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是仙人的一滴淚

北海。

水波浩浩,海岸連天。千層雪浪吼九天,萬迭煙波舀日月。

相傳北海是仙人掉落凡間的一滴淚,因而此處仙氣繚繞,靈氣氤氳。自古以來,頗多奇珍異獸盤旋於此,而此處更是歷代道家修仙的風水寶藏之地。

然而此時,一條數百里長的蛟龍卻從海水中衝出,幾欲騰空駕霧而去。但卻似乎有什麼牽制住了它,還沒飛上天,就拽向了海水。不遠處,海面上漂浮著一座綿延數千里的小島,最詭異的是這島生著一排扎天觸地的刺。驟然,那小島浮動,捲起千層波浪,颯颯朔風,海中冒出一個無底大洞,將一口蛟龍吞進。

原來那島是鯤的魚脊。

那鯤進完食後,優哉游哉地游著。

而我掐訣駕著一把三尺長的桃木劍,此時一切盡收眼底。我禁不住勾起了一抹笑。

本已風平浪靜的海面被一處黑影籠罩,如夜幕降臨。原來那鯤一直游於蜃貝的口裡,此時那蜃的殼緩緩如大山將頹,遮天蔽日。

我凝神聚氣,透過右眼,發現海面上一個道士踏浪而行,身邊一把二指長的青峰匕首劃破颶風,向鯤飛去。

如此兇險卻還捨命擒怪?怕是中了海市蜃樓。情急之下,我衣袖一甩,一隻貼著黃符的暗器以肉眼難以捕及的速度飛向道士。

「置換術,急急如律令!」

在千鈞一髮之際,我的位置與暗器的位置對調。

那道士,見到凌空冒出一人,臉色一驚。

此時那蜃如閶闔將閉,我二話不說抱住了道士,再使用一次置換術,回到了空中。

那道士眉清目秀,膚如白玉。我第一次見到長得這麼好看的男人,不禁有些獃滯。

「獃子,看什麼看?壞了我這等好事!信不信我剝你皮,剜你心?」那道士陰陽怪氣地叫到。

他從我懷裡掙脫開來,好似軟香溫玉滑出匣子。

「青泥丸,剜了此獨眼龍的右眼!」他怒目而視。

那把青峰短劍發出嗡嗡巨響,懸於我右眼。

「獃子,怎麼不逃?」

「我救了你一命,天道助我,何須逃?」我鎮定自若。

「呸,死獃子,你以為我不知我在蜃體內不,要不是你壞了我好事,我早就劃破那傻魚的肚子,掏出那條死蟲,抽出龍髓了。」

可笑,你以為那鯤有這麼好對付?怕是單單它的呼吸就可以把你吹出千里之外了,我內心不屑道。

但在外還是不要惹是生非好,否則師傅會有所怪罪。

「是在下之過!」我假裝道歉。

那道士聽了,無可奈何,收了寶劍,氣忿忿地如流星般遁走。

這修為,也許並非妄言?

罷了,我駕著桃木劍,正欲飛走。

那無比巨大的蜃已經合上了殼,正下沉至海底。霎時,一股寒意陡然升起。那蜃似乎被什麼劃破了殼,頓時海底迅速翻湧起血水,目力所及皆是猩紅色。要滑破此蜃的殼,比劈開泰山還難數百倍。況且這蜃是萬古以來即存在的神物,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其現身。

而現在,是什麼人不費吹灰之力即斬殺了它?

最詭異的是,自我誕生起,一直沒睜開的左眼,隱隱灼痛。

我掩住左眼,急忙飛走。

不久,我就見到了我的屋子,坐落於青峰尖,桃樹縈繞,玄猿飛鶴食花而生。

山頂上,一根妖草在追逐陽光,嘴裡叨叨念著什麼,一副話嘮子一樣。

「你回來了,桃木同。」

一個男子正坐於桃花溪邊,臉如刀劍削成,輪廓分明,剛毅無比。而此時,他卻露出了一股迷惘。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師傅這種表情。

幾百年來,師傅和我一直居於此桃花山,未曾世出。此山的山精曾告訴我,師傅已在此修鍊千年之久,每年值一棵桃花樹,終於造成此處漫山的桃花盛景。

世人稱此為桃花山,懷疑有仙人居住。曾經有好事者進入此山,出來後,恍然隔世,人們說,在此山中,度一日如度一年。但我知道,其實他們是中了師傅的桃花夢境,產生了時間差。雖然僅僅是在此山迷失一天,人間卻過了一年。

我曾問過我師傅我的身世,但師傅卻遲遲不說。而我左眼睜不開的原因,師傅只道是天生的。山裡的山精妖怪,對此閉口不談。

師傅是唯一和妖怪平起平坐的修仙之人,我們閑時,甚至和妖怪一起喝酒論道。

師傅也教妖怪一些防衛道術,卻禁止妖怪修仙,說如果妖怪成仙飛升會引發天劫。

此時師傅叫我過去,他端坐於桃花溪旁,左手拿著一隻桃木削成的小人,而在他身旁還有十幾隻桃木小人在嘰嘰喳喳地叫著什麼。這些桃木小人,平時在外面遊盪,若有大事發生,便回來稟報。

師傅右手燒符,擲於桃花溪中,那些桃木小人接二連三地跳進去。

此時,溪水猶如歲月之河,盪起幾波漣漪,溪水中朦朦朧朧現出了人影。

「桃花溯夢!」

一個月前。

咸陽宮內,白玉欄,琉璃牆,黃金瓦,紫氣氤氳繞龍柱,霧瑞藹藹遮雀屏。

一個皇帝身穿九龍褚黃袍,抱著一個水晶棺,眼中流露出痴情。

水晶棺內躺著一個冰清玉潔,傾國傾城的女子,臉色卻如墜冰寒,峨眉緊鎖,朱唇輕抿,如睡著了一般。而她的額頭處,有七縷銀色鋒芒。

此水晶棺經七國戰亂,接連流落到天狼國,東陽國,北雪國,西皋國等國,最後被七國中的秦召國所佔有。此時,百官正列於朝,而皇帝卻無心看他們,只喃喃道:「她即將醒了!她即將醒了!」

就在百官列將搖頭嘆息,面露糾結之時。麒麟殿驟然一暗,燈火搖搖欲滅,珍珠簾隨風擺動,突然,一道紫雷從天而降,轟中宮殿的殿角。一些驍勇的健將,也不禁心驚膽跳。

只見玉棺輕啟,那女子鳳目微睜,眼珠子如兩盞幽冥中的鬼火,又如浩瀚宇宙的兩顆寒星。兩隻眼珠子,收盡天下四合,囊括璀璨銀河,剎時又變回青珠,眼波流轉間無限媚態。

她長發過腰,半步生花,淺唱道:

