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
壹
認識楊的時候,安藍正在水著各類社交軟體。
她熟練地上傳濃妝艷抹精心修飾的自拍照,夜晚總是會有很多寂寞的男人願意為這些虛假的圖片買單。
忽然手機彈出一條信息。
「我想和你聊聊天。」對方的頭像是一個卡通的長頸鹿。學生吧,安藍想,多半沒錢,並不准備搭理他。
「耽擱你的時間我很過意不去,所以,希望你收下紅包。」
安藍眼睛一亮,迅速點開紅包,一百塊。還不錯嘛,她想。臉上換上標準的笑容,熱情洋溢地接待屏幕背後素未相識的人。
對方說他叫楊,是某家互聯網公司的產品經理。結果他問的一系列問題竟然真的僅僅關於對某類產品的認知。
安藍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幾年前的老本翻出來重新炒對自己算不上什麼開心的事。
在一系列頗為嚴謹全面的問題轟炸後,對方得出結論:「你真是一個聰慧的女子。」
「女子是實,聰慧則未必見得。小聰明可不能稱之為聰明。你這麼說我可擔不起,我不過是個花瓶罷了。」安藍嘴角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線,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謝謝你的誇獎,我也覺得你是一個很正經的男孩子,就好像……這個世界上的一股清流。」
「是嗎?他們也這麼說呢。」楊有些羞赧。
安藍又笑了笑,真是可愛的男孩子。
貳
楊執意要見見安藍。
海淀黃庄在深秋的夜裡顯得格外蕭瑟。
楊說:「你冷嗎?」
安藍點點頭,非常誠實地回答:「冷。」
「我把外套借給你吧。」
「不必了。」她的聲音此刻就和她的手指一樣冰涼。
楊不解地看著她,猶豫了半晌,又道:「你確定……真的不冷嗎?」
「剛才你問過了,我說冷。」她抬起頭,目光直視他的眼睛,他看到她的瞳孔里倒映著自己的樣子,那是一雙非常清澈的眼眸,可是沒有溫度。
就這麼相互凝視了十幾秒鐘,安藍忽然別過臉,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我高中就在這裡……」楊追上去,試圖打開新的話題。
「是嗎?我前男友高中也在這裡。」安藍接著說。
楊覺得悶悶的,想起小時候玩憋氣的遊戲,到某個臨界點總是會忽然漲紅臉快要窒息,此刻他就有這樣的感覺。他看向安藍,卻發現安藍清冽的眼睛一直看著他。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叄
安藍一個人住已經很久了。
她居無定所,總是搬家。她在躲一個人,那個人,像夢魘一般纏繞著她,她去哪兒,他就跟到哪兒。
她父親是個賭鬼,欠了錢,還不了,在她十幾歲就自殺了。而那個人,就此一直跟著她。
「你父親欠的三百萬,你替他還……還不起,用身體,也可以。」
可似乎不管安藍走到哪兒,他總能找到。毫無徵兆地搬家,對於安藍,已經是一種常態。
她就好像是撕碎的,飄灑在空中的白紙,如同一場漫天的馬賽克雪花雨。
安藍也因此養成了獨來獨往的生活習慣。
她想,自己就好像一場颶風,不屬於任何城市,也不屬於任何人。對於這個世界,她有一種不符合年齡的淡泊和悲涼。
想到那個可愛的男孩和他單純的愛戀,四五年前,自己也許會因這種純純的感情感動不已。楊是很好的男人,只是自己……
唉。安藍又一次不由自主地,習慣性地,嘆了口氣。
肆
這一日,安藍回家的時候,時間已不早。
離家還有一段距離,此刻天已經全黑了,安藍周身的細胞忽然全都緊張起來。
趕快回家,她想,回到家,就沒事了。
前面便是那條陰森的小衚衕。每次經過安藍都覺得毛骨悚然。
這次,卻有些不一樣。安藍感覺有目光在暗處注視著她。
