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不要夕陽「紅」

01-29

之前在成都召開的2016年全國艾滋病學術大會上，我聽聞與會專家說了這麼一個真事。說，某地一位年近古稀的退休老領導幹部因為發燒被送往醫院，接診的醫生教授很重視，考慮到是老年人，於是就把什麼腫瘤呀、血液病呀、風濕免疫系統疾病、常見的感染性疾病等，能查的都查了個遍，可就是找不到原因。直到有一個年輕醫生提議查一下HIV，醫療組的專家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做了檢查，這才最終找到了老領導發燒的原因——確實是HIV感染導致的發燒。

其實要診斷HIV並不難，面對一個不明原因發熱的病患，HIV感染也應該考慮在內，醫療組之所以一直忽略這個問題，是因為病人之前沒有輸血史，要感染HIV只能通過性傳播的途徑，而領導年紀確實也挺大了，在旁人看來早應該是清心寡欲，沒有了那方面的需求，即使有，也不會在外面亂來，所以覺得不太可能感染。查出來HIV陽性後進一步追問，病人才坦白，自己平時有蒸桑拿的習慣，有幾次去桑拿房的時候，同室的一些男客人主動接近自己，於是就糊裡糊塗的發生了關係……

一個年近古稀的老幹部，在桑拿房裡和陌生男子發生關係，還感染了HIV，這樣的故事有太多「爆點」，但我轉述這個案例絕不是希望引導各位去對病人的某些具體行為和感染途徑進行道德評價，我只是希望就這個案例引起大家對一個現象的重視，這個現象就是——我國有越來越多的老年人正在面臨艾滋病的威脅！

數據——比你想的誇張

許多人可能會覺得，艾滋病不是性活躍的年輕人才會得么，老年人怎麼會的艾滋病，就算有，肯定也是少數。確實，自艾滋病流行以來，青壯年一直都是HIV感染者／艾滋病患者的主體，我國早期關於艾滋病的報告中都鮮少有關於老年病患的相關紀錄，因而也造成了人們長久以來的一個誤區，認為「艾滋病是年輕人的事」。可是，近年來，老年人HIV／AIDS發病率確實是在不斷增加的，而且增速可能超出你的想像。

西方發達國家一般認為65歲以上才算老年，我國規定60歲以上屬於老年，但在艾滋病研究領域，我們把50歲或以上的人群歸屬老年人。按照這個標準，有研究報道了歷年我國老年HIV／AIDS病例佔全部報告病例的比例：2006年8.2%，2007年10.1%，2008年12.9%，2009年15.5%，2010年18.5%（許艷, 王璐. 國內外≥ 50 歲年齡組人群艾滋病流行特徵及危險因素. 中華流行病學雜誌. 2011;32(11):1166-9.）。

*Xing, Jiannan, et al. "HIV/AIDS epidemic among older adults in China during 2005–2012: Results from trend and spatial analysis." Clinical Infectious Diseases 59.2 (2014): e53-e60.

根據《中國2012年艾滋病防治進展報告（英文版）》，2000-2011年間，新發HIV／AIDS病例中，50-64歲的患者佔比從1.6%上升至13.8%，65歲或以上的患者佔比從0.34%上升至7.3%。國家疾控在總結「四免一關懷」政策實施10年來，我國艾滋病疫情變化的文章中指出，2006、2010、2013這3個年度間65歲以上病例占當年新發病例的1.7%，5.8%，8.4%，老年病例增加明顯。據此增速保守估計，2015年我國新發HIV感染者中，65歲或以上的病患佔比應當接近甚至超過10%，50歲或以上病患佔比應超過20%。

*郝陽, et al. "「四免一關懷」政策實施十年來中國艾滋病疫情變化及特徵分析 [J]." 中華疾病控制雜誌 18.5 (2014): 369-374.

這樣的比例算不算高？對比一下全國人口的年齡構成就清楚了。根據國家統計局的數據，2015年年末，我國60周歲及以上人口佔總人口的16.1%，其中65周歲及以上所佔人口比重為10.5%。可見，HIV／AIDS病患中老年病患比例已經接近乃至超過了人口正常老齡化的水平，更何況，這還是一個一直以來被認為是「以青壯年為主」的疾病。艾滋病流行「老齡化」的嚴峻趨勢亟待重視！

在部分省市地區，老年人感染HIV的情況尤為嚴重。累計報告50歲或以上病例數居前三位的省（自治區）依次為廣西、河南、雲南，3個地區該年齡組合計報告病例數佔全國54.4%。個別地區，如廣西南寧，每年新報告50歲或以上老年HIV／AIDS病例已超過總新報告病例的40%，且逐年上升。從性別比看，老年HIV／AIDS病患以男性為主（3:1左右），傳播途徑上以異性性傳播為主，其中，非婚異性間性行為導致的HIV傳播病例逐年上升，尤其值得關注。