千古惺惺一夢兮,百年萬事皆空兮

北海一淚連天兮,洞府神仙避世兮。

白玉黃金難守兮,春花秋月將逝兮。

千年一覺浮夢兮,萬年俱非寂寥兮。

本是天上嫦娥兮,奈何謫居俗塵兮。

夢已結束,溪水複流。

師傅呷了一口雕花酒,神色凝重,而我還怔怔地盯著溪水看。

「兔崽子,沒見過女人?」他舀起清水潑醒了我。

「哎呀,確實沒見過嘛!」我一邊用衣袖抹臉一邊嘟囔道。自我誕生起,去過最遠的地方便是北海,但卻只是去那裡舀水捉怪煉丹。

今天去北海,是因為師傅算了一卦,覺得北海有異端,遂遣我去視察一番,人是見到了,但卻是男的。

師傅沉吟半晌,道:「你命數與人不同,當早有覺悟。」

他告訴我,皇帝準備派三千童男童女去往北海尋找靈丹妙藥,蓬萊仙境。此事有詭異之處,叫我下山跟去,若有何異端,一定要保住那些無辜的孩子。

接著他一躍,腳踏無數桃花,飛出桃花山。

「我有一壺酒,待與故人飲。桃木同,我走了!」

師傅就是師傅,連掐訣也不用。我祭出桃木劍,下山,終於可以去看女人了。

至山下臨仙城,據傳這城的名字跟師傅有關聯,難道師傅是個謫仙人?嘖嘖!那我豈不是仙人的唯一真傳弟子。

我高興地背著桃木劍走在大街上,煙花柳巷,奼紫嫣紅,真是人間勝景。特別是一個個胸部高聳的女人,聽山精說,胸部大、講話滴溜溜的就是女人,所以我儘是在街上比較大小,但有些講話滴溜溜,可那裡又不大,讓我很是困惑。

「喂,小兄弟!你是不是道士啊?背著一把桃木劍,不怕死?」一個滿臉麻子的人說。

「叫我?道士怎麼了,天下修鍊的道士多得去了,論宗派就有幾十家,難不成還有誰敢欺負道士?」

「小兄弟可能閉關修鍊太久了,有所不知,快與我買碗香辣辣的蔥花面。我泄點機密給你!」

我坐在面檔,聽了那麻子臉的話,原來天下早已大變,現在修仙的人人心惶惶。天下原本練丹修仙的分為長白山製藥派,泰山煉器派,人墓修魂派,龍鳳雙修派,還有為天下不齒的煉人派,即專門抓未破陰陽的小孩,煉成人壽丹,以求延年益壽。事實上,天下修為最高的道士,都在宮中,專門為皇上熬制丹藥妖湯,他們都是接近半仙的人物,任何一個出來都可以開宗立派。

「一個月前,宮中出現了一位謫仙人,皇帝龍顏大悅,遂擺迎仙宴,請來文武百官和天下修仙志士,各派別的門主都出山聚於咸陽城,是夜煙花漫天綻放,瓊漿玉瑤擺滿一桌,卻不知那些酒里下了什麼毒。雖然修士們神通廣大,卻不知不覺中了這無色無味的毒,即使用仙力也逼不出。門主歸家後,就開始發作接連死了。只有長白山藥宗宗主陳遠志靠著熬制奇花瑤草,烹飪奇珍異獸苟活了數日。」

我大驚,問:「為何如此痛下殺心?」

麻子臉繼續說:「聽說是因為宮裡那位謫仙人說,修仙之人奪天地之造化,竊日月之精華,謫仙人雖有飛升之法,奈何人間仙氣不足。因此皇帝龍顏大怒,焚天書,坑道士,就連進諫的儒士也一併殺死。據說現在皇帝找三千童男童女,準備到北海尋靈丹妙藥,也是那位謫仙人的注意。」

「可憐那些小孩子了喲,估計有去無回。如此荒謬的事,宮中的煉丹師竟也不敢言一句反對,還戕害同類,真是為虎作倀,禽獸不如!」

麻臉子給我下了一碗面,正準備端來。陡然間,我感覺周圍有一股靈氣脈動,卻見旁邊桌子坐著兩個人,皆身著布衣。其中一個靑衣男子雖然神情自若,卻有一股殺氣騰然而生。另一個白衣男子背對著我,如古井般難探深淺。

驟然間,那股殺氣蕩漾開來,那靑衣男子將手裡的筷子一扔, 筷子竟然像銀針般刺向麻臉子。我揮劍一擋,卻有另一根筷子直直插過了我右手的命脈,頓時我右手被戳開來一個洞。

而麻臉子尚在切蔥花,渾然不覺,見我拔劍,大驚:「你不扔了你的劍,還拔出來幹嘛,這裡可不是你惹是生非的地方,別壞了我的檔子!」

我收起劍,苦笑不堪。

從小我就不會流血,更不會感到疼痛,即使有什麼皮外,也可以在瞬間痊癒,就連我也不知是為何。

想著想著,右手那個傷口早已痊癒。

旁邊的青衣男子尚想出手,那白衣卻攔住了他。他們起桌,扔了幾兩銅錢。

我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繼續吃自己面,身體里卻真氣運轉,如履薄冰。

那白衣男子走過時,口裡吐出兩字:「奇了!」

臨仙城城外,烏雲籠罩,死氣沉沉,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燒焦的味道。

我順著焦味,來到城外,果然見到了一個巨大的人坑,如湖泊一般。但裡面都是燒焦的修仙秘籍還有一個個站著的人形蠟燭。那些道士都被點了天燈,散發出一股肉焦味,人坑旁一邊有人在嚎啕大哭一邊燒紙錢,但不久,他們就要被逼著把人坑填埋上,然後接著存活、繁衍,繼續存活。

聽說,有些地方的人坑就如天塹溝壑般。

真是人間煉獄,哀哀生民!

我燒了些紙符,超度亡魂,然後來到城池中心,此時我已經無心遊玩,只想趕緊應徵,然後出北海一探究竟。

我來到城池中心,這裡正駐紮著一隊人馬,如果有自願送小孩子過來的,就可以獲得十兩黃金,但現在尚缺一人,所以他們正準備強行破戶搶小孩。

我使了易容術,將自己變小點,踏步出去,攔住車馬。

「我!」

官兵頭頭見狀,大喜:「好,此孩勇氣可嘉,將來必大有作為。」

於是我畫押進了隊伍,那官兵見我不要錢,更是大喜。隊伍里一共有二十個小孩,個個唇紅齒白,相貌俊美。

此時,一白衣男子和青衣男子驅馬過來,竟是剛才在面鋪的兩個男人。我終於可以有機會看到他們正臉,那個白衣男子相貌英俊,雙目有神,深藏智慧,而那個黑衣男子手臂如碗粗,臉長得中正方圓,眉宇間卻是藏不住的傲氣。

他們經過我,我心跳猶如敲鼓一般,畢竟這兩人功力不淺,也許修仙已有幾百年之久也難說,而我雖然自有記憶起就已經開始修鍊,卻也只是煉了百年多而已,更沒有實戰技巧,我不禁懷疑起師傅為何要安排我實行這麼難的任務。

