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

01-29

他是世界上最後一個吸血鬼。

他的妻子在一次戰鬥中死去，他還記得那是個冬天，天是赤寒的，他和她，吸血鬼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血脈，在尋找獵物的時候中了賞金獵人的圈套，她在亂箭中死去。他輕輕呼喊著她的名字，她笑著說，下輩子不要做吸血鬼了吧。

很多年前，他和她相識於某個花海，他愛上她，求她將自己變成吸血鬼。

他說，一輩子太短，永恆才能擁抱更久。

她說，吸血鬼是沒有愛情的，因為不配有。

你知道嗎？親愛的人類。世界上最早的吸血鬼，就是人類因怨恨而生的。

她活了無數個歲月了，比他大得多，她忍受過無數寂靜的世紀了。他追她，追了好久，才終於打動了她。他手捧鮮花，喜極而泣。

而現在，他望著愛人化為灰燼。

於是他時常自責沒有保護好她。在她死後很多年，他混跡在世界陰暗的角落，遊盪如同一具沒有思想的行屍，開始以最漫長的方式折磨這具永生的軀體：他不再吸食人血了，所以他無比虛弱，鬍子花白，白髮蒼蒼，佝僂著腰，像一個平凡的老人。

這天他走在人類城市的大街，在角落裡看到了一個嬰兒。

一個被遺棄的小女孩，她被放置在一個編織籃子里，裡面放滿著花瓣，以及一封信。

「對不起，帶她走吧。」信上如是說。

他抱起嬰兒。

張開嘴，露出鋒利的獠牙，很久沒有吸血了，他感覺到削弱，竟在這一刻，他的意志力衰落到了極致。

新生的人類，勾起了他對鮮血濃濃的慾望。

然而，那嬰兒笑了，天真無邪。她伸手握住了他修長的獠牙，陽光照耀著臉，反射著斑斕溫潤的光。

他在這一瞬間想起了妻子的臉，閉上渾濁的眼睛，好久，他才壓住了慾望。

於是，他決定收養這個孩子。反正不吸食人血的自己，生命已快要走到盡頭，留下這個孩子或許能為他冰冷的生活添上一份溫暖。

他帶著這個孩子，在一座南方的小鎮里定居了。

小鎮里多了一個小女孩兒，以及一個慈祥的老爺爺。女孩兒漸漸長大，她笑起來就像花兒一樣，像一隻森林裡的精靈，月牙兒般的明亮眼睛深邃的像是海洋，她與夥伴們玩耍啊，夥伴們都很喜歡她，以及她那慈祥的，無所不能的爺爺。

她在花叢中問他，她的父母在哪，他又是怎麼找到她的。

他說啊，孩子，你就誕生在花叢中，你看，你比花兒還美麗。你是花的孩子。

他將她養大，給她所能及的一切。

女孩十六歲了，她愈發聰明伶俐，美麗動人，站在廣場上，她就是小鎮的中心；在花叢里坐下，最艷麗的花也會變成映襯她的綠葉。

而他卻越來越老了，快要走不動路了。

他感覺到大限將至，很快就將化為灰燼，永逝天地間。然而他卻覺得這些年是他最平靜，最幸福的時光。

在幾百年前，他與妻子最想要的便是一個孩子，然而吸血鬼是不會有孩子的。他很感激老天，給他這樣的機會。

他沒有其他的遺憾，只是女孩還太小，沒有找到合適的人家，沒有託付的人，他這一走去，女孩該何去何從呢？

這天，已至深夜，她遲遲沒有回來。

女孩從小就懂事，聽從他的教誨，從沒有在夜晚不歸過。

這時，門外響起了一陣嘈雜詭異的聲音。

他心中的一根弦跳了跳。

沉寂多年的某個記憶，一瞬間湧上心頭，他握緊了拳頭，渾濁的眼睛裡滿是光芒閃爍。

「終於來了嗎……」

他推開門，外面冷風狂舞。

「賞金獵人。」他呼喚著，「放開她。」

外面，早已佔滿了身背十字架與弩箭的賞金獵人，他們高舉著火把，連成一片就如同一條火龍。

為首的人抓住女孩，女孩掙扎著，臉上滿是痛苦，她拚命地喊著：「爺爺，爺爺，快走。」

首領掐著她的脖子，刀已劃落在他身上，他淫笑著。

「你以為你不吸人血了，就會有人放過你嗎？世界上最後一個吸血鬼，抓住了送給教會，會得到多少賞金呢？」首領狂妄地笑著，其他人也紛紛大笑。

他感覺到身體在變冷，儘管他張開了嘴，伸出了獠牙，但是蒼老的身體已經在顫抖。

但是下一刻，他已經沖了上去。

「不要看，不要看。閉上眼睛。」他對女孩說。

人血，多久沒有聞到過了？

是不是已經忘掉自己是個吸血鬼了？

冰冷的血還會再燃燒嗎？

他撲倒了首領，首領手上的十字架插入了他的身體，他慘叫，但已經咬上了人類的脖子。

人類的鮮血讓他充滿活力，久違了，垂死的吸血鬼站立在他們面前，張牙舞爪。

「那個吸血鬼早就已經死掉了。」他慘笑，「我本來就不想活啊，哈哈哈哈哈。」

他身體一躍，跳進人的海洋。

很久後他終於倒在地面，千瘡百孔的身體血流成河，蒼老的面頰已毫無顏色。

他一絲也動不了了，他感覺到生命在流逝，緩緩變成灰燼。

已經感覺不到痛苦了，只感覺到她在身邊哭泣。

「你別哭啊。」他微笑著說，「你越來越像那個感性的她了。」

「爺爺，你記得嗎，我是花叢里長大的啊，所以我沒有眼淚，只是喝多了露水……」

「爺爺，你醒來啊。」

「爺爺……」

一切都結束了。

她哭泣著，掉落的眼淚如同珍珠一般，天空也下起了雨。

女孩一邊哭，一邊跑，她看到他化成灰燼，於是便跟著那些被風吹散的灰跑，她跌倒了又爬起來，想要將它們抓牢在手中。

凄涼的夜，她失去了活下去的慾望，她在深夜路放聲大哭，指甲深深掐入自己的皮膚里，她在黑夜長出獠牙，利爪與翅膀。

最後雨停了，她慘笑著。

那天過後，在南方的某個角落，多了一個永葆青春的女吸血鬼，她居住在昏暗的古堡，無人問津。

她坐在古老的王座，目光渾濁，永垂不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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