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僧連載——73

73

J博士一行在中午前到達了拉瓦納村。

這是個外表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村子,只是這裡的高腳樓都建在山坡和溪水邊,村屋間有規整分部的排水系統,村子一側還挖有很深的石砌壕溝,雨季山洪暴發時,它們可用來疏導水流。這裡的村民似乎很熱情,它們好奇地圍觀者村裡來的陌生人,沒有任何敵意。孩子們走近士兵,伸出手指碰觸那些槍支武器,彷彿它們只是些無害的玩具。治安官先和村長談了一會兒,然後,村長將客人們請到了一個空屋子裡,好客的村民們送上了鮮榨椰汁來招待。

接下來的安排非常有趣,也很有效率。村長讓村內的成年男性一個個輪流進屋,然後,由莫尼旺博士來提問,當地人說的土語和柬埔寨通用語有很多辭彙並非一致,因此由治安官充當了翻譯。

由於地處偏僻,四周皆有叢林,這裡的村民多以打獵和伐木為生,婦女們從事家務之餘就做些佛教主題的木雕工藝品,甘多松朗的商人們會不定期地進山來收購。這是山村和外部世界的惟一聯繫。

考察隊要大廳的是這一帶的神秘洞穴。

村裡所有的男子都過堂似的被問了一遍,但他們所提到的,無非都是那些在雨季時偶爾進去避雨的小山洞,或某個形成自然掩蔽的山谷凹口。村長又讓稍微年長一些的男子進屋,他們也說不出個道道來。

J博士有些失望,但他對這個村子的其他部分還抱有興趣。中村郵件中所出現的那個符號與這個村子可能存有某種關聯。他正準備提出到村子附近查看一下,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從門後探出了頭,怯生生地打量著這些奇怪的客人。

村長招手讓她進屋,然後問她是否有什麼要和這些客人說。

女孩害羞地躲在了門後,然後又探出頭來。這時,村長從身邊的鐵盒裡拿出了幾顆棕糖。女孩的視線像被勾住了一樣。村長招呼她走近前來,把糖放到了她手裡,然後又用當地土語和女孩交談了一會兒。女孩快樂地奔出了屋子。

村長轉告治安官,治安官又轉告莫尼旺,然後莫尼旺又告訴J博士,村中最年長的老人曾和女孩說起過年輕時曾到過一個大山洞。不過,可不能當真,因為那很可能是老人編出來哄小孩的。

「老人還活著?」莫尼旺問道。

「是的。」

「那麼,由治安官陪同,請莫尼旺博士和佐藤君親自去拜訪一下那位老人吧。在一無所獲回雨居寺前,至少再作一次努力。」J博士說。

他們離開的這會兒,女孩又跑進了屋子,她好奇地看著J博士。

此時也是正午,天氣分外溽熱,J博士的頭有些發暈。昨晚他幾乎一宿沒睡,此刻感到了一絲倦意。站在他面前的女孩,眼神那麼無辜純潔,但她盯著他的目光卻讓他莫名其妙地渾身不自在。有一會兒,這目光甚至讓他隱隱有了某種愧疚感:在這個村子裡,他是一個別有企圖的闖入者。

只有直子還留在屋子裡。她讓女孩走到她身邊,還和女孩做起了遊戲。

若不是最近發生了一系列變故,J博士本已打算進入半退休狀態,然後開始一個力所能及的適合老年人的環球旅行。但現在,一切都改變了。在這幅衰老驅殼下,他發現自己竟然還是和四十年前那樣野心勃勃。

過了很久,治安官、莫尼旺博士、佐藤才和村長一同回到了這裡。令J博士意外的是,他們帶回了一點確切消息。村裡最年長的老人,「二戰」期間曾作為徵用勞役參與了叢林公路的建設,那條公路現已廢棄。而他記得,在公路盡頭的山裡,他曾見過一個山洞。那時,公路和山洞附近經常有從其他地方征來的勞工進進出出。他記不得確切地點了。只是說,安調公路的路基還在。治安官和村長有詢問了村裡的成年男子,其中一個說他知道那條廢棄的公路在哪裡,如果客人們願意去試試的話,他可以帶路。

