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丨揚州炒飯
在我的生命里，身邊所有人都在跟我重複著一句話。
「你一定要好好學習啊。」
初中文化的強叔在給我爸當司機，小學文化的老李是我爸工廠里的工頭，高中文化的大屁股是我窮困潦倒的大齡單身姨媽。
當他們和我爸聊完天后，總會摸著我的頭，說起這句話。
凝視我的眼神總是異常的相同，也異常的耐心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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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的一生到底有多少最關鍵的時刻？
我現在所在的高考考場可以算一個。
人的一生又有哪些讓人最想重來的時刻呢？諷刺的是永遠不會有人回答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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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考老師坐在講台上，他的眼神更像是看著砧板上的魚。
空氣里安靜的有些肅殺。
另外一個監考老師靠著門，一邊抽煙，一邊時不時望著我們。
感覺上，不像是監考，更像是在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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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個女學生猛拍桌子站了起來！
全班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了
我的腦海里總是在浮現著各種奇怪的猜測「忘記帶橡皮什麼的不至於站起來吧？莫非....失禁了？」
正當我胡思亂想時，她開始想往外面走。
「站住！幹嘛呢？」監考老師怒斥。
女孩很平靜，她說「我家房子....有三套拆了。」
班級的空氣頓時變的五味俱全，卻一如既往安靜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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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所有人都在思考什麼的時候，我接到了一個簡訊。
低頭一看，我猛的拍桌子站了起來！
「你幹嘛呢？造反啊？」
「我爺爺死了.....我爸叫我直接回家...」我舉了舉違禁品手機。
監考老師的眼神是絕望的。
因為我爺爺號稱楊百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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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和我一起走出校門。
她向北，我向南。
她意氣風發，我悲傷如木。
高考時一個男孩出現的街道，恰如我的人生。
一個人的悲傷，一個人的孤獨，無數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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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時，強叔默默的給了我一個飯盒，然後走了。
父親在客廳和律師咆哮。
我坐在玄關發獃。
「我根本他媽的不在乎你用什麼辦法！！一毛錢都不能捐！！！」
.......我根本不在乎爺爺留了我多少錢。
那是一個老舊的鋁製飯盒，看起來有些年份了。
拿到手裡的時候，不知為何冰冷的外表下，細細摩挲著卻感到一股溫暖。
我不禁深深的把飯盒擁進了懷裡。
眼睛有些暖暖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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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再次抬起頭時，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眼前坐著一個笑容溫暖的白髮老爺爺。
又不知道，我獃滯了多久，終於開口喊道….「爺爺」
老人笑著摸著我的頭。
我以為我會哭出來，但是眼睛卻不為所動，嗓子有些乾澀，太過真實的觸感讓我想起過往總是安靜注視我的爺爺，總在我睡醒時露著暖洋洋的微笑，總是一句話不說的摸著我的頭。
我環顧四周，此時我竟然是坐在一個木桌旁，木凳上，周圍是泥制房間，泥制的地面，沒有地板，沒有玻璃，只有一些木頭製品。
遠處有一個奇怪裝束的中年男人，在往一種只有電視上能看見的灶台里填柴火。
「那是楊素。」爺爺的聲音蒼老而又溫柔。「隋朝的大將軍。」
「大將軍？」
「是啊，他喜歡用這種灶台做飯。小時候我父親，也就是你曾祖經常跟我講他的事情，卻沒有機會帶我來。」爺爺還是微笑著「我從小到大，一直想著要什麼時候來一次這裡….」
爺爺溫暖的注視著我，而我陷入思緒。
印象中
爺爺從來沒有跟我說過這麼多話。
我總喜歡一個人安靜的坐在爺爺身邊，爺爺的衣服有一種讓人安心的味道，他從來不試圖走進我的生活，卻像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小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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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兩碗像是蛋炒飯的東西端了上來。
中年人仔細打量了我們，然後笑了笑就走了。
幾道光幕夾帶著塵埃照射在斑駁的桌面上，房間里只剩下我和爺爺。
「這個…不是蛋炒飯。這是揚州炒飯的前身，叫做碎金飯。我們，是發明人楊素的後代。」爺爺解釋道。
我凝視著這碗炒飯，它色澤鮮明，米粒泛金，表面的蒸汽像是仙氣般環繞。大體是用雞蛋包裹著米飯翻炒，再加以洋蔥末製成。
我永遠都忘不了這碗碎金飯的樣子。
「楊素和隋煬帝是好朋友，這飯，也是隋煬帝最喜歡吃的。後來傳到了揚州，隨著配料的增加逐漸演化成揚州炒飯。楊素身為大將軍，卻一生沒有稱帝，所以這飯，特別值得品味。」爺爺頓了頓，「我們家，每一代都會吃一次碎金飯…除了你爸爸。」
爺爺說完，我和爺爺不約而同的一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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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感受到爺爺帶來的無處不在的安全感。
拿起筷子，我忽然感覺很餓。
爺爺伸手按住我的胳膊，什麼也沒有說。
我疑惑的看著爺爺，爺爺凝視著我。
時間忽然變的很慢
我能看清塵埃中每一粒翻滾著掠過爺爺蒼老而又慈祥的面龐，緩慢而又悠長..
我能看清爺爺渾濁的眼睛，那視線大概是我人生中千萬凝視中唯一的不同....
「嗯，吃吧」爺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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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木訥的用筷子捧起一堆米飯。
內心的萬千思緒一閃而過
為什麼爺爺一直想來這裡一次？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見到爺爺？
為什麼曾祖父沒有機會帶爺爺來？
米飯入口一瞬間，所有思緒煙消雲散。
柴火燒制的米飯，有一種從內到外的獨特幸福感，伴隨著細細的溫暖從胃擴散到全身。雞蛋將這種溫暖增幅，拌著溫暖的蒸汽，入口同時充盈著鼻腔，入肚的同時溫暖著身軀，像是一股強大的力量不斷的湧入我的靈魂，腦海中一直反覆迴響著一個蒼老的身軀。
不知何時開始
眼淚早已流的止不住了
周圍的世界開始變的純白
模糊中，看著爺爺漸漸遠去
我鼓起全部的力氣發出聲音
「爺爺，還能見到你么..」
爺爺只是微笑著揮手，什麼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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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沒事吧。」管家的聲音喚醒了我
我竟然坐在玄關上淚如泉湧
眼淚順著面龐流入嘴角
嘴裡還留著那一口米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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