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爺
1.
來杭州之前我在網上訂了青旅。地圖上顯示,從火車站出來,坐半個小時地鐵,四十分鐘公交車,再走個三百米就到了。
誰成想這三百米是特么直線距離,青旅在半山腰上。爬到店門口我已經四肢抽搐。這時一個小小的身影緩緩從院內走出,圓圓的眼睛毫無波動地看著我。於是我跟笨爺相遇了。
得到旅社老闆的允許後,我試著慢慢接近笨爺。也許是我身上的汗臭讓這個牧過牛羊,熱愛奔跑的傢伙感到親切,他沒有躲。我伸出手,不斷調試力道,撫摸他毛茸茸的頭頂。
由於平時經常給女朋友按摩,所以笨爺對我的手法很滿意,摸不多時,他就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再摸幾把,他乾脆側躺在地,露出了雪白的肚皮,用眼神示意我繼續。
來啊,快摸啊,反正有大把時光。
此時考拉夫婦已經打電話催我集合。我只能say sorry,轉身離開。笨爺站起來,給了我一個白眼,譴責我半途而廢,然後搖著大屁股走到老闆腳下睡覺去了。
沒錯,笨爺是只柯基。
游西湖也是個體力活,晚上回到房間我倒頭欲睡,門都忘了鎖。笨爺這廝頂開房門,大喇喇地走進來,直接往地上一趴,小眼睛不耐煩地看著我。
你賣獃兒呢?過來摸你爹一把啊。
我精神一震,翻身下床,興緻勃勃地開始擼狗。雙方配合十分默契,不一會兒笨爺就爽得張開大嘴,流了一地哈喇子。
我正欲施展自己獨門絕學銀手指,老闆提著繩進來,原來是遛狗時間到了。
所謂人無外財不富,狗不夜遛不服。笨爺看看老闆,又看看我,最終低頭舔舔我的手,然後歡快地去抱老闆大腿了。
我:這小傢伙跟我挺親啊。我剛進屋他就過來找我。
老闆:呵呵你想多了,他只是進來蹭空調的。
我:你他媽能不能好好聊天。
2
送走笨爺我去沖了個涼。沖完還真就不困了。在院子里一邊抽煙一邊刷手機。掐滅第三根兒時,笨爺夜練結束,凱旋而歸。
顯然見我還沒睡笨爺表示十分驚喜,他甩著口水跑過來,直接卧倒在我身前,連眼神都省了。我也熟練地繼續摸狗大業,一人一狗,其樂融融。
然而這種和諧並沒有持續太久。我一直對柯基的屁股很感興趣。並不是變態,這種感興趣跟對老虎的皮毛,熊貓的眼圈,貓咪的肉墊感興趣是相同的,是最原始的好奇心和最純潔的愛美之心。眼下正有一個圓滾滾毛茸茸的教科書式柯基翹臀,再加上笨爺對我服務的認可讓我得意忘形,我的手不受控制地越過笨爺光禿禿的尾巴,搭在了他的屁股上。
高潮中的笨爺突然起身掙脫我,對我露出了獠牙,喉嚨發出極低的吼聲。前一秒他還是任君採擷的小白,這一秒他竟成了凶神惡煞的地獄三頭犬。
我嚇得趕緊站起來,高舉雙手作投降狀,也不知道笨爺能不能理會人類的認慫方式。老闆大聲呵斥著笨爺,勒令他到角落裡好好反省,笨爺狠狠瞪我一眼,不情不願地走了。
你給老子小心點!哼!
