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龍 | 王一淳:光的深處有什麼?

嘉賓介紹:王一淳,導演、編劇、製片人。劇情長片《黑處有什麼》獲得2015年第九屆FIRST青年電影展最佳導演,本片是她的電影處女作。

1、我想問下導演如何踏上電影拍攝之路的?如何進行導演創作起步?

王一淳:從很小的時候就有一點這方面的願望。中學時期是語文課代表,寫作文還可以。但寫的和那種應試作文還不太一樣。老師說我寫的都偏「暗黑」一些,所以拍出來的第一個片子就是《黑處有什麼》。

高考考電影學院,沒有考上。從那以後就斷了這個念想,好好考了個法語專業去讀大學了。

02年我父親去世,我當時特別傷心。他在世時,我和他的關係一直不是特別好,我曾想過,如果他去世了,我們會不會為對方掉眼淚。然而那一年我掉了一年的眼淚。那一年整體都處於一個回憶的狀態,回憶我們在一起的80年代、90年代。因為這個契機,我就想對我們所處的那個年代做一個整體的回顧。

最初是照著小說寫的,得到了一些身邊人的認可。之後我就想是不是可以把它拍成一個電影,就照著一個劇本來改,斷斷續續改了挺長時間。這期間,結婚、生子,一放下就是挺長時間,但是一直沒有放棄。寫到2012年的時候覺得差不多了,資金也基本有了,我覺得可以進行到製作這個環節了。

所以,我覺得,踏上導演之路,最核心的就是兩件事:一是寫劇本,這對每個人來說可能都是一個硬功夫,尤其對於一個像我這樣不是科班出身的人來說很難說服別人相信你能做一個電影,這個時候成本最低,也最沒風險的就是寫一個能打動別人的故事;再一個就是在這個過程中,你要好好生活,讓自己在生活閱歷、經濟等各方面做一個儲備。

2、拍攝《黑處有什麼》之前是否有過拍攝短片或跟組的經驗?從02年創作伊始,十年間您為拍攝《黑處有什麼》做過哪些準備?

王一淳:我沒有短片的拍攝經驗。跟過組大概是2011年的時候,這個劇組是程耳執導的《邊境風雲》。其實也就是想看一下一個電影大概的拍攝製作流程是什麼樣的。

在那個過程中,我看到了一個片子怎麼從一個劇本變成一個影像的東西,現在回想起來那個過程還是挺有必要的。因為如果我沒有看到一個劇組要做那麼多瑣碎的工作,僅一場走來走去的戲都要拍那麼長時間的話,我覺得我自己在拍攝過程中肯定會更崩潰,因為有太多特別瑣碎具體的戲,會讓人覺得特別自我幻滅。

在寫劇本這塊,我找了兩個劇本看了一下格式,比如說一個段落開始要寫上內景外景,然後寫上近景遠景,這些技術指標都是現學的,但我真的不覺得這個問題是最重要的。很多人會問我說:「你從來沒學過,你怎麼會上來敢寫一個劇本的,你知道劇本怎麼寫嗎?」我一直隱隱覺得沒學過編劇格式或技巧其實問題不大,可以先把想講的故事,用一個能駕馭的格式講出來,課堂上肯定能學到一些講述的技巧,但也有很多東西來自於生活、閱讀等等,是自然生長出來的。

3、請問王一淳導演,拍攝中自己女性視角對劇本的改動影響大不大?會不會某些地方改寫的含蓄等等?

王一淳:雖然這個故事的女主角是一個女孩,但我盡量還是採用了一個相對來說比較中性的視角。

說到「有些地方會不會因為女性比較羞澀,然後把有些地方寫得含蓄」——我真沒有這樣,我擔心那樣會往一個小清新的方向走了,而我就算在生活中也從來不是小清新的風格。

4、在電影十四歲少女的視角下,導演更多關注的是什麼?岩井俊二的《關於莉莉周的一切》是青春殘酷物語,《黑處有什麼》又會是一部什麼樣的物語,是成長、探索物語么?