我們坐在一輛露天的車子里,從外面看裡面,一覽無遺。我正趴著裝睡,實際是在通過脖子上掛著的桃木小人觀察著周圍的一切。那白衣男子掃了車裡一眼,似乎在思忖著什麼。

也許他早就通過靈壓發現了我,但為什麼不揭穿我。

每個修鍊之人都有自己特殊的靈壓,靈氣是天地萬物的精華,而靈壓卻是身體吸收了靈氣之後,釋放出來的一種特質。靈氣經過煉化之後就可以轉換為仙氣,仙氣足了,便可飛升成仙。

北海的仙氣雖然可以直接吸收利用,但天地的靈氣從千年前開始就不足,所以這千年來未能有人成仙,以至已經開始有人懷疑仙人的存在了。

修仙不僅要煉仙氣,還要修身,否則肉體凡胎會被仙力弄傷。但我一直以來只是修鍊仙氣,從來沒有修身。

我感覺自己身體似乎可以容納得下天地所有的仙氣,真是奇事一樁又一樁。

儘管內心潛藏著無數困惑,正欲破解,車馬卻已揚塵上路。

一路舟車勞頓,奔波不停,車裡已經有許多孩子受不了了,所以一路儘是哭哭啼啼。

那青衣男子乾脆用法術催眠了我們,只有我還偷偷保持著神智。

本來可以擺下傳送陣,將我們送到北海岸,奈何這些小孩子都是肉體凡胎,無法承受這種術式。

經過數個星期,終於來到北海岸碣石浦。

碣石浦向來以買賣海獸聞名,但現在天下道士幾乎死絕,所以漸漸衰敗了下來,只有剩下的獸骨被抬成了高價。

岸邊一行排開無數船隻,帆布迎風颯颯作響。

其中一艘船船底由兩條巨龍托著,龍頭舉向天空,那兩條龍器宇軒昂,數縷龍鬚垂下海水,有一條龍金色的眼珠子冷冷地盯著我們,接著眼光竟凝聚在我身上,難道我看起來很鮮美,還是我曾經打過它?那龍卻昂起頭向天吼了一聲,龍鳴猶如雷聲滾滾,周圍被掀起了數層海浪。

岸上看熱鬧的人不禁退讓三分,而一些小孩甚至直接被吹翻了。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有那白衣男子回過頭,看了我一眼,心中似乎在打什麼算盤。

所幸眼中並沒有殺氣。

我們是最晚來到的一支隊伍,此時大家已漸次登船。甲板上站著一個紅衣女子,衣服上雕著一隻朱雀,從肩部的朱雀頭,到綿延至腳的翎尾。她長發過腰,頭上插著一支金釵,面色霜冷,冰清玉潔。

我們四目相對。她目色迷離,神情困惑,似乎認識我一樣,但隨即又恢復了那副冰冷無情的表情。

而此時,我那一直睜不開的左眼,竟然好像在燃燒一樣,一股炙熱感在左眼中回蕩。

船緩緩開動,那獸皮做成的旗被風吹鼓,上面鑲著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迎仙船」!

在船上呆了幾天,我基本已經摸清了此船的基本情況。此船船身巨大,一共十層甲板,兩百多噸,船艙有一千多間。船前後左右分別鑄有青龍、白虎、朱雀和玄武。

宮殿里有二十八位煉丹師,分別以二十八星宿命名。其中修為最高的四人,分別冊封為青龍、白虎、朱雀和玄武。其中青龍是那刺穿我右手的青衣男子,白虎是那一直觀察著我的白衣男子,朱雀最難琢磨,玄武一直藏於暗處未現身。而這艘船,明著是由兩隻龍馱著,但暗處,若用靈壓感受,可以發現在九空上,有一隻朱雀在盤桓。而海底深處數萬里,一隻玄武龜如影隨形地跟著。船上一隻吊睛白虎,倒是因為相貌好看,一直在船上巡邏。初始有許多小孩子害怕它,但卻漸漸跟它玩了起來。

我默默地分析著,此時離開師傅已經一個多月了,竟然有點想念這個老男人,不知他是不是在咸陽城跟別人吃香的喝辣的,鬥蟋蟀玩女人,想想就覺得自己好可悲,但現在我總算會分辨男女了,也算是一種修為,哈哈。

背後有人在戳我,我轉頭,一臉驚愕。

「喂,獃子!」一個女孩子長發如瀑,膚若凝脂,正橫著臉,怒目而視。

居然是我先前在北海碰到的那個男道士,怎麼化妝成女孩子了?

「你到底是男是女?」

「當然是女咯,死獃子,你瞅什麼瞅!」

「呃……我看你胸,好像有點……平,你是男的吧。」

「砰」一聲,她打了我一拳左眼,但差點把我右眼也打瞎。

接著,她卻黯然神傷:「從前是男的,現在終於可以當女的了……」

啊?

原來,她叫陳余,有沉魚之美,卻一生多餘,自小便被父母拋棄,故自起此名。她是長白山藥宗的門下弟子,因為長白山藥宗不接受女徒,所以只好偽裝成男子上山拜師。所幸宗主陳遠志沒有認出她的身份,所以收留了她。數月前,宗主赴宴,中了毒,所以她才去北海殺蛟龍,抽龍髓,本想捨命搏殺,一報宗主養育之恩,卻不想被我壞了好事。

最重要的是,她聽說,謫仙人在此船,遂和我一樣使了易容術來一探究竟,看看這個鬧出天下風雨的仙人是何面目。

此話不禁讓我打了個激靈,這個所謂的謫仙人或許和我一生命數相關。

又在船上度了數日,每天我都和陳餘一起偷偷練法,打坐吐納,不禁覺得此次旅途倒也有趣。船上除了那些無知的小孩子,大家心懷鬼胎,誰也知道這北海里不會有仙人,更不可能尋得靈丹妙藥。

一路兇險萬分,海獸海妖海怪層出不窮,遇上就打,打不過就逃,每日船上都會濺上新的血,然後又會被水給抹去。

在船靠近極寒之地時,遇上了傳說中的的蝕陰,人首龍身,閉目是夜晚,睜目是白天。四象混亂,陰陽顛倒,天地靈氣被攪得一片混亂,相傳是女媧真人將其趕至北極之巔,又用仙術畫地為牢,困於此極寒之地。

由於此處極寒,為對付此怪,玄武現身一次,鶴氅披身,白髯飄飄,偷星換月,吞雲藏山,用一塊算天數、推乾坤的裂紋龜甲,斬落了蝕陰的頭。

「此乃命數,此船的人,皆得死!」那老人剪手離開。

眾人神情複雜,青龍面露不滿。畢竟以他在天下數一數二的修為,能打敗他的人太少。

「那老頭算的卦,向來很准。」白虎苦笑,意味深長的掃了我一眼。

船越往北海深處駛,大家內心越焦躁。原先仙氣縈繞的北海,變得死氣沉沉,海面上漂浮著各種海獸的屍體,有一些早已經變成森森白骨,就像一座座白色的小島浮在海面上。而海水變成了墨色,散發出腥氣。