「博士,您看如何?」

莫尼旺看著J博士。一個百歲老人的嘴巴里所說出的事情,近乎於某種傳說了。不過,眼下他們的時間很充裕,如果有必要,甚至可以讓士兵搜遍叢林里的每一寸土地。

J博士有回到了現實中。也許這是個線索,今天泰柬邊境的很多山區公路都是那時出於軍事需要由南方軍本部和泰國政府所建設的。

他們從拉瓦納村出發了。臨走時,村長和全體村民一直講他們送到了村萌。為了讓J博士行走方便,他還派了四個壯年男子帶上了吊床和竹竿,如果博士感到行走不便的話,隨時可以往上邊一躺。博士很感謝這個貼心的安排,但他心裡暗想,坐在這樣的特製轎子里,感覺一定很不舒服。你就像一頭被獵人捕獲的獵物,只能可憐兮兮地躺在那張網兜里。他會保持學者的體面,盡量不去坐那個勞什子,除非萬不得已。

這段路比剛才來拉瓦納村的下坡路難走得多,他們得穿過一大片原始森林。嚮導和士兵們不時用砍刀劈砍著那些橫生的枝丫和無處不在的藤蔓。下午的陽光烤得人口乾舌燥。在這樣的叢林中行走,猶如置身於某個沒有出口的綠色迷宮中。

三個小時後,他們穿過了那片叢林,來到了目的地——村中老人所提到的廢棄公路。

「公路在哪裡?」莫尼旺問村民嚮導。

嚮導仔細查看了周圍地形,然後在他們駐足的林間空地上獨自兜了一大圈。他找了根長長的樹枝,不時撥弄著地面。

突然,他興奮地跳了起來。他趴在地上,徒手清除著滿地的落葉和草莖。

所有人都圍了過去。士兵們用砍刀刨開了地基表面的腐蝕土。很快,他們就清出了一小片平整而龜裂的地面。一個士兵用砍刀敲打著地面,刀鋒濺出了火花。他們找到了混凝土路基,那條秘密公路就在他們的腳下。

接下來一段是陡峭的上坡路。沒走多遠,J博士就崴了腳,他很不情願地躺倒了那張網兜里。

但此時,他的心裡又升起了希望。中村增造曾在兩人偶爾的一次聊天里提到自己在東南亞叢林為軍隊服務的經歷,而高木議員提供的地圖也同時指向了此處。這條叢林公路出現在這裡,不會是自然界簡單的概率巧合,也許這條道路將會揭示出一段久已塵封的帝國歷史。如果幸運的話,他畢生探索的秘密也將在這裡找到解答。

他叫來了莫尼旺博士,詢問他們所走的路線是否仍在地圖標示的狹長區域內。莫尼旺讓帶隊長官用攜帶的軍用GPS定位儀測定著目前方位。

「我們正是在這個區域內,博士。」

考察隊沿那個路基接近秘密洞窟的時候,發生了一些狀況。士兵在前方發現了動靜,他們立刻散開隊形,趴在了草堆里,子彈全都上了膛,瞄準了前方。而其他人都暫時停止了前進。

帶隊長官用望遠鏡觀察著前方。在前方山坡上,有兩個人在走動。他們正在一面山崖前搬動著什麼東西。長官做出了包抄前進的手勢,一小隊士兵跟著他,另一隊士兵從側翼包抄。他們潛入了前方茂密的樹林中。

山崖前的兩人停下了手頭的活,一邊抽起了煙,一邊在聊著什麼。士兵已經抵近了目標,他們在等候指令。

長官讓在觀察著,他試圖辨識兩人的正面。但這兩個人一直背對他們坐著。只能等待,知道確認他們沒有攜帶任何武器為止。

隊伍後面的莫尼旺、J博士和直子都緊張地看著前方,他們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跟隨他們前來的尋覓安靜地坐在地上,似乎周圍發生的一切都干擾不到他們。