王一淳:我更關注的是在那個特定年代下的成長吧!我覺得我們的九十年代不僅不同於國外,和中國的現在也很不同。

在這個影片中家長和孩子溝通的狀態,老師和學生溝通的狀態,好像都能在同齡人甚至更年輕的人群中喚起很多共鳴。那時候我們國家整體上剛剛實現溫飽,感情上還沒那麼細膩,或者在感情的表達上還沒那麼細膩,那種簡單粗暴,缺乏愛和對個體尊重的教育存在於家庭、學校、社會的各個角落,我對這個東西的反思更多一些。

我覺得《黑處有什麼》更多就是反思我們怎麼長成今天這樣的一個成長影片。很多成長的背景都不是一些國外電影節的評委能真正理解的,他們更多的會是一種獵奇的心態。在柏林電影節的時候,就有主持人在QA環節問我說:「為什麼這個影片中的父母不勇敢地向這個小孩承認她不是他們親生的呢?」我都覺得哭笑不得,他這麼問就是僅僅因為這個小女孩在跟她父母爆發吵架的時候說了一句:「我就知道不是你們親生的!」所以這個東西很難跟老外去解釋。還有在悉尼電影節,他們也是不理解片中的父母完全不相愛為什麼還要維持這個婚姻關係,說在這個家庭里完全看不到任何愛。但實際上我覺得是有愛的,只不過那個時候的家長,不太懂得正確的表達愛而已。某種程度上影片中出現的一系列冤假錯案也是一個社會普遍缺乏愛和尊重的終極結果吧!所以也有人評論說本片是讓一個發育未滿的少女見證了一個發育未滿的時代。

互動環節回答

Q1:許多媒體把《心迷宮》和《黑處有什麼》定位成「暗黑電影」——您怎麼理解「暗黑」這個詞?是風格、題材還是一種立意?相對於現在的暢銷的「正能量」與「雞湯」,您覺得「暗黑」會有怎樣一種發展?

王一淳:首先我自己從小就不太會寫特別明亮,特別正能量的東西。這可能和個人從小喜歡的作品氣質也有關係。確實沒有特別刻意地去朝暗黑方向來寫,只是在儘力尊重一種真實。黑暗的部分總是顯得質量更大、效果更濃重、遮蓋力更強。所以讓全程笑著看完影片的觀眾並沒有感到輕鬆。

美好的時光肯定人人都會懷念,但是這個寫的人太多了。就像我們的影集里都穿得整整齊齊的,笑得那麼美好,可我就特別替那些被鏡頭過濾掉的不太美好的時光惋惜,它們就那麼白白過去了,所以我特別希望《黑處有什麼》像一個悄悄安裝在我們少年時代的監控探頭的硬碟,悄悄地記錄了當時的各種瞬間,有美好的,也有不美好的。

Q2:導演的第一部長片就受到了如此多的關注,你覺得對於你以後的職業生涯來說,會有什麼樣的影響?在開啟下一部片子的時候會有很大的心理壓力么?

王一淳:我從一開始就沒有給自己定位成一個專業的導演,所以這方面也沒有太大的壓力,也沒有人給我過於高的期待,說你必須得一年出一部片子或者什麼,所以我更喜歡按現在我自己的節奏來。

現在也有一些商業片兒找上門來問我願不願意拍,但是我有自知之明,現在這個片子之所以能得到一些人的認可,是因為大家覺得我寫的這個故事還可以。如果我去拍一個跟自己不太一路的故事,其中看不到我自己的價值,那恰恰是在暴露自己的短處。所以我可能這方面會比較謹慎,寫不出來或者遇不到一個我自己特別喜歡的故事的話,就不拍,不能輕易去拍一個露怯的東西。

Q3:您給自己定位了嗎?以後只拍擅長的犯罪類型片,還是會有其他涉獵?下一部是什麼題材的?

王一淳:我沒有給自己定位,我沒有覺得自己只能拍這個犯罪類型片。《黑處有什麼》本身也不能說是一個犯罪類型片,頂多是有一些懸疑氣質的這樣的一個成長片。我現在在寫的下一個故事還會和犯罪有關係,但不是那種環環相扣、邏輯性很強然後扣人心弦的那種犯罪。我更多的是想用一個比較細膩的眼光來看一個普通人的生活,看一個普通人是怎麼一點一點走到犯罪的邊緣,然後在這個邊緣又有所掙扎。

Q4:女性視角,不是男權,就是女權,要不就是中性……你覺得現階段中國應該更偏重哪個方面來寫?