最可怕的是,海面上籠罩著一股妖氣。

「桃木同,幾個月前你有沒有感覺北海有一種詭異的感覺?」陳余問。

「恩,恐怕有妖怪正捕殺北海的靈獸,只是未知有何目的。」我看著海面上的屍體,它們幾乎是一招斃命,在頭部或是胸部被開了一個洞,周身未有其它地方受損。因此排除了道士捕捉靈獸煉製丹藥和寶器的可能性。

況且,不知何時起,天地靈氣就停止流動,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層隔膜,阻礙著人們成仙飛升。

北海自古以來卻有仙氣瀰漫,有人說是因為仙人居於此,有人說海底有仙人的仙器,但也有人說,北海是由仙人的一滴淚化成的。只是現在,北海早已無異於死海。

是夜無眠,左眼又開始有灼燒感,一股不祥之感扼住了喉嚨。

船上傳來一聲虎嘯,是憤怒,恐懼。船上到處是腳步聲,哭聲,辱罵聲,我打開艙門,看到濺滿一臉血的陳余。

「桃木同,你沒事吧。小孩……小孩的心都被挖走了!!」

我拉著陳余,暗暗運轉真氣,小心防備著,船上的妖氣不知何時已經濃了數十倍。

一些房間內衝出濃厚的腥氣,小孩們橫七豎八地躺著,心已經被挖走了。而兇手神通之強大,就連陳余也未有察覺,此番她虎口逃生,也許是此妖識破了陳余的身份,所以不敢下手。

甲板上,玄武白髮飄飄,目露精光,而他面前站著面無表情的朱雀,兩人對峙著。

「此女面有兇相,不除必為大患!」說著,單手虛空一抓,一片散發出毀天滅地氣息的裂甲出現在他手中。

「臭老頭,你敢動朱雀一根寒毛?」青龍擋在兩人間,目露桀驁之氣。

「此人非朱雀,毋需贅言。動手吧!」飛甲凌空飛出。

而青龍手一抓,空中隱隱約約出現了一隻巨大的龍爪。

若這兩人對峙,船必然保不住了。

「且慢!」白虎又攔於兩人中,「玄武的卦向來不會有錯,不是說大家都會死嗎,何必急著自相殘殺。朱雀的事,暫且擱置,若再有變數,就依老頭子言。」

白虎斜睨了朱雀一眼,騎虎離開。

海面妖霧層層,卻有幾縷月光打在朱雀那冷若冰霜的臉上,分外純凈。

十一

是夜,船里的小孩都被施了咒術,早已睡著。我和陳余睡於一個房間,但我們卻沒受到術的影響,恐怕這是白虎刻意弄的,只是不知打的是什麼如意算盤。我和陳余面面相覷,第一次和異性共居一室,不免有些尷尬。

但此時更強烈的恐懼感攫住了我的心,難道我們真的都要死?

外面傳來一聲虎的嘶鳴,果然又有動靜。

我和陳余衝出房間,看見那隻吊睛白虎內臟流成一灘,一間間房搜過,都是死掉的小孩。

人間地獄,困獸之鬥!

此時白虎立於船板,原本靜如止水的眼睛翻起巨浪,玄武站於身旁。

而青龍高大的身子擋在朱雀面前,他傲氣不減:「來呀,都上來呀!」

「青龍,你違反約定,莫怪我不客氣了!」白虎體內的靈壓激增,一股醇厚的仙氣如泉噴涌而出,周圍原本死寂的海活了過來一樣。

自千年前,人間靈氣就不足,凝練出一股仙氣更是需要莫大的造化,看來白虎是要動真格了。

青龍正打算掐訣施展,但出乎意料的一幕卻發生了。朱雀那纖纖玉手穿過了他的胸膛,青龍鮮血泉涌而出。此情此景,就像一朵花盛開在血上一樣。

「你……」青龍回頭。

那纖纖玉手卻輕輕一旋轉,一顆尚在跳動的心被她握於手。她頭一仰,長發如月光一樣宣洩下來,「咕嚕」一聲,心順著喉嚨滑了下去。

這令人作嘔的畫面,卻不知為何讓我感受到了一絲美感。

「還等什麼!!!」白虎一聲暴喝,長發飄散。

地上死去的小孩化為一灘膿血,然後那些血居然逐漸凝結成一個個虎背熊腰的修士。

一共二十四人。原來這些人都是被封為二十八星宿的修士,早就對尋仙一事有所懷疑,況且被天下人辱罵為殘害同胞的禽獸,對謫仙人痛恨不已,所以一直偽裝成小孩,一是保護小孩,二是要看看謫仙人賣的什麼葯。

「降妖陣!」

眾修士隨著白虎和玄武包圍住朱雀,盤腿而坐,分別對應二十八星宿的位置。雖然缺了兩人,但陣法還是法力不減。他們口中念訣,仙氣環繞在船,從海水中衝出了四條繞著金光的玄鏈。

傳聞這是仙人用於鎖住通靈神獸的法器,一鏈鎖魂,一鏈鎖形,一鏈鎖神,一鏈鎖力。

千年以來,未能有修士飛升,許多修士懷恨老死,若能看到此陣,該是怎樣的心情!

但朱雀的臉上卻第一次出現了表情,那是——不屑!

那四根玄鏈如毒龍一般向她飛來,她玉手輕揮,四根玄鏈被甩向海面,船體殘花一樣炸裂開來,兩條黑龍仰天長嘯,修士被甩出海面,口吐鮮血。白虎和玄武一身仙氣護身,堪堪躲過一劫。

而我身上仙氣流轉,罩住了陳余,大半個身子被颶風捲去。

「你怎麼樣了!」陳余抱著我,眼裡噙著淚水。

「沒事的,」我咬著舌頭,不讓自己暈過去,「會再長出來的!」

身邊的桃木小人焦急地圍著我轉來轉去,口裡發出嘰嘰聲。

朱雀屹立在一片船板中,身體隨著海浪擺動。她一隻手的皮膚像是被火灼燒掉了一樣。只見她抬起左手,一隻手指的指甲輕輕從印堂往下一划,皮膚像衣服一樣褪掉。

那龍兩隻熒熒的眼珠立即放大,一聲悲鳴從空中傳來。

紫色的妖氣集聚在北海的空中,幾道驚雷轟動。

一個冷若冰霜,傾國傾城的女子飄在空中,衣袂飄飄,眉目間有七條耀著銀光的印記,綠色眼珠,黑色眼白,如幽冥中的鬼火一般,散發著死氣。

目中無人,無天,無地,無神,無鬼,但她眼光卻聚集在了我身上,一抹看不懂的微笑勾了起來:

「桃木同,好久不見!」

十二

為什麼會認識我?師傅現在怎麼樣了?白虎是敵是友?無數疑問幾乎要把我腦子撕裂。

「謫仙人,你終於現出原型了!果然是妖孽!!」玄武站在一隻巨大的龜背上,仿若置身荒島。

「妖孽豈是你能叫的?」她嘴中吐出一瓣桃花。

眨眼間,老頭子頭上就出現了一條細縫,黑血就流了下來,更可怕的是,那島一樣的神龜如被斧鉞生生劈開了一樣。

那分明是師傅的神術!