那兩個人抽完了煙,站起了身。

長官發出了指令,伏在草叢中的士兵一躍而起,他們迅速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士兵們喝令那兩個人站在原地,舉起雙手,如果做出任何危險動作,就會受到攻擊。其中一個人舉起了手,他和另外一人小聲說了句話,另一個也舉起了手。他們的身旁放著旅行背包和還沒張開的簡易帳篷。

危險解除了。那兩人被看管了起來,長官開始盤問他們。

村民們抬著吊床里的J博士站了起來,直子和莫尼旺也跟著爬上了山坡。當直子循聲向圍在山崖前的人堆中看去時,她驚訝地發現有一個人的背影和著裝似曾相識。

她朝人群走了過去,長官和治安官正在檢查那兩個人的護照。士兵收起了槍,已經悠閑地抽起了煙。

其中一人轉過了身,正好和直子打了個照面,對著直子在微笑。

正是宋漢城,他和直子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會合了,作為考察隊的俘虜。

J博士被突然冒出來的宋漢城給嚇了一跳。

「你不是在曼谷嗎?」他拄著隨身帶來的手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宋漢城身旁。

「是的。昨天中午會議一結束,我就動身來柬埔寨了。」

「你怎麼找到了這裡?」

宋漢城從背包里掏出了所有資料,高木繁護早期論文《南傳佛教正朔勘名的複印件》,J博士提供的《早期佛教正偽辯》複印本,牛津大學得到的《東方聖教隱修法門》,在朱拉隆功大學找到的日暹協會「佛教風土特別考察」的調查報告,當然,還有他和直子在默克夏姆找到的高木繁護的手稿。他把自己和直子一路追蹤獲得線索的過程講述了一邊,當然,略去了金邊烏那隆寺宋巴迪長老、值事僧,以及拉瓦納寺和經文石窟的部分。至於這個地點,宋漢城讓博士稍等片刻。他從一大堆照片中抽出了一張,這張照片的背面畫有一個方位示意圖,同樣划出了一個狹長區域,上面標出了柏威夏寺、蓋西卡吉利瓦拉寺、雨居寺、拉瓦納村和那條隱秘公路,還在公路一端打上了星號。

「這張照片是誰給你的?」

「參加曼谷研討會的一位泰國僧人,他是中村的朋友。您瞧,J博士,中村似乎知道我的行程安排,通過某種方式給了我提示。我們正打算把石頭搬掉進去看看呢。」

他們竟然在牛津找到了那本《東方聖教隱修法門》!

J博士不得不佩服這兩個「外行」尋找資料的手法,或者說運氣。但他被高木繁護的手稿給吸引住了,這可是研究早期隱修部派難得一見的資料。

直子將宋漢城介紹給了莫尼旺博士和佐藤彌間。治安官見他們本來都相識,於是為剛才的舉動表示了歉意。

「這位是?」佐藤彌間指著考羅上尉冷冷問宋漢城。

「我找的泰國嚮導。」

考羅上尉用泰語啰啰嗦嗦解釋了一大通。

該怎麼處置他們?帶隊長官問莫尼旺。莫尼旺把正翻看手稿的J博士和佐藤彌間叫到了一旁。

「宋先生是我的朋友,也是直子小姐的朋友。」J博士顯然覺得這根本不是什麼問題。既然大家為了尋找線索都找到了這裡,那麼不妨一起去尋找那最後的答案。反正一切都在掌控之內。

佐藤彌間很懷疑他們出現的場合和時機:未免太湊巧了。而高木直子之前在雨居寺的出現就已經很可疑了。

莫尼旺吩咐士兵們對這兩個不速之客嚴加註意,如果有什麼異常舉動,就馬上採取必要的限制措施。

士兵們已在動手拆除那道石牆了,那麼多人很快就把石頭全部搬掉了,眼前出現了一個幽暗神秘的洞口。士兵們已點起了火把。突然,在前探路的治安官驚慌地大叫起來,他讓士兵們把火滅掉,他看見了洞口箱子上的炸藥標誌。所有人立刻都撤了出來,從攜帶的設備里找齊了手電筒。