王一淳:這個我不太懂,還是看故事吧,故事還是最根本的東西。

Q5:女性視角的劇本是一個男性導演來拍好,還是女性導演拍出來好?

王一淳:我其實沒有太大的發言權,畢竟看過的男性導演的女性視角的作品也不是很多。但是從我個人自己的經歷來說,我是不太相信一個男導演能特別好地把握一些特別細膩的、小的、分寸的東西。

Q6:你對自己作品滿意的標準是什麼?你認為寫作需要天賦嗎,又是怎樣判斷的?有痛苦糾結掙扎的經歷更利於創作嗎?對於你來說寫作的意義是什麼?會不會有想不通,陷入黑洞,自我糾結走不出來的經歷?

王一淳:我對這個感覺太熟悉了。以我個人的經驗,你一定要堅持下去,然後努力給它找到一個恰當的解決方法,實在找不到就先湊合圓過去也別在那兒卡著,寫著後面的說不定哪一會兒前面的就通了。這個過程特別孤獨、痛苦,沒有人能幫你,必須得自己從那個泥潭中跳出來。我甚至覺得這是從寫到拍一個電影的過程中最難的部分。

好像是科波拉說過:「想要成為一個作家?首先你要有一個不幸的童年。」我剛看到這句話時就莫名認同。人在童年時期的經歷真的特別重要。如果童年過得不快樂,可能會有另外的一個收穫,就是會讓你對生活中很多情感變得敏銳,這樣的話可能會讓你成為一個藝術家。莫言說他小時候和媽媽去揀麥穗,眼睜睜地看著媽媽被人打倒在地,等他長大了看到那個人時想過去打他,媽媽拉住他說你認錯人了。我看到這句話時就覺得這種情感離我自己孩子的成長經歷太遠了,我的孩兒就算上最好的藝術系可能也成不了一個藝術家了,但是覺得也挺好。

我同時也覺得寫作需要一些天分的。這麼說可能不太好,但私底下認同這種說法的可能不止我一個。比如說同樣的人生經歷,面對同樣一個故事,每個人選取的角度、寫作的風格都可以完全不一樣,王朔是個水兵、余華是個牙醫,有些東西就是天生的。

Q7:請問您的犯罪素材都是來自哪裡呢,是否有實地考察搜索素材呢?在寫劇本的時候,如何做到細節都真實呢?

王一淳:涉案細節我還真是實地走訪了很多警察搜集的,和老警察聊天,比如說影片中警察發現第一個嫌疑人抓錯了的時候,怕光明正大把人放走,那人回過頭來找他們麻煩,就做一個局讓他自己逃跑。跑了保證就覺得賺了、心虛,不會回來找事兒。

個人感覺細節對一個故事來說太重要了。你寫的生活你是否經歷過,或至少深入研究過,有生活經驗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並由此決定是否入戲,出賣你的就是細節。我現在在寫一個犯罪的故事,主人公是一個保姆,這些年因為家裡有孩子,我一直在用保姆,所以從僱主這方面,我已經積累了足夠的細節。但是從保姆的角度,她的生活那一塊,了解的還不夠,所以我打算這陣兒宣傳期過了找個家政公司去應聘保姆。不是矯情,有的東西單靠坐在家裡編真的編不出來。

Q8:故事本身更重要還是講述的形式更重要?

王一淳:我覺得都重要。同樣一個故事,不同的編劇導演來講述,可以講得完全不一樣,水平也有高下之分。

Q9:在電影創作中受到哪些電影的影響最大?

王一淳:我非常喜歡那種又黑色又現實又荒誕的作品,比如說科恩兄弟。

Q10:姜文導演對您的創作有什麼建議?

王一淳:姜導就是說這個片子有一種壞壞的氣質,一種荒誕的感覺,是他喜歡的,但他同時也會覺得影像上再成熟一些會更好。我希望下一個片子會有更好的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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