兩條黑鱗的巨龍發出低吟,張開血盆大口,掀起腥風血雨。

天上的朱雀俯衝下來,北海捲起無底旋渦。

那妖卻衣袖一甩,三隻桃木小人從衣袖裡飛出,隨之,她袖口一吐,幾縷妖風捲起,那三隻桃木小人幻化為頂天立地的巨人,眼角吊起,宛若狐媚。

是師傅的「桃木神兵」!!

還未等我回過神來,天地之間,血霧蔽眼。

海面上,龍的身首分離,朱雀雙翅像殘葉一樣漂於水中。

「不過是幾條毛毛蟲和一隻不自量力的雞而已!」

她升上空中,背後是血色的月亮。

「待我將你們和北海一起煉化,恢復我仙力!」她雙手掐訣,瞬間天昏地暗。

一口妖氣吐出,捲起不見邊緣的妖風。

北海里尚存的靈獸竟齊齊嘶吼起來,聲音凄涼,如怨魂一般。

海水沸騰起來,順著風流向九天之上。

「快逃!」白虎飛到我身邊,企圖帶我和陳余走。

我看見九命狐口中喃喃念道:

「桃花夢境!」

中此術者,度一日如過一年。

瞬間一棵棵桃花樹破土而出,落英繽紛,我們困在了桃花林里。

十三

「沒想到會走到這一步,桃木同,必須要解除你身上的封印了。」白虎苦澀地說。

「啊?你想幹什麼?」陳余護住我。

「沒事,他是好人。師傅算了我必有一劫,現在應該是劫數到了。」早在很久以前,我就察覺到了自己的什麼東西都封印住了。此時左眼又隱隱作痛,仿若三昧真火在燃燒一樣。

「解開你的封印,你就知道一切了。」

白虎運轉仙氣,將左手置於我的左眼上,慢慢地有一張桃符從我臉上浮出來。桃符上的咒印蟲子一樣爬向他的手,他臉上露出極大的痛苦,很快他手上的肉就變成了黑色,接著焦化,左手竟然變成了森森白骨。

他暴喝一聲,將符抽出。然後氣喘吁吁。

「你……你怎麼樣了。」陳余問。

此時白虎頭髮變成了白色,整個人如燈油枯盡一樣。

「師傅不愧是仙人,要解除他的術,難於登天,不過,我的任務總算完成了。」

「師傅?」我捂住左眼。

「我是你師兄,我叫桃不驚。」白虎盤腿而坐,眼皮緩緩落下,好像睡著了一樣。

他死了。

我走到桃花溪邊,看到左眼眼珠如一團鬼火,在黑暗虛無中燃燒,眼睛裡流出黑色的液體,此時一股凌厲的妖氣散發出來,周圍的桃花片片枯萎。

陳余看我的眼神就好像看一隻怪物一樣。

天地廣袤,但此眼卻能看穿萬物,而且所有五官都變得更敏銳了。無數嘈雜的聲音傳入我耳,鬼哭狼嚎聲,人間混亂聲,水流花落聲……

「桃花溯夢!」

我聽見師傅的聲音從咸陽宮傳來。

記憶也慢慢地從靈魂處蘇醒……

十四

千年前。

桃花林中,一個少年面如桃花,聰慧伶俐,正卧在桃花樹上。

一隻通體雪白的九尾狐從地上撿起花瓣,放在鼻子下嗅著。

「喂,你是誰?」

「咦,你是誰?」

「我是人,你不怕我嗎?」

「我是狐,你不怕我嗎?」

「別學我說話,你是妖,不怕我殺了你?」

「妖是什麼?為什麼我是妖就要殺了我?」

「因為我是道士,是要成仙的人。」

「什麼是道士?為什麼成仙就要殺我?」

「這……這是我師父跟我說的,人與妖勢不兩立,更何況我是修士……」

「啊?我在這處桃花林生活了幾百年,可我從不知道我是妖,我也不知道我從哪裡來。我以為我和花澗飲露的白鶴,林間逐花的麋鹿一樣。我每天和他們說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可它們從不理我。我想,大概是因為我和它們不同。我學著白鶴,沒有翅膀也可以飛,但它們卻從不肯和我去看夕陽。我踩過一條草,它發出疼的聲音。我看見它明明有腳,有心,有流通的血脈,可它卻不願行走,不願躲開風雨,不願陪我去看夕陽。它明明就會說話,卻要裝作和千千萬萬其它草一樣。我雖然見的東西不多,但我發現我和你,和那棵草,都有一種獨一無二的東西,那是會說話的心。但好奇怪,我鑽進水裡,水有了我的心,水卻還是不會說話;我追上了風,風有了我的心,可風也不會說話……」

「停停停,你在哪裡胡說八道什麼呢!好煩!!」

「啊,你是第一個和我說話的人……」

「是……是這樣嗎?」少年從懷裡掏出一個精雕細琢,五官明朗的桃木小人,「諾。送給你,他不會說話,但上面附著我一縷神思,可以陪你玩。」

「它跟我見過的東西都不一樣。」

「恩,它名字叫桃木同,你把它當人就行了。」

「名字是什麼?」白狐瞪大雙眼。

「名字呀,名字是可以讓你在千千萬萬個人中認出一個人的標誌。」少年說。

「認出一個人看樣子不就行了嗎,為什麼需要名字?還有我把那顆會喊疼的小草叫做小一,左邊那顆桃樹叫做小桃,水中那條鯉魚叫做小尾……這也是名字嗎?」

「天,你怎麼又啰嗦起來了!是的,那就是名字。」少年不耐煩地說道。

「但我給它們起名字,是因為我愛它們……」

「啊,也許我們給一個人起名字,是因為我們愛他,就像我愛我雕出來的桃木同。」少年和桃木同兩眼對視。

「那你能給我起個名字嗎?」

「這……你是妖耶……」

雪狐耷拉下頭。

「好吧,算了吧,你那麼愛胡說八道,又是狐狸,就叫做,胡說吧。」

雪狐又耷拉下頭。

「唉,起名真難,你就叫雪兒算了吧!」

「你來看我啦?」雪狐說。

「自作多情,我來這裡修鍊的。」少年不屑道,「咦,你的尾巴怎麼少了一條了?」

「啊,我有九條命,每條尾巴代表我的一條命。但我把我的一條命給了桃木同……」

「為什麼?」

「因為我想讓他說話呀……但是他好像怎麼也不會說話一樣,好奇怪。」

「他身上只有我的一縷殘絲,五竅難開,混沌不分,你別費心思了。」少年坐在桃花樹上。

「恩……恩……」

「放心,以後我來陪你說話吧!你可以來我師門,我師父是長白山藥宗宗主,悄悄藏著不要被我師父發現就好。」

「你滾吧,從今以後別再說你是長仙藥宗的人!」宗主當著三千弟子的面,把少年的行李扔到地上。

眾弟子看著大師兄,一片沉默,無人為他說話,有一些甚至冷笑了起來。

曾經師傅千寵萬寵,天資第一的弟子,誰不嫉妒恨呢?

