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了幾則唐時人寫的志怪故事

本來想自己寫的，可文筆實在太差，寫半天也寫不出來，所以還是翻譯幾篇前人的故事吧，全都摘自《太平廣記》，來源很雜，但都屬唐傳奇的範疇。前三篇劇情較柔和，後三篇略恐怖，請酌情閱讀。標題自取，非原文標題。

正文：

1.陷僧

龍興寺的僧人智圓，善於總持敕勒（大概就是佛家念咒作法之類的法術）之術，平日為人驅邪治病，療效顯著，每天都有數十人等候在門口求他診治。智圓卻已是上了年紀，對此難免感到疲倦，當地的府尹很敬重他，於是他便求府尹賜給了自己遠離市塵的一塊土地，並在上面蓋起草屋來居住，身邊只有一個小沙彌和一個行者陪著自己。

又過了幾年，一天閑暇時，智圓老和尚坐在門外，正對著陽光剪指甲，忽然有一個長得端正淑麗，穿著布衣的年輕婦人走到階前對他行禮，並哭泣道：「妾不幸，丈夫早亡，孩子還小，老母如今又生了重病，聽聞師丈持咒有神力，乞救我母親性命。」智圓為難地說：「貧道正因厭惡鬧市中喧囂湫隘，而且煩於迎來送往之事，所以才躲到這裡來，弟子母病，可以就在這裡為其加持。」可婦人卻不依，不停哭求，並且說母親病得實在太重，根本沒辦法過來，時間一長，智圓也心軟了，便答應婦人自己親自過去。婦人於是告訴了智圓自家的地址，到某村某庄，訪韋十娘所居即可。

第二天，智圓一早就出了門，等到了婦人交代的地方，卻根本打聽不到什麼韋十娘，只得怏怏返了回來。

又過了一日，那婦人又找上門來，智圓不禁責問那婦人道：「貧道昨日一番好找，辛苦備至，卻聞近村中根本沒有韋十娘此人，為何差錯如此之大？」婦人卻回答道：「妾家只離師丈昨日所到的地方二三里遠了，師丈慈悲，還請明日再往。」智圓大怒道：「老僧已是風燭殘年之人，哪經得起如此顛簸？如今說什麼不會再去了！」婦人卻高聲嚷道：「師丈慈悲何在？！今日此事你必須去！」說著跑上前拽住了智圓的手臂，智圓一時驚惶無措，而且懷疑這婦人恐怕並非人類，恍惚中竟用隨身的小刀刺向了那婦人，婦人應勢而倒，仆地後化為了那個一直跟著智圓的小沙彌，流血滿地，很快就死了。

智圓或許是害怕這事根本說不清楚，居然沒有報官，而是和行者一起將小沙彌給埋了，試圖將這事給掩蓋下來。沙彌本是附近村裡的人，距離智圓住的地方只有十餘里路，當天，他的家人都在田裡耕作，忽然有一個穿著黑衣服的人來要水喝，交談中遂將沙彌的事全都透露給了他們。沙彌家人聽說後，大驚失色，立即來找智圓核實，而這時的智圓卻仍然撒謊，卻沒想到沙彌父親根據著那個黑衣人的指示，竟帶人將沙彌的屍體給挖了出來，這下智圓無可辯駁，只好被人押著去了官府。

之前的府尹聽說居然是智圓犯了罪，震驚不已，指示捕快一定要詳加勘察，認為智圓一定是被冤枉了。智圓卻自己寫了供狀，並且說：「這是貧道的宿債，有死而已，按照律法也是應該以死抵命。老僧只求再留我七日性命，念誦經咒，為來生積福。」府尹也只好答應了。

但智圓卻根本不是為了積福，而是想要緝拿真兇。他沐浴齋戒，登壇作法，考求之前的那個婦人的行蹤，歷時三日，那婦人驀然於壇前現身。對智圓道：「我類不少，其所求食處，多被師丈所破除（此言妖魅之類多以作怪祟人以求食，而老僧卻專以破除邪祟為務，以致婦人之同類不得食也。），沙彌還活著，師丈若能發誓從此不再持咒禁妖，我自會將他還給你。」智圓無可奈何，只好照婦人所說起誓，，婦人於是面露喜色道：「沙彌現在城南某村的古墓中。」說完就消失了。