原因——被忽視的需求

山東省曾報道了一起農村中老年艾滋病聚集性性傳播的病例報告。2010年5-7月，該村連續發現了5例60-63歲之間的老年艾滋病病毒感染者，經調查，5人中2男3女，均為同村村民。首例確診者王某（女），自2002年開始與同村劉某（男）有非婚性行為，於是對劉某檢測，發現HIV陽性後進行流行病學調查。劉某長期在江蘇、北京等外地做生意，與當地暗娼有性接觸。劉某有一配偶宋某（女），除了王某外，同時還和同村的高某（女）保持非婚性關係，通過對宋某、高某以及高某的配偶（男）進行檢測，均確證HIV陽性。

結合上文資料和相關案例，我們不難找到近年來我國HIV／AIDS病患「老齡化」明顯的原因。因為覺得骯髒或者難以啟齒，這個原因長久以來一直被主流社會有意無意地給忽視了，人們不敢去說也不願意去討論，哪怕這些事情就發生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這個原因就是老年人依然存在且活躍的性需求。

在此文開頭所提及的案例中，醫療專家們沒有考慮到HIV，是真的沒想到還是不願意往那方面去思考，又或者說大家的潛意識裡就不覺得一個年近古稀的老者應該有他的性需求，更不要說這種需求還很活躍。當人們知道這樣一個事情的時候，有多少人是抱著八卦、戲謔的心態去看待，又有多少人會更加深入的去思考背後的原因，從而積極實施相應的防病對策？

與傳統認知相左的是，50歲以上人群的性活動不僅活躍，而且性行為趨於多樣化。改革開放以來，由於生活質量的改善，人均壽命的延長，50歲以上的中老年人健康狀況和性能力保持良好，特別是男性的性活躍期也將延長。研究表明，男性一生的性生活滿意度有兩個高峰，一個是20歲左右，另一個就是50歲左右。並且，50歲左右時的性滿意度要高於年輕時期。

薛慎伍等對60-98歲1069例男性性功能研究表明，74歲以前性功能正常者佔71.5%,75歲以後性功能正常者僅佔23.6%。而張躍萍等研究顯示，絕經後79%女性對性興趣降低，60-70歲停止性生活的女性約有73%。正因為男性和女性性壽命的顯著差異，而農村地區老年人性保健知識缺乏，高危性行為無疑成了老年男性解決性生理需求的途徑之一。加之無避孕需求，防護意識差，在性行為發生時安全套的使用率很低，進一步增加艾滋病病毒傳播的風險。同時值得注意的是，74.85%(1738/2322)的病例處於已婚狀態，即使夫妻間性需求存在差異，但也不表示絕對不存在婚內性行為，因此帶來的婚內傳播問題同樣不可小視。

以上種種，都給我國老年人群中的艾滋病防控帶來了巨大挑戰。

對策——正視現狀，提倡安全

目前，我國的艾滋病流行有兩個值得關注的特點，一是20歲左右的青年學生病例增長明顯，二是五六十歲以上的老年艾滋病例增長明顯，這樣一種「兩頭高」的現象看起來略感奇怪，但仔細一想，也不難發現其內在聯繫。青年學生病例主要是由於男男性行為導致的傳播，老年病例則和大量的暗娼現象有關，二者均以男性感染者為主。兩類人群的相關需求長期被社會主流所忽視，使得性安全以及防艾宣傳難以深入，象牙塔里的學生以及老年人都易錯誤的認為自己沒有感染HIV的風險，而二者恰好又均處於性活躍的高峰時期，加上學生初入社會，自我保護意識尚未建全，老年人要麼從來沒有相關意識，要麼退休後逐漸麻痹大意，最終導致了大量不安全性行為的發生，進而導致HIV傳播。

受到社會文化、風俗習慣的影響，人們往往認為老年人不需要生育，所以也就不需要性生活，乃至認為老年人有性需求是「老不正經」，因此很多老年人一旦有性需求也只能壓抑。正所謂飲食男女、人之大欲，「性是人類生活的基本需求之一」，儘管「禁慾」、「無性」是杜絕感染性病的最保險的方式，可就算能禁得了一時，能禁得了一世？能禁得住一個人，能禁得住一群人？研究表明，我國老年HIV感染者中，近90%為異性性行為傳播，其中男性感染者中近八成承認有過嫖娼史。

很顯然，在當前的社會環境下，希望通過單純強調「單一性伴」、「忠誠」來控制HIV或其他性病的傳播是不現實的，不如從實際出發，正視老年人群的性需求，加大對老年人群的性健康和性安全教育，提高安全套的使用率，同時加大老年人群的監測和檢測力度，強化對中低檔暗娼的干預、HIV檢測工作。如此，才能真正扭轉我國老年人群的HIV流行情勢，使得老人們的晚年是美麗的夕陽晚霞紅，而不是艾滋的絲帶「紅」。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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