他絕望地撿起行李:「走吧!」

一隻狐妖通體雪白,它伸出舌頭,輕輕舔了一下他的腳,似乎在安慰他。

幾個月前,少年就悄悄在自己屋舍里養了那隻妖。那雪狐懂得千變萬化的神通,有時化身為兔子,有時化身為各種相貌的人,與他玩耍,好生可愛。

但紙怎麼報得住火?二師兄因為師傅的偏愛,早已對他懷恨於心。如今,總算抓住了把柄,修仙之人,豈可與妖為謀?在師傅授道之時,他念了個急急如律令,偽裝在大師兄身邊的雪狐露出了原型。

師傅一怒之下,把他逐出了師門。

「沒事就好!」星夜之下,少年躺在草地上,一隻雪狐毛髮發亮。

人、妖、仙有何區別?不過是一個比一個長壽罷了,又有何善惡之分?

為什麼妖就要受到擠壓了?

少年沉沉地睡著了。

半夜,一股妖氣衝天。

少年醒來,長白山藥宗處,妖氣遮天避月。

少年急急念了幾聲口訣,一隻白鶴憑空出現。眨眼之間,就看到了刻在崖石上的四個大字:長仙藥宗。

大院里七零八落地躺著些人,二師兄屍首分離。只見一匹漆黑的雙頭狼,煞氣衝天,對月嚎叫,凄涼瘮人。

而師傅早已外出採藥,那狼妖竟無人可敵。

他雙手掐訣,使出火遁之術;又喚出桃木劍,殺氣凌人。

那狼妖很快就敗了下風,最後被仙火燒的奄奄一息。

在少年砍下狼頭後,師弟們感激涕零,總算撿回了一條小命。

修道堂內,宗主負手而立,背後跪著少年和一個妙齡少女,那少女眉目間閃耀著七縷銀光。

「若非當今妖孽縱橫,生民塗炭,我憐蒼生之苦,又看你是當下唯一能肩負重任,解救蒼生的人,你以為我會留你?」

「弟子知罪,弟子一定平定八荒,收伏妖獸,將功贖過。」

「收伏?」宗主陰測測地吐出二字,「你以為妖真的是可信之物?你以為妖真的可以踏過天門?你,就是太天真了!」

說完,甩手而去。

撲哧一聲,少女笑了出來。

「你還敢笑?你殺死了師傅那麼多徒弟,他肯饒了你,已是萬幸!」

「什麼叫他饒了我,我若施展神通,他早就死了。我白白賠了一條命幫你,居然得不到一句感謝,哼!」說完,少女就變成了一條七尾狐,從堂門裡鑽了出去。

少年目有所思;

「如果知道那狼妖是你吃了化形丹變的,我又怎麼可能對你下手。」

十五

「向東走,不不不,向西走,不不不。唉,怎麼算都是凶卦!」一個老頭坐在大街上。

「到底是往那邊走?」一個小孩穿著破衣,眼神疲乏。

「罷了,死算了。」

眼前,一座大山在平地橫衝直撞,房舍皆夷為平地,細看原來是一隻巨龜在發飆。

「咦,命數變了。」

一隻見頭不見尾的白虎從天而降,頭頂上站著的兩個人如螞蟻一般。

那白虎落地,震得地動山搖。眾人驚倶,只有那小孩鎮定自若。白虎眼中的煞氣在看到了小男孩後柔了下來。

「果然每隻妖,都會有自己願意臣服的人。」一個女子鳳目流轉,一半仙氣,一半妖氣,眉間七縷銀光,鬼魅無比。

虎頭上的男人一躍,從衣袖中甩出一隻桃木小人。

「仙術,桃木神兵!」

海上,一葉扁舟,風雨搖晃,一個男孩擋在女孩面前,那女孩肩膀上,站著一隻眼角犀利的紅鳥。

「來呀。吃了我呀,看我的骨頭不把你牙給逬碎!」男孩臉上傲然之氣銳利如刀。

那兩條渾身漆黑、綿延數千里的巨龍也不禁有了些許的猶豫。

但就在它們猶豫的瞬間,海水翻滾,一隻巨大的龜浮上來,龜背上站著一個老頭和一個小孩。

「小屁孩,你命數未盡。」

十六

「雪兒,你怎麼又吃人心了。」男子做於桃花林中,冷冷地說。

一個面如白玉的女人正對著溪流浣妝,旁邊站著半尺大小的桃木同。

「桃花水中,我下了散心毒,若你再吃人心,便會引發毒症。」

女人看見自己一滴清淚掉進水中,為什麼人間的修士可享烹妖宴,而妖就不能食人呢?況且我所食的,盡皆歹徒。妖修仙,過築基丹嬰,本就難於升天,卻……

她抬頭看著天空,冥冥中,似乎有天障攔著她。

男子於心不忍,口中念訣:

「仙術,桃花幻境。這是我為你悟出來的術,在此境,一日勝一年,你可以不用忍受歲月煎熬,我在外面等你。」

出山之日,眾弟子跪于山前,其中男子四個徒弟仙氣飄飄,如鶴立雞群一般。

那日風雲際變,天上五雷交聚。一道紫雷劈向桃花山,煙雲中,一個長發及腰的女子凌空飛起,一隻金目,一隻黑目,仙氣和妖氣糾纏在一起。

山精水怪,噴涌而出,不斷歡呼著,猶如跪拜自己世界中的王一樣。

而此時,一個男子踏碎凌空,仙氣遮天蔽日,他看著這妖怪與修士和諧相處的景象,恍若隔夢。

「走吧!」輕輕一聲,卻震撼心神。

眾道士,念起升仙護身咒,唯有一個長髯飄飄的老修士仿若在看著一場災難一樣。凶卦,他已經勸誡過了宗主,奈何宗主成仙心切,一定要於今日飛升。

天空中出現了一道裂縫,散發出金光,一道天門遮住南天。

「我道即成!」男子欣喜若狂,執著美人的手,準備闖進南天門。

卻沒想到,霎時間紫電交加,風雨交織,美人心神交瘁,五魂將散。

妖成仙,必遭天劫,這天,不想讓她成仙!