智圓急忙去通知了府尹，派人趕去一查，果然找到了沙彌，只是意識已有些呆傻，將原來盛殮沙彌的棺材打開一看，裡面卻只躺著一根笤帚。智圓老和尚遵守諾言，從此再也不為人持咒驅妖了。（出《酉陽雜俎》）

簡評：這妖怪是真聰明，巧妙設計，讓老和尚自己認栽， 沒有真殺人，也就避免了老和尚追著自己報仇，而且陷害老和尚的原因也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同類能夠免遭毒手，算得上是一隻有情有義的好妖怪了。

2.柳少游

柳少游精通卜卦，聞名於京師。天寶年間，有一人持著一匹細絹來登門拜訪，問其所來何事，答說：「想要知道自己年命如何。」少游便為之作卦，卦成而悲嘆曰：「君卦不吉，今天日暮時就應命盡。」求他算卦的這人聽後不禁傷心不已。

過了一會兒，這人要水喝，少游便叫家人端碗水過來，結果等家人進來後，卻吃驚地發現眼前竟站著兩個少游，也不知誰是真的誰是假的。幸而這裡並沒出現真假美猴王的劇情，真少游指著另一個說，他才是客人，把水交給他，客人接過水，飲罷之後便告辭了。童子送客人出了門，沒走幾步就消失了，俄而就聽空中傳來一陣陣哀怨的哭聲。童子回來後便問少游道：「郎君認識此人嗎？」並說了客人消失還有哭聲的事。少游這時才醒悟到這客人原來是自己的精神。少游忙讓人去看客人帶來的那匹細絹，結果發現那竟然是紙做的。

少游嘆說：「精神都離我而去了，我就要死了吧？」等到日暮時，果然便身亡了。

3.狐天書

南陽人張簡棲，在徐州泗水一帶過著飛鷹走馬的日子。一日，他又帶人外出打獵，沒想到將鷹放出去以後，竟很久都不見飛回來，簡棲只得和他的手下一起分頭去找。天黑以後，仍然沒有找到，張簡棲卻已不知不覺走進了一片墓地里，走著走著，忽然望見前邊似乎燈火閃爍，走近了一看，原來是由一處坍塌的墓穴中發出的光芒，張簡棲也是心寬，也沒想這大半夜墓裡頭哪來的光，反而走到墓穴邊偷偷朝里張望，之後發現墓中有一隻狐狸，憑几而坐，正低頭讀著一本冊子，身旁侍立著一群老鼠，給狐狸又是端茶遞水，又是上果品栗子，並且都像人一樣拱手施禮。

張簡棲在墓穴外暗暗觀察了一陣兒，之後突然朝著裡面大喝一聲，狐狸被嚇了一跳，忙收拾起几案上散亂的冊子，慌慌張張躲進了墓穴深處，但卻因為太過慌亂，而將冊子遺留下了一些，張簡棲便用放鷹用的長桿挑出來了一本，之後就回家了。

到四更時，張簡棲家外面就開始傳來一陣陣索要冊子的聲音，出門去看時卻又了無所見，一直鬧到天亮才不喊了。自此一到夜裡就有聲音來要冊子，簡棲心想這冊子一定是什麼寶物，於是決定帶著冊子到城裡去找人鑒定。

結果就在離城還差三四里的時候，在路上張簡棲忽然遇上了自己的一位好朋友，二人施禮畢，朋友便問張簡棲要去哪，張簡棲絲毫沒有戒心，爽快地將冊子拿出來給朋友看，並將冊子的來歷全都對朋友講了。卻沒想到朋友剛剛接過冊子，就立即策馬狂奔，一面還不忘回頭對簡棲道：「謝君還我冊子！」簡棲自知上當，急忙向前追趕，眼看就要追上了，前方馬上的人卻驀然變成了狐狸，其胯下的馬則變為了獐子，轉瞬間就已不見了。等到張簡棲進到城裡，找到自己那位好朋友時，才知道對方根本就沒出門。

張簡棲回憶說，那冊子的製作和裝束和平常人們所用的一樣，紙墨材質也一樣，只是上面的字都是狐書，他一個也不認得，但卻曾抄錄下了幾行，不時會拿出來給別人看。（失其來源，但就故事風格一定是唐朝的）

