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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名字的世界

我們早已習慣了各種名字的存在,比如日月山河、花鳥蟲魚。

名字是我們創造出來的「把柄」——我們起出各種名字,讓不可知、不可把握的世界可以被我們指涉,甚至「操作」。

名字是離散的,即名字與名字之間是相互分別的——這種離散性讓我們也能相應地構建出有所分別的世界。

名字又是有形象的,或者說,具有「面孔」。一個人的名字在我們的頭腦中總是對應著一個「樣子」(未必是臉面,也未必是聲音)——任何其他名字也是,除了那乾枯的字元和發音,每個名字都還有著某種「樣子」,比如在想起「工資」「膽固醇」「中微子」的時候,你彷彿看到了什麼……

名字是我們交流的通道,通過分享名字,我得以「確認」:我與其他人處在同一個世界中——他的世界有著和我的相同的結構、邏輯和樣子;通過說出名字,我們得以協調每個人與世界的互動(「操作」),從而改造世界,讓世界越來越有語言的確定性。

房子、窗子、手錶……各種人造物是我們試圖把名字刻進世界的努力。通過造物,我們試圖把世界改造得更有秩序(彷彿真的要讓它獲得詞語的形式),這讓我們能在「更高」(怎麼定義高低?)的層次上與世界交流,與他人、我們自己交流。

隨著觀察到的現象越來越多(還有我們造出的東西越來越多),我們需要起越來越多的名字。我們也變得越來越不會起名字——我們用上了各種字母和數字,試圖唯一地指涉我們想要指涉的那種東西;但是,「二十碳五烯酸」是什麼東西?它真的能唯一地確定我們稱為「EPA」的那種有機分子嗎?這個名字里只給出了數量信息(20個碳原子,和5個碳-碳雙鍵),而沒有給出關於位置(每一個碳-碳雙鍵都位於哪兒)和空間關係(每一個缺口處的碳-氫鍵是順式的還是反式的)的信息——我們要怎麼起名字,才能唯一地指涉我們想要指涉的那種東西呢?

名字越來越擁擠,越來越不想被我們記住。直到我們發現,這個世界根本就不想被我們起名、稱呼和分別,它完全無視我們起名時的乏力、無奈、湊合、尷尬。蝴蝶有哪些種類?病毒是「生命」嗎?LDL還要分「小而密」「中等」「大而輕」的?膽固醇轉化為維生素D3的那些中間產物都叫什麼名字?能用來描述十一維空間的千萬種數學模型,每一種都怎麼稱呼……

另一方面,我們在後來疲憊地起出的名字們,顯得越來越單薄,「面孔」越來越冷漠。說起「解耦聯蛋白3」,你看到了什麼形象呢?和「解耦聯蛋白4」的形象有什麼差別呢?也許:一個名字的形象,就是我們與這個名字相關聯的許多體驗的模糊集合——因為經常與心血管疾病、雞蛋等等一起出現,所以「膽固醇」這個名字在我們這兒還算有點「樣子」;當你知道「中微子」幾乎可以無蹤跡地穿透地球時,這個名字在你這兒也算開始有了點「面孔」。

對於大多數人(非專業人士)來說,一個名字的面孔,主要取決於它怎樣出現在「人觀」層面上——比如肌肉中的「解耦聯蛋白1」能把能源燃燒為自由熱(而非生產出ATP),從而使我們在吃下更多熱量(而又不運動)時不會變胖——好的,終於連接到「人觀」層面上了,於是「解耦聯蛋白1」開始有了一點「面孔」。

而那些專業人士,如果不想法給各種名字戴上「面孔」(「電子云」「上帝粒子」「歷史求和」「量子漲落」,還有那顆叫「胖男孩」的原子彈……),以將其強行連接到「人觀」層面上,就只能在冷漠中獨行了。

【好像用現代的各種名詞寫詩,總不像從前的那麼有味道——也許正是因為,現代名詞的「面孔」更冷漠。】

這個世界沒有名字,沒有名字的世界是冷漠的;我們要不斷地起名字,試圖讓它有個樣子。當我們名字起得太多、太快時,發現好多名字也是冷漠的;我們又要不斷地給名字以「面孔」,讓它們鮮活起來——我們就這樣對抗世界的終極荒蕪。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我不管這句話「應該」怎麼斷句,也不管其「原意」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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