她施展法術護體,用仙氣藏住妖體,身上的妖氣卻像魂一樣勾了出來。既是妖軀,又怎能逃得過天道。

一道天雷劈過來,劈中了她,也劈中了桃木小人。

「許桃仙,救我。」

男子卻面露難色,修仙數千載,豈能前功盡棄。

「雪兒,我求道數千載,唯一願望,便是渡劫成道,不求長生不老,只想看一眼,仙界是什麼樣子!」

「原諒我吧!」

說著,跨入天門,天門罡風交加,他目眥欲裂,身體早已千錘萬煉,無堅不摧,但神魂卻搖搖欲滅。

虛無中不知何處傳來震耳欲聾的仙音:「凡思未褪,豈可成仙!」

他目露不舍,但修仙數千年的磨難,更讓他痛苦。

「桃木真身!」從他背後的肉體里鑽出一個和他一模一樣大小的桃木人,他吐出一口血,那木人便長出了肉體,但卻眼神空洞。

接著他用手生生抽出了自己凡思神魂,封進桃木真身,此時他目色空明,一片清寂。

他,終於成仙了,一滴無喜無悲的清淚,從他眼角流出,落入北極之地,幻化成北海。

「此海,可佑你們人間修士修道成仙。」他口中吐出仙音,如梵雷陣陣。

萬千驚雷劈向雪狐,她道行銷隕,眼中幽幽之火也瀕臨寂滅。而最讓她心寒的是,那個男人自始至終再沒有看她一眼。

命存,心死。

男子送的桃木小人被扔進北海。

十七

桃花溯夢已完,但我的記憶接著一點點蘇醒起來。

在北海中,金濤玉浪翻騰。天雷幾乎要滅掉我的一縷神魂。我的神魂脆弱不堪,即使是一聲獸吼也可以震碎它。但造化中,仙海卻救了我一命。大難不死,我殘缺的三魂六魄竟然長了出來。

初次睜眼,混沌初開,六竅相通。我看到了廣闊的天空,聽見了萬里之外的鳥叫聲。

我還聽到了千里之外一座山上,一顆草忍不住叫了一聲:「疼。」

站在水中,我看到了我半尺不到的身子,左眼烏黑,右眼金色,一團綠火在左眼燃燒。

「咦,好奇怪的玩意。哈哈,抓了拿去賣錢!」一個大腹便便的道士,踏浪而來。

但在他手一觸碰到我身體時,就被彈了開來。

人不人,妖不妖,仙不仙的靈壓在我身上遊走,宛如游龍。

周圍的飛禽游獸發了狂一樣從我身邊逃走。

無數紫雷從天而降,如傾盆大雨一般。周遭的生物全部被劈死,那道士瞬間變成了碳灰,而我沐浴在雷海之中。

那是我第一次思考:「天,恨我?」

沒過多久,我就長成了小孩一樣大小。

我隨著波濤漂流,一路上見到我的生物都嚇得逃開了。我來到一座山,那裡芳草叢生,鶯歌燕舞,但我一到那裡,它們就趕走了我。於是我又來到一處窮山惡水中,此處豺狼遍地,我呆在那裡,任蟲子鑽進我身體,吞噬我的心,因為我本來就無心,無心就無懼。但一道驚雷劈來,驚嚇到了那裡的妖獸,那裡變成了人間煉獄。

我再次出海,來到了海中的一座荒島,我坐在那裡。

「疼!」

是哪裡傳來的聲音,我低頭一看,是一顆草。

「你是誰?」我問。

「你是誰?」草問。

「我不知道。」我說。

「我是妖草,你會傷害我嗎?」

「妖草是什麼,我為什麼要傷害你?」

「你願意陪我說話嗎」我們異口同聲地說。

「我在這裡生活了很多年了,我沒有一個朋友。不,從前有一隻狐妖是我好朋友,她每天都和我說話,和我一起看夕陽。但我卻不敢說一聲喜歡她,因為我害怕別的草會覺得我奇怪,你想,一根會說話,還會跑的草,多可怕呀!我知道我和別的草不同,我有一顆會說話的心,但它們沒有。與眾不同是一件悲慘的事情,我多想說話,多想對那狐妖說,你看,夕陽多美。但我不能,我害怕會有修士殺了我,抓我去煎藥或者賣給有錢人。直到……直到……,一位仙人出現,他叫李桃仙。他願意和我們妖平起平坐,他還教妖狐仙法。但後來他卻飛升了,他走後我們妖又繼續被抓,被熬成妖湯……」

「你不知道,他飛升那天,狐妖也飛升了,但狐妖卻沒有跨進南天門,最後他們分離了。大家都說,李桃仙扔下妖狐,是不愛她了。世上唯一成仙的人都不愛妖怪了,所以妖怪是凶物,大家都這樣說。然後我們就又開始恢復了地獄一樣的生活。」

那棵小草嚶嚶的哭了起來。

「他們成仙那天,我終於從那骯髒的泥土裡跑了出來,我對著夕陽說,你好美。我跳進水裡,但是好奇怪,水明明擁有了我的心,卻不會說話;我追上了風,我的心明明在風裡,但風也不跟我說話。」

「後來來了一個道士,要抓我去煎藥,我跑呀跑呀,就是不願裝做普通的草。我再也不想在別人坐在我身上時,連一個疼字也不敢喊!」

「對了,你沒有心,為什麼會說話。」

我愣住了,是啊,為什麼我沒有心卻會說話。

「你叫什麼名字呀?」

「什麼是名字?」我問它。

「名字,就是你愛一個人,然後你就給他起的一個標誌。這個標誌可能是一樣的,但對你來說卻是獨一無二的。」

「那我該叫什麼?」我問。

「恩……你跟我見過的一個桃木小人很像,他叫桃木同,要不,你也叫桃木同吧!」

「那我也給你起個名字,你就叫夕陽吧,看著你就是看夕陽。」

我坐在荒島上,紫雷一遍遍劈在我頭上,我問它,你怕嗎。它說不怕,只要有人願意跟它說話就不怕。

不知過了多少年,一個輪廓分明的男子飛到島上。那是我的師傅,許桃仙的分身。他臉上神情複雜,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隨後,他凌空抓出了一張符,貼在我左眼上。

紫雷消失了。

十八

桃花幻境中,白虎的屍體已經僵硬。

一滴清淚濺在落花上,彈起些許塵土。

現在我的神識就是師傅的神思。我看到了師傅如何飛去咸陽城,歷盡千年,他終於見到了那個夜夜思念的人,儘管又換了副皮囊,就像和他多年前玩的躲貓貓遊戲一樣。但宮殿上,她卻不願與他把酒言歡,一笑泯恩仇,而是刀劍相向,最後她妖力耗盡,現出原形,原來那只是一道分身,正是調虎離山之計。

師傅又找到了被剝下皮的朱雀。

二十八星宿中的朱雀、玄武、白虎和青龍本來就是他徒弟,被安排在朝廷效力,目的就是尋回雪狐,但卻被雪狐的化形之術和一身仙氣所欺弄,故人在明明在眼前,卻不能認出。一棋不慎,狗皇帝聽信了謫仙人的讒言,枉死了天下無數修道士。

但後來,他們猜到了所謂謫仙人的尋仙計劃有端倪,便順水推舟。而師傅更是安排了白虎在不得已的時候,解除我的封印。

自千年前,許桃仙犯下大忌,教妖怪修仙,便惹怒了仙界,致使人界靈氣不足,難以成仙。

但我,能做什麼呢?