簡評：這故事還有個類似的版本，出自《靈怪錄》，基本情節也都是狐狸被人竊去天書，之後又變成人的模樣把天書給騙了回來，不過那故事中的狐狸心太黑，把搶走它天書的人整得傾家蕩產才算完。另外這故事似乎也可以看做是《西遊記》火焰山那段牛魔王變成八戒騙悟空的情節的原形。

4.不死魅

夏縣尉胡頊，一次去外地出差，住在了一戶人家的家中，那家人為他做好了吃的，胡頊卻沒來及吃就因為有事出去了，等到回來時，就看見一個只有兩尺來高的老太太，垂著稀疏可數的白髮，正坐在几案邊偷吃，案上的食物都要被吃光了。這時這戶人家的媳婦正好從房裡出來，看見這老人後頓時大怒，上前擰住她的耳朵，之後將其拽到了院子里，胡頊跟在後面偷偷張望，只見那媳婦將老人關進了院中的一個木籠子里，老人蹲在籠中左顧右盼，雙目赤如炭火。

等那媳婦回來後，胡頊忙問那老人究竟是誰，其回答說：「她叫魅，乃是我家的七代祖姑。活了三百多年還不死，只是體形越來越小，也不用穿衣服，不懼寒暑，鎖在籠子里，一年到頭都那樣，不注意被她偷跑出來，一頓能偷吃好幾斗的飯，所以都管她叫魅。」（出《記聞》）

簡評：這故事可怕的地方不是那個三百多歲的老太太，而是如果我也變成像她一樣活了三百多歲卻還是想死也死不了以至於被人當做妖怪一般對待該怎麼辦……

5.踏歌鬼市

n中郎將竇不疑，家在太原，為人勇猛，膽力過人，.年少時豪放不羈，常隨意氣相投輩數十人，飛鷹走犬，一擲千金，了不在意。眾人皆言某處道路鬧鬼，其鬼身長二丈，每到陰雨天黑後就會現身，有人甚至因此而被嚇死。不疑的同伴互相賭鬥說：「能往那條道上射鬼者，獎錢五千。」眾人都不敢應聲，而不疑卻主動攬下了這活。

入夜後，不疑便騎馬望城外而去，他的同伴心想：「這傢伙可別一出城就找地藏起來，等到第二天再騙我們已經射過鬼了，這不可不防，還是偷偷跟他一起去的好！」於是這些人便跟在不疑後面，也出了城。

不疑剛到鬼出沒的地方，就正好和剛剛出來嚇人的鬼撞了個正著，不疑連忙引弓急射，鬼中了一箭，慌忙奪路而逃，不疑在後緊追不捨，鬼連中三箭，繼而慌不擇路墜落到了堤岸之下，不疑沒有再追，返身而走。不疑的同伴在暗處全都看在眼裡，不禁大為驚嘆。

第二天，不疑和同伴們到堤岸下去尋找，只找到了一個用荊條編的破方相（古時驅疫避邪的神靈），旁邊還有不疑所射出的三支箭，自此那條道路上的鬼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不疑膽氣豪壯的名聲也是遠播在外。

（上面都是鋪墊，之後才是正文）

爾後，倏忽幾十年光陰飛過，不疑已變成了七十多歲的老人，但雄壯的氣概仍舊不減當年。

主人家距太原相去近百里，不疑縱馬賓士，不敢稍停。此地本是古戰場，道路兩側儘是榛莽荒叢，狐鳴鬼嘯，一戶人家都沒有。可等到天黑後，馬上的不疑卻忽然發現道旁竟然全都林立著店鋪，燈火通明，連綿不絕，當時月滿中天，雲淡風輕，不疑看得清清楚楚，心中大怪。卻沒想到騎著馬越往前走，前方的店鋪就越多，喧囂如鬧市一般，男男女女成群結隊，或歌或舞，飲酒作樂。

不疑本想催馬趕快離開，卻突然不知從哪跑來上百個小孩子，手牽著手將不疑團團圍住，並一邊用腳踏著拍子一邊唱起歌來，不疑驚慌失措，忙折下道邊的樹枝來，揮舞著驅趕那些小孩，孩子們哄然而散，不疑才得以驅馬前進。