這種感覺……安藍輕輕側頭,小心用餘光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似乎有一個人影。在夜色中隱隱約約看不清楚。
人影似乎在朝自己的方向擴大。安藍感覺不妙。
她正要驚呼,嘴巴卻被什麼塞住了,好像是布。
極度驚愕之下,她吸進一口氣。剎那間,意識離她遠去。
時間感變得很奇怪,耳鳴得厲害,意識像信號極差的收音機,不時中斷。全身無法動彈,手腳變得好像不是自己的。
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劇烈的疼痛感是唯一確定的感覺。她並沒有立刻注意到疼痛來自於自己的身體,強烈的不適和異物感,讓她全身的感覺都變得麻痹。
熟悉而陌生的男子氣息噴在她身上,很熱。
這是安藍本身的認知,她明白自己的身體正在遭受凌辱,心卻彷彿升起來,從更高一層的意識觀察著這樣的自己,在想:她還是沒有逃過去,自己怎麼這麼粗心大意呢。
安藍也不知道一切是什麼時候結束的,地面的冰涼觸感讓她逐漸恢復了意識。她強忍著下體的疼痛,慢騰騰地起身,整理好衣物。繼續向前走去。
「您好,有毓婷嗎?」
24小時藥店的老闆點點頭,看著眼前的姑娘臉色十分蒼白,不由得道:「你還需要別的葯嗎?補氣血之類的。」
姑娘微微一笑,搖了搖頭,似乎有些有氣無力。她雖然在笑,可是笑里卻透著冷漠和疏離,顯出幾分不近人情,藥店老闆目送她離開,這麼好看的姑娘總是忍不住多打量一會兒的。在她踏出門的時候,他驚詫地發現她的褲子上有淺淺的褐色血跡。
伍
「你不是想知道,為什麼我願意趕過來陪你?」
「我不想知道,」安藍看著楊,嘆了一口氣,道,「你想說我也可以聽。」
「你知道我對你……很有好感。」楊小心翼翼地措辭。
「我知道,然並卵。」安藍的容貌依舊那麼純美,話語也依舊那麼鋒利,「我知道你喜歡我,沒有用。」
楊覺得自己的心有一點點涼。啊,北京的深秋果然氣溫驟降。
安藍看著受傷的男孩子,心裡一陣蒼涼。她覺得自己好像一個精緻的玩偶娃娃,破裂成碎片依舊能拼成完美的模樣,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里子已經千瘡百孔,輕輕一碰,就會化為粉末。
她凄楚一笑。喜歡,不喜歡,愛,不愛,這些詞,對她已經沒有意義了。
她早就不能夠擁有愛情,不論有沒有那件事。說到那件事……她註定逃不過惡魔的陰霾么。
安藍眨眨眼,把生出的一滴淚珠擠出眼框。沒有人會執著於無望,她終於也要失去他的。一直都是這樣,美好的,純凈的事物,指尖觸碰便像泡沫一樣剎那間破裂。
「我不相信沒有用,」楊的臉上卻是堅決的神色,「既然喜歡你,就會一直對你好的。」
安藍一怔,心裡蔓延開全新的奇異的情愫,彷彿冬日的第一縷陽光照耀在初雪上。
她感激地看著楊,這樣子不顧一切,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氣,曾經她也擁有過,這讓她鼻子發酸。也許她可以呢,是不是應該試一試。
自己已經寂寞好久了啊。
「喜歡我,那就和我結婚啊。」她忽然沒頭沒腦甩出一句,等著他的否定和退縮,她有些許的緊張。
「好。」這是安藍活著所聽過的最溫暖深沉的情話。
陸
就這麼結婚了,安藍也覺得很神奇。
也許老天讓她受二十多年的苦,終於到了天晴的時刻吧。她想。
她跟著楊回到了他的家,不,他們的家。房間里錯落有致,一切都擺的整整齊齊。
沒看錯人呢。安蘭暗自喜悅。
忽然,一個懷抱從背後抱過來,熟悉而陌生的體味,很熱。安藍怔住,這味道……她想起了那個不美妙的夜晚和漆黑的衚衕。
「我說過,你怎麼可能從我身邊逃掉呢?」
是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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