裡面漆黑一片。借著洞口的光線,可以看見兩邊高高壘起的木箱。這個空穴很深,說話的回聲很久才傳回來。

治安官和士兵們打著手電筒在前探路。當眾人來到大廳,眼前所見讓人難以置信,這裡所陳列的不是什麼佛教文物,而是可以武裝整整一個團的槍炮武器。J博士倒抽了幾口冷氣。這洞穴基地是怎麼回事?那些積滿灰塵、爬滿毛茸茸青苔的炮管,簡直是對他此行的絕妙諷刺。

愈走進去,洞穴顯得愈深闊。J博士差不多絕望了,他在這裡看到的是一個噩夢。士兵們盲目地宰這個漆黑的空間里轉來轉去,他們差點忽略了其他地方。

治安官發現了洞穴底部的機關,兩扇大門間留出了一條縫隙,他讓士兵們先過去打探情況。

兩個士兵鑽了進去,過了一會,他們回來報告說,後面是個很大的通道,但通向哪裡卻看不清楚。裡面有些東西,他們希望專家和他們一起進去看一下,他們不能確定那裡邊裝的是什麼。但看來不是彈藥。

J博士、莫尼旺、佐藤彌間和其餘的士兵排著隊從門縫裡擠了過去。大腹便便的莫尼旺碰到了點問題,他不得不使勁吸腹才勉強過了關卡。

十來束手電筒光都照在通道口的一個木箱上。這個箱子已被撬開,J博士走近一看,不由喜出望外。他所見的,是一尊精美無比的佛像。

他的心臟瘋狂地跳動起來,呼吸急促得如同快要窒息一般。

通道的儲藏隔間里堆滿了木箱,而且這個通道的長度非常驚人,幾個士兵已走到了通道深處。J博士讓士兵搬來更多的木箱,每打開一件,他都掩飾不住自己的喜悅,甚至是感激。經歷了那麼多近乎無望等待的年月後,他終於踏足了此地。這裡簡直是一個寶藏。

直子正要從門縫裡進入通道,宋漢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稍等會兒,直子。」

手電筒光晃著她的眼睛。她收回了腳,又回到了幽暗大廳里。

宋漢城關掉了瘦點,頓時一片漆黑。直子被他一把拉到了身旁。黑暗中,宋漢城湊近她的耳邊,輕聲說道:「我們成功了,直子。」

直子還沒反應過來。在此情況下,她對通道里發生了什麼也很感興趣。

「我們找到了它,隱修部派的經文石窟,不過不是在這裡。」

雖然看不到他說話的表情,但直子能感覺到那聲音里的喜悅。

「在哪兒?」

「在安全的地方。通道後是Ravanna小組索要尋找的另一半寶藏。而且,我有一個關於你祖父高木繁護先生的消息。」

這會兒,借著剛才的一陣混亂,考羅不知跑到了什麼地方,大廳里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祖父的消息?」

「待會兒我們再談這個。」宋漢城打開了手電筒,他鑽進門縫前,朝直子做了個鬼臉。

直子隨後也跟了進去。通道里這時已堆滿了打開的木箱。J博士渾似忘卻了身在何處,他一個個箱子仔細檢查著。

莫尼旺博士走上前來,身後還帶著兩個士兵。

「宋先生,直子小姐,非常抱歉,這個洞窟已被列為軍事禁區,因此,我只能請你們暫時先迴避一下。」

理由很可笑。但話說回來,這裡以前確實是不折不扣的軍事要塞。他們被請了出去,也就是說,被看管了起來。他們被士兵押著向洞口走去。

洞外的陽光如此炫目,直子只得用手擋著。

洞口的石牆已被整個推倒了,他們小心地走過那堆亂石。原來負責警戒的兩個士兵人跑到哪兒去了?只見考羅上尉正對著他們兩個遠遠地站在洞口外。看到他們走出來,朝他們揮起了手。