但沒走多久，在一家旅店前，就又被二百多個身形高大，穿著華麗的男女圍住，並同樣圍著不疑踏蹄而歌。不疑大怒，揮起樹枝連連痛擊那些人，轉瞬之間，數百人澌然而滅。不疑這時簡直要被嚇瘋了，不敢再向前走，引馬下了大道，轉而投奔荒村。

不多時，不疑便走進了一座村子，村中的房屋全都宏麗氣派，但不疑連叩了好幾家的門，卻都沒人答應，不疑扯開嗓子大喊，竟仍然不見有人出來。村中有座廟宇，不疑心想這裡或許還安全點，便走進了廟裡，將馬系在柱子上，自己則坐在廟前的台階上，絲毫不敢放鬆警惕。

過了一會兒，忽然有一個穿著喪服但卻濃妝艷抹的婦人不聲不響推門而入，徑直走到不疑跟前，並畢恭畢敬地行禮。不疑問她所為何來，婦人答說：「我見夫婿獨居，所以特來相伴。」不疑問：「誰是你夫婿？」婦人答：「就是你呀。」不疑心知其定是妖魅，遂起身擊之，婦人倉皇而去。

婦人去後，不疑回到了廟裡，勉強找地方睡下了。結果沒睡多久，從房樑上忽然掉下來一東西，正好落在了不疑肚子上，體型有盆那麼大。不疑用拳頭猛打它，那東西便發出了類似狗的哀號，隨即自己跳到了床下，落地化為了一團兩尺來高的火人，滿室都被其照得通明，很快又一頭鑽進了牆壁里，不見了。

不疑心想這廟裡也不可久留，只好強打起精神牽馬而去，最後在片樹林里停了下來，一直呆到了天亮，等到他家人找到他的時候，不疑已經痴痴傻傻如同丟了魂一般了，在抬他回家的路上，還一直不停向人講述著他昨晚所遇到的一切。（出《紀聞》）

簡評：其實鬼市裡的人對老大爺挺友好的，不論大人小孩都圍著他唱歌，還有年輕少婦願意自薦枕席，那個火人怪物被打了幾拳也只是自己逃走了，全程沒有一個人對老大爺表現出敵意，所以老大爺被嚇成這樣多少有些自己嚇自己的意思。

6.食子

武德縣有一產婦即將臨盆，其婆婆卻很發愁，開始為其準備乾糧（原文是「為具儲糗」，糗字意為炒熟的米或面，那或許這些東西不是乾糧，而是用來幫產婦止血的？）。其家中很窮，只有面數豆，米一甌（豆、甌都是容器，反正很少就是了），等到生產的那夜，產婦丈夫還不在，產婦婆婆只好請鄰居家大媽一起照顧她飲食（這種時候不應該先生孩子嗎？）。等到男孩生下來了，產婦婆婆就去準備做飯，結果飯還沒做好，產婦那裡就連連喊餓，不停嚷著要吃的。婆婆只好先給她吃，產婦於是一口氣吃了好幾個人的量，卻仍是喊餓，婆婆只好又做了二斤餅給她，產婦接過來，很快就又吃光了，反而喊說更餓了。婆婆有些生氣，但還是接著給她做吃的。

做好以後，婆婆將盛著餅的盆放在屋裡就出去了，產婦於是自己下了床，走到盆邊取裡面的餅吃，不一會兒就又吃光了。婆婆進屋後，看見產婦的樣子，又生氣又害怕，問鄰居大媽說：「這孩子是怎麼了？」大媽回答：「我從小長這麼大，沒遇見過這種情況呀！」婆婆走進房裡，正要對產婦發火，產婦卻對婆婆說：「母親別生氣，我把兒子吃了就飽了。」說著將床邊的孩子提起來就啃，婆婆想要奪過孩子，但卻沒成功，只能逃走了。

過了一會兒，等到婆婆再進來的時候，產婦已經將自己孩子吃光了，嘴邊仍淋淋有血。看見婆婆進來，平靜地對她說：「媳婦要躺下了，要死了。什麼也沒有剩下，如果還有遺漏，就請你幫忙收拾吧。」說完便仰面躺到床上，死去了。（出《紀聞》）

簡評：一般就古代的志怪小說而言，無論是怎樣離奇的故事，在其背後也一定有一個比較合理的創作動機或故事原型，但我實在想不出上面這故事會有著怎樣的原型或動機，或許，或許，這就是唐朝人編出來專門嚇人的吧，反正，我也是想不出別的解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