神識中。

我看到了師傅正坐於桃花溪旁獨自飲酒,一杯又一杯,一斟又一斟。

旁邊是一個妖魅的女子,華衣彩裳:

「悲哉,大道將成也。

泬寥兮,天高而月寒。

寂寥兮,道圓而路阻。

鶴悠悠而辭歸兮,君寂漠而飛升。

狐寞寞而守丘兮,盼日落而聽竹。

奈何鳳輦龍車兮,載君九州離神。

千古愴然兮,難忘仙成南柯一夢。」

唱罷,女子消失。

師傅聲音沙啞,說:

「桃木同,九尾靈狐是我的命數,我是你的命數。九尾靈狐使尋仙一記,就是想吃三千童心,恢復妖力。她現在煉化北海,是要恢復仙力,道行一恢復,必定與天一戰。屆時,必定會遭天雷轟頂,若是驚動了仙人,更是必死無疑。她只是執迷於仙界的許桃仙而已。是我愧對她。

當初教你仙術,就是為了今日。但桃木又怎能勝得了仙胎。李桃仙飛升之時,鑄了這具肉身,我將它與你。但你非人非妖非仙,為天道所不容,必然受盡天譴。」

師傅滿臉愧疚,看著我。

我向前踏步。

既非人,便踏破生死束縛;

既非妖,便碾碎六道輪迴;

既非仙,那天又奈我如何!

十九

桃花林中,萬千金光如花綻放。而我左眼的幽冥之火,熊熊燃燒。左半身是濃厚似水的妖氣,順著左眼流下來,右半身是金光閃閃的仙氣,如霧凝聚於身。

我用仙氣護住陳余,左手一揮,打破了桃花夢境。

此時,我飄在上空。

而地下,是裸露枯竭的土地。在桃花幻境呆了幾個小時,卻是人間數月。

九萬里高空上,一隻巨大的金色水球光芒奪日,那是北海。一隻巨大的七尾狐腳踏四方彩雲,張開嘴,宛如天狗食日。

若非師傅施展神通,恐怕早已經被煉化了。還是說她並無心殺死我們?

我祭出一把五尺長的青銅劍,這是幹將采五山之鐵精,六合之金英,用妖獸之血練成的一把劍,妖氣被煅煉成劍氣,繞於鋒尖。

我馭劍飛行。

而七尾狐視若無睹,瞬間北海就被煉成了一滴淚大小,散發出無限仙氣。

她一口將北海吞了下去,身體的白毛變成了金色,仙力流轉,被吸進魂魄。此時她和我一樣,半隻眼為金色,半隻眼為黑色。左眼珠如一昧鬼火,幽幽燒著。

只是她終究是妖胎。

南邊,一道巨大的天門金碧輝煌,耀著金光。

千年之後,再闖天門!

她裹挾星辰,橫掃日月,踏碎虛空,人間山搖地崩,九曲黃河頓失滔滔。

就在她即將踏進天門時,無數紫電暴雨傾盆般擊打下來。

在電雨中,她目露不屈,一步一步踏向天門,四周星空扭曲,天門搖搖欲墜,出現了裂縫。

妖,怎麼就不能成仙了?

她一聲怒吼,連驚雷也一顫。

令人始料未及的事發生了。

天門裡,一雙巨眼冷冷地盯著人界,無情無欲,無愛無恨。

「許桃仙!」七尾狐面露喜色。

「慢著!」話未出口,一股如山一樣的靈壓壓制住了我,甚至連神識也不能伸展。

而陳余吐出一口鮮血,玉魂將散。

仙又如何?天又如何?

我爆喝一聲,揮劍一戰,星辰欲裂,大地上出現了一條溝壑。

而天門處,無數金光閃耀,仙音靡靡,鳳輦龍車。天門中跨出一個頂天立地的參天巨人,是許桃仙,師傅的真身!

那巨人漸漸地凝聚成一個金人,道袍飄飄,仙風拂地。他金目微睜,眼神空洞,視萬物如芻狗。

七尾狐頂著靈壓衝過去,眼裡是無限柔情和思念:「許桃仙,你還記得我嗎?」

那仙人卻舉起手指,拈花一投,一瓣金色桃花飛了出去。

七尾狐鮮血飛濺。

大地出現了一個無底洞。

可笑,一片痴心換命隕,千年算計一間破。

我提劍踏雲,向仙人飛去。

突然,青泥丸發出鳴叫,陳余擋在我面前。她雙手作出掐訣的樣子,但胸口鮮血卻汩汩而流。

一片桃花被她用防衛術擋了七分,三分殺氣卻貫穿了她的身體。

她回頭,咧嘴含血笑了笑:

「獃子,你以為只有你會置換術?」

可笑!

仙為何物,捨棄凡思神魂,斬斷七情六慾,以求天地同壽,萬古長存?

可笑!

道為何物,修鍊千年光陰,歷盡千劫萬難,勘破陰陽輪迴,乾坤變化?

可笑,可笑,可笑!

「妖術,桃木妖兵。」無數頭長尖角,身穿黑甲的巨妖從天而降,揮斥長劍,劃破長空。

既然是仙,那便用妖踐踏你!

「仙術,蟠桃盛世。」無數桃花樹從地下鑽出,桃花盛開,蟠桃成熟,仙氣飄飄。

何必去苦尋仙界,我把人界變成仙界不就得了?

那仙人圓目一睜,無數桃木仙兵踏塵而來;大掌一壓,天地出現了一個五指印。

但我既非人非妖非仙,陰陽生死薄奪不去我光陰,天雷轟頂奪不了我性命。

他們就是怕我,才會從我混沌初開時就想毀滅我。

哈哈哈!他們害怕異類,就好像人怕妖,妖怕仙,而仙,怕我!

我逆天而上,血肉模糊,仙體也不過如此!

大劍一揮,仙人形神倶裂,天門轟塌·。

我抱著陳余和雪狐,飛向桃花山,大地一片狼藉。

山頂上,一顆小草迎風招展,夕陽的最後一縷光照在它身上。

「喂,我想起來了,我們一起看夕陽吧!」

後記

桃花深處。

一群小草追著地上的一片陽光跑來跑去。

「爸,聽說以前有妖和神仙是嗎?它們是什麼樣子的?」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騎在一隻五尾狐上。

他一隻眼睛黑色,一隻眼睛金色。

「沒有,沒有,那什麼鬼玩意來的!」

看完的留個評論,我好知道小說寫得怎麼樣。

謝謝


推薦閱讀:

第03章 晴天霹靂
第九章:超合體機械

TAG:小说 | 文学 | 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