押送他們出來的兩個士兵已被頭戴黑色面罩的特種兵繳了械。

直子吃驚地看著這一幕。宋漢城這時把在雨居寺分手後他和考羅上尉兩人的離奇經歷簡略講述了一遍。

考羅上尉走到他們身邊,對直子說:「直子小姐,送啊還能出先生和我比他們早到了一步,我們已提前作好了安排。柬埔寨官方已將瓦立議員正式逮捕,走私集團被一舉搗毀了。只是,這個山洞所在的方位有些麻煩,它正好位於國境線上。因此,下一步的行動經過了複雜的外交協調。」

不遠處的山坡下,正走來很多士兵。直子看到披蓬和沙地也在其中。

他們越走越近,直子和宋漢城站在山坡處,注視著這一幕。

一起到達的還有莫克上校。為避免在山洞中發生交火事件,他必須趕到現場直接介入,並解除當地部隊的武裝。此時,莫克上校的部屬已走進了洞窟。

莫尼旺博士和佐藤彌間因為涉嫌參與以瓦立為首的犯罪集團的活動,已被當場收押。佐藤彌間的臉上還是沒有任何錶情。而東京那邊,清水警官已通過國際刑警組織對佐藤彌間發出了正式引渡通告。這個機器人般漠然的傢伙似乎對目前的境況沒有任何感覺。

披蓬站定在宋漢城和直子前面,展露了少見的笑容。他仔細打量著兩位夥伴,他們倆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來。「完美的合作,宋先生,直子小姐。說實話,當初剛接手此案的時候,我對你們究竟能找到什麼還真是沒什麼把握。」

「高木繁護先生說過,『無論我要尋找的是什麼,事實的本來才是我立身的根本』,我想,我們做到了。」宋漢城回答說。

「不過,我聽說這個山洞還有其他秘密?」披蓬走近了一步,頭湊近了宋漢城的耳朵,故作試探地問道。

宋漢城回答道:「宋巴迪長老不希望這裡成為宗教旅遊勝地。」

披蓬低下了頭,似乎在思考著如何回應。考羅上尉已向他報告了所有情況。不過,既然他的主要目標都已實現,他也就勉強認可了目前的安排。而且,從某種角度來說,經文石窟維持其隱秘狀態也沒什麼不好。

「不過,這個洞窟里的文物鑒定工作,我還需要你們兩位的援手。我想,莫克上校也會同意。」

莫克上校在旁頷首致意,他當然認同由國際機構的專家來鑒定所有發現。

直子提出了一個建議:「我想J博士可以和我們一起參與這個工作,他絕對是我們所能找到的最為資深的學者之一。而且沒有博士的提示,我想我們也不會來到這裡。對於本次事件幕後的陰謀和非法行為,他並不知情。」

披蓬同意了。

轉身望去,在士兵的護送下,J博士已走出了洞口,他仍然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直到看到了直子和宋漢城,以及突然出現的大批柬泰兩國的軍事人員,他才恍然大悟。此時,他感到了極度的疲乏和失望。

宋漢城和直子走向了博士。直子向他伸出了手。

博士愣在了原地。他的內心被無名的愧疚感折磨著,說不出一句話來。他真的需要一點時間,來重新思考自己近來的所作所為。直子伸出的手沒有收回,她在等著博士回應。

最後還是宋漢城解了圍,他告訴博士,這個洞窟所發現的文物,將由一個專家小組來鑒定,他和直子都推薦J博士參與其事。

這是怎麼了?事情的短短几天那種發生了那麼多變化。J博士握住了直子伸出的手,還是一臉的疑惑和茫然。

「直子,是我年老昏聵了么?我真的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情。」

「此時說來話長。不過,剛才的握手表明您接受了我們的邀請了哦。」

由於洞窟內仍存放著大量「二戰」遺留的軍火彈藥,因此,有柬泰兩國共同組建的安全小組已封閉了洞穴。在所有危險物品被徹底轉移後,專家小組將正式進駐這裡。

是夜,披蓬、直子、宋漢城和J博士一同返回了暹粒。在暹粒郊區的一個看守所里,莫克上校帶著特別簽署的釋放令解救了被非法關押的中村佑行。

中村熱情擁抱了每一個人。而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是:「他們可不會殺了我,我對他們還有點價值,只是不想我給他們添麻煩。可是,我留給你們的提示確實給他們添了不少麻煩。」