我嚇得一身冷汗。老闆忙不迭安慰我,我擺手說沒事兒。都說虎落平陽被犬欺,說明在一定條件下狗比老虎還要牛逼。這麼牛逼的老虎屁股都不讓摸,何況笨爺這雄姿英挺的狗中豪傑。
笨爺在一旁哼了一聲,應該是我的分析有理有據,讓他暫時消了一點氣。
老闆說,笨爺以前不這樣。他抽出一根煙,在裊裊的煙氣中緩緩開口。
半歲以前,笨爺跟所有的幼犬一樣,簡直是個小天使,他不啃沙發不咬人,雖然嗓門大但是不吵不鬧。老闆愛他愛到發瘋,甚至推遲了備孕計劃——怕寶寶的出生會讓自己無暇照顧笨爺。
半歲以後,老闆覺得自己被狗販子騙了——笨爺經常直立身體,對著一切物體瘋狂聳動下身,桌子,椅子,床腿,甚至老闆的拖鞋上經常有不明液體的痕迹。老闆一度懷疑自己養了只像柯基的泰迪。
在老闆的溺愛下,笨爺長到一歲已經是一頭身強力壯威風凜凜的彭布羅克柯基犬了。這時老闆忙於事業,實在是不能與笨爺整日廝混。那段時間笨爺早出晚歸,累得跟孫子一樣,倒頭就睡。老闆以為他只是玩得太瘋,也沒往心裡去。
可是不久十里八村的街坊們帶著自己未婚先孕的寵物找上門來,向老闆要一個說法。一開始老闆很強硬,我家笨爺堂堂一品柯基,為狗正直,豈能做出這等苟且之事。
但是看到笨爺熟練騎上一隻哈士奇,老闆也心虛了。但他內心深處還是相信笨爺不會如此敗壞家風,於是死不承認。反正小狗還沒生下來,我家笨爺本就是無辜的。
3.
兩個月後,之前那批喜當爹的狗主人帶著小狗再次登門。幼犬們毛色不一,體型各異,但不約而同地擁有四條短腿和兩瓣翹臀。此時的笨爺又毫無廉恥地按倒一隻柴犬,絲毫不顧人家還在坐月子。
鐵證如山,老闆面如死灰,心如死水。賠償了街坊鄰居後,在一個飄雨的清晨,他把笨爺帶到了寵物醫院。
單純的笨爺並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冰冷的手術刀。像每個清晨一樣,他開心地叼起狗繩塞到老闆手裡,搖著屁股快樂地衝出門。直到自己被固定在手術台上,他還咧嘴向門外的老闆笑著。
那一瞬間老闆痛哭流涕,他很想衝進去把笨爺放下來,讓他繼續無憂無慮地日天日地。但高昂的賠償金是如此的沉重,最終老闆含淚去了笨爺的勢。
割了雞的笨爺果然老實了不少——至少看起來是。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笨爺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從前他聲音洪亮,開心的時候總會大吼幾聲,現在惜字如金,幾乎失音。從前他願意為任何人敞開肚皮,現在卻很難有人讓他願意為其上下其手。從前他渾身不設防,想摸哪兒就摸哪兒,人們的一大愛好就是輕戳笨爺的蛋蛋,但現在他把屁股周邊設為禁區,誰摸就跟誰急,老闆想摸也要看他心情。
夜幕中的笨爺沉默不語,他沒吃狗糧也沒睡覺,只是愣愣地看著隔壁旅社的薩摩,他昔日的禁臠之一。如果他會流淚,此時會不會泣不成聲呢。應該不會的,笨爺是純爺們兒,如果他會說話,此時一定會罵老闆多嘴,然後笑一句好漢不提當年勇。
但是他的確是承受了一個雄性最不能接受的酷刑。笨爺還活著,油光水滑,體健貌端,但從行刑的那一刻起,他身上雄性的那部分就已經徹底死了。
看著笨爺孤高的背影,我落淚了。老闆又點起一根煙,悠悠說道:笨爺挺喜歡你的。他已經很久沒讓陌生人這麼摸自己了。
我:謝謝。
老闆:可能是因為你的腿也很短。
我:你把我煙放下!
離開旅社時,笨爺趴在吧台下吐舌頭。我們對視一眼,他並沒有把視線挪開。我咬咬牙,放下背包,蹲下去勇敢地撫摸他。手掌搭上他頭頂,明顯感覺笨爺虎軀一震,一開始,笨爺的身體很僵硬,摸了幾把就漸漸放鬆,最後他再次躺倒,露出肚皮供我玩賞。
我就這樣摸了很久,直到快趕不上車才起身離開。笨爺轉頭舔了我一口,用大頭輕輕蹭了蹭我。
我應該不是第一個被笨爺喜歡的旅客,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每一個摸過笨爺的人都應該銘記,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小傢伙其實是個有故事也有逆鱗的狗同學。
一隻腳跨出大門,身後傳來「汪」的一聲。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猛然回頭,正午的陽光穿透屋頂的縫隙,在吧台附近打出幾簇光斑,笨爺就趴在那片斑駁的陰影中,眯著眼睛看著我,大張著嘴巴又叫了一聲:汪!
傻逼,有空記得回來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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