。

二：動詞zokommen應譯為「達到」，該詞並沒有「具有」的意思，如此翻譯也有助於讓讀者理解馬克思主義中思維與存在的關係。那麼第一句話便可理解為：「人的思維是否可以達到真理的問題，不是一個理論問題而是一個實踐問題」。名詞Diesseitigkeit（此岸、塵世）與Jenseitigkeit（彼岸、天國）相對，現在的譯文直譯不影響理解，Diesseitigkeit譯為「可知性」反而畫蛇添足。形容詞scholastisch是專有名詞「經院哲學」（Scholastik）的形容詞形式，直譯並不影響理解，scholastisch雖然也有「鑽牛角尖的」（spitzfindig）、「吹毛求疵的」（haarspalterisch）的意思，但是絕對沒有中文裡的「學究氣的」的意思。

三：朱認為「一定是......」（muss）是在強調一種事實判斷，這裡理解有誤。在這裡情態動詞muss其實表推測，也是「一定會......」的意思，原譯文沒有問題。

「環境的改變......」一句的確完全翻譯錯了， 應譯為「環境的改變和人的活動或自我改變的一致，只有作為革命的實踐才能被領會和合理地理解」，在句中「被領會和合理地理解」（gefa?t und rationell verstanden werden）的是作為主語的「一致」（Das Zusammenfallen），「作為革命的實踐」（als revolution?re Praxis）是狀語。

四：動詞aufl?sen有溶解、解決的意思，並沒有還原的意思；這裡的引申義是「澄清」、「解釋清楚」，現有的翻譯譯為「歸結於」並無問題。

五：情態動詞will（原型wollen）在這裡沒有「喜歡」的意思，而是「想要」、「要求」的意思，具有強烈的命令語氣。朱雖然沒有明確指出這一問題但是「建議校改譯文」中已經改譯，朱譯的確更妥。

六：「其實」、「實際上」在德語口頭語里是In Wirklichkeit而非In seiner Wirklichkeit，馬克思使用的物主代詞「它的」（sein）明顯指稱的是「人的本質」，現在的譯文並非是朱所說的死摳字面而是尊重原意。

形容詞einzeln也有「孤獨的」（solitary）的意思，朱將einzelnen Individuum理解為法譯本的「孤立的個人」很有道理。英譯本將einzeln譯作了each single，也算貼合原意。

朱提出將名詞Gattung理解為「物種」（species）也非常有意義，「類」不僅僅是一種抽象範疇，更有其生物學含義。英譯本也將Gattung譯作了species。

形容詞stumm既有「啞的」（dumb）的意思，也有「無聲的」（mute）的意思，更有「沉默的」（silent）的意思。究竟如何翻譯，見仁見智。英譯本譯作「dumb」，可以參考。

七：Gesellschaftsform譯為「社會形態」更妥，Gesellschaftsform指的就是馬克思所說的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等社會形態，譯為「社會形式」則無法體現專有名詞的含義。

八：朱要求把「alles」改譯為「一切」或「凡是」似乎有些吹毛求疵，而且alles本來也有「全部的」的意思。

Mysterien的確是古代宗教的秘密教條和儀式，在這裡譯為「秘儀」更為準確。古希臘時代的厄琉息斯秘儀在德語中即被稱作Mysterien von Eleusis

九：原文中的確沒有「對」字，在該句中現在的譯文將原文的語法結構改變了，「直觀的唯物主義」（der anschauende Materialismus）被當做了句子的主語。原文的主語「最高的」（Das H?chste）被翻譯作了狀語「至多」。如果直譯還是朱的譯文更好。

十：現在的譯文已參考朱的批評改正，故不再贅述。不過朱認為die menschliche Gesellschaft亦可譯為「人性的社會」這點頗為不妥。形容詞menschlich的確有「人道的」、「人性的」意思，但是在《提綱》里，馬克思的思想已經脫離了《巴黎手稿》的人道主義意識形態，不再去研究抽象的人的本質。

十一：Es kommt darauf an......是「關鍵是......」、「重點在於......」的意思，「問題在於......」雖然也可以表達這層含義，但是原文中並未出現「問題」（Problem、Frage）的字眼，所以直譯更好。值得注意的是，朱的「建議校改譯文」在此處未經說明地將「改變」偷換為了「改革」。動詞「改革」在德語里是「reformieren」，和「改變」（ver?ndern）意義明顯不同。改革只是改變的一種方式，改變可以是溫和的、自上而下的改革，也可以是激進的、自下而上的革命（Revolution）。考慮到《商榷》寫作的時間背景，朱在這裡似乎有兜售私貨的嫌疑。

註：題圖為朱光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