所言極是。這個傢伙其實是這出驚險劇的真正的幕後導演。

宋漢城和直子急於了解事件的整個原委:中村此次在柬埔寨是怎麼出事的?他又做了些什麼?他們一路追尋而來的線索都是他一手安排的?整個過程里,有一連串的疑問需要中村本人來解答。

中村也不著急,慢慢悠悠地細細道來。

是誰在背後謀害他,他並不清楚。在此之前,他只是堅決拒絕和哪個來歷不明的高棉文物協會合作。而在倫敦,荷默也拒絕和神秘贊助人作任何交易。這惹毛了幕後人物。

中村剛到柬埔寨,當地的黑道人物就拜訪了他入住的酒店客房,他們發出了赤裸裸的威脅和恐嚇。如果仍不肯合作,他們將不能保證他的安全。他們給他三天時間考慮,並且不能離開暹粒。

中村試圖偷偷溜出酒店。但他在暹粒街頭剛攔下一輛計程車就被軍警突然拘捕。在被秘密拘禁的這段日子裡,沒有一個人來詢問過他。他先是被帶到了甘多松朗,然後又被帶回了暹粒,他與世隔絕地在單身牢房裡待了近半個月。

這次出發前往雨居寺之前,中村還在日本國內時就收到了恐嚇信。他不得不提前設想了種種對策,採取預防措施。中村找到了谷垣律師,留下了三封信。和英國的荷默教授也達成了默契,他們約定每天以電郵聯絡,如果超過四十八小時沒有收到中村的回復,荷默就發出那份神秘電郵。途徑金邊時,中村又將密信交給了宋巴迪長老。

如果宋漢城他們得到線索提示後沒有搶得先手,而對手設法找到秘密洞窟的話,中村或許真的會被「做掉」,因為他已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了。他已做好了最壞打算。

谷垣律師和宋漢城的會面又是怎麼被泄露出去的呢?

中村沒有答案。如果消息外傳,絕對是谷垣律師那邊出了問題,但不會是谷垣律師本人。況且他自己還受到暴徒的襲擊,曾經生命垂危。至於清水警官所說有證人指證飯沼偎吾曾拿到他本人的親筆信,中村立即否認了這一點。

如果是這樣,當時中村的行蹤一定受到了監控。氣候谷垣律師與中村夫人的電話被竊聽也並非沒有可能。

披蓬拿出了瓦立和莫尼旺的照片。

中村佑行見過瓦立,是在半年前曼谷一家商業公司舉行的酒會上,但兩人沒怎麼交談。就是那次聚會,佐藤彌間介紹他認識了莫尼旺。

「那家公司叫什麼名字?」

「亞洲曙光。」這與披蓬掌握的情況完全吻合。

「他們要求合作的具體內容是?」

「他們要得到高木繁護先生守護了近六十年的秘密。而高棉文物協會這個組織已經上了『保護柬埔寨地下文物』獨立監督機構的黑名單,這個監督機構的負責人奧德利先生是我的朋友。我當然拒絕了。你們現在都知道他們所要的是什麼了。」

「五十嵐轉交J博士的地圖是高木圓仁議員提供的,高木議員也是秘密洞窟的知情者?」

一個敏感的問題。

「當年曾加入這支秘密考察隊的親歷者,在戰後都曾私下來到此地尋訪舊跡,有的甚至想找到洞窟里的那批文物。地圖也許是他們中的知情者繪製的吧。至於高木議員是否是知情者,我並不了解太多。其中還有一箱非常敏感的檔案文件,高木繁護先生和學者們編製目錄及轉交文物時都有具體記錄,當時專家的工作就是對所有文物進行分類,挑出最為珍稀的文物後轉交『日暹協會』,然後直接運往日本本土。據說裡面有秩父宮親王的親筆信函和嘉獎令。」

看來,「亞洲研究學會」介入這起文物走私案背後還有其他的複雜因素,絕非出於簡單的商業動機。

「而且,當初高木議員也曾是隱修會的成員。知道他與中村增造先生產生意見分歧之後,才脫離了隱修會,並且中斷了對巴利聖典會的資金贊助。」

這讓直子大為意外。

荷默教授確實沒有提到此事。中村說,當選議員後的高木曾提出由日本與柬埔寨方面就「二戰」遺留的寶藏進行私下的利益交換,當時中村增造拒絕了高木圓仁的提議。此事因為一九七五年紅色高棉波爾布特政權的上台而擱置了。

整個事件的真實起因,看來並非單純為了隱修部派的石板經文,瓦立和日本的幕後人物所覬覦的是高木繁護失蹤後所留下的秘密洞窟。他們各取所需。

至於宋巴迪長老所說高木繁護仍活著且現在就在尼泊爾一事,中村故作神秘地繼續賣了個關子:「既然宋巴迪長老已經告訴你們了,我也就不再否認這一點了,雖然長老和隱修會本來希望繼續保持原先的隱秘狀態。大髻智長老此前已在默克夏姆立下了遺囑,他原本希望在自己死後以恰當的方式轉交給他的後人。現在看來,老人家是多此一舉了。此外,你們一路所尋找的東西在尼泊爾也將找到答案。當初我就是在父親的引導啟發下走上這條探索之路的。我相信宋先生從尼泊爾回來後一定會有更多收穫。」

這番話,又一次確認了高木繁護仍活著的事實和下一步的方向。

中村頓了頓,又略帶歉意地向披蓬說道:「作為Ravanna小組的成員,我之前沒有向各位透露拉瓦納這邊和尼泊爾的情況,那是因為要遵守與高木繁護先生的約定,除非不得已,長老關照我繼續守護這個秘密。」

這句話讓披蓬聽了很不是味兒,如果中村及時告知他內情,他可以提早安排,就不會出後面的一些狀況了啊。

他心裡還有一個疑問,最後忍不住問了中村:「J博士他們這隊人是如何找到秘密洞窟的呢?據我所知,他們手頭只有幾張簡略的方點陣圖。」

「我這次動身去柬埔寨時,為了設下圈套,故意在考察筆記中留下了拉瓦納村的線索。在給宋巴迪長老的密信中也作了安排,長老在與宋漢城會面後就安排村民擔任嚮導,將J博士考察隊一行引向了洞窟。」

眾人聽了頓時釋然。

消息傳到日本國內,中村夫人當晚就飛抵曼谷與中村會合了。

翌日一早,中村在披蓬的陪同下前往曼穀日本使館說明了失蹤事件的情況。

也有一個不太好的消息。這天早晨,已被柬埔寨方面扣押的佐藤彌間被人發現已在禁閉室中自縊身亡。在留下的遺書中,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毫無悔意,因為使學會蒙羞受辱,他深感愧疚以死謝罪了。這個唯一的代理人平靜地死去了。

五十嵐被送往甘多松朗醫院後就不知所蹤了。不過,暫時還沒有任何關於他失蹤的公開聲明。

只有披蓬一人知道,這只是交易的一部分。基於現實利益的考慮,各方悄悄達成了新的平衡。對「亞洲研究學會」的進一步調查事實上已終止。高木議員前幾日來縣裡參加簽字儀式的那個合作項目繼續生效,只不過換了合作方。莫克上校為此時當然又進行了不少幕後斡旋工作。

這天下午,直子、宋漢城、J博士和中村夫婦從曼谷機場啟程飛返了東京。歷經了二十多天的輾轉曲折,此事終於告一段落。在再次返回柬埔寨之前,他們還會有一段未盡的旅程。宋漢城因為收到了去巴黎參加學術會議的邀請,已推遲了返回上海的行程。

中村返回日本後就和夫人一起回了鹿兒島老家,而直子和父親還有一個約定。

第七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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