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法是窮人的法律」

這個星期老闆沒讓我出庭，我不服，說我想去碴架！老闆說，現在我們不是主要讓你做量刑的聽證嘛，但是恰好這周沒人提出要輕判，所以檢方也不用特別準備什麼，派這學期新來的實習生去熟悉一下流程。

我說，我不管，我還要碴架。他們沒要求輕判，那我們就不能先要求重判，然後再讓他們爭取輕判嘛！

老闆說，這次我就先不質疑你的職業道德了，來，既然說到刑期問題，你看看這個案子。

先交代一下背景：根據明州的法律，也就是大明律，對於犯罪歷史較為清白、罪行不嚴重的罪犯，可以採用先關押一段時間再緩刑的方式。舉個例子，如果有人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量刑可以是先關上三個月，然後五年緩刑，緩刑期間如果嚴重違反了緩刑條件，那再關起來繼續完成三年的刑期。

這個案子是一個簡單的超市盜竊案，被告到了一家Target超市，東瞅瞅西瞅瞅，然後把自己的破運動鞋脫下來，蹬上一雙新靴子拔腿就走，到出口被保安注意到了：這穿衣風格有點混搭啊！

不尋常之處在於，被告非常積極主動地爭取從重判處。對於這類不涉及暴力的盜竊案，一般我們都是象徵性關上幾天然後送去緩刑，但被告上來就給辯護律師說：能不能先把我關上三個月。

檢方說，好吧，於是達成認罪協議，先關三個月，再緩刑。

過了幾天，被告又不幹了，說要撤回認罪協議，嫌三個月太少，

」律師當時沒告訴我啊，原來明州這邊默認三分之一的時間是假釋「。

原來，在我們這裡，不管關押服刑的時間是多少，都是默認三分之二的時間蹲在裡面，三分之一的時間放出來假釋。

被告算了一下：那就是兩個月以後出來啊，正是數九寒冬，您還是把我關到開春吧。

辯護律師給我們寫信：被告說，自己也是實在沒辦法了，誰願意蹲監獄啊？可是至少監獄裡還有暖氣。

挺犯難的的，一方面我們不想撤回認罪協議。要撤回認罪協議，要麼是檢方背鍋，說存在脅迫和欺詐，要麼是辯護律師背，說工作不力沒給客戶解釋清楚，要麼是被告自己背鍋，說自己神志不清。現在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想背起這口鍋。

最後，我想了個辦法：

要不，你看看能不能讓你的客戶去戒毒吧。

是這樣的，明州雖然有不少慈善機構提供的庇護所，和面向窮人的」廉租房」，但前者供不應求，後者對住戶資質還是有一定審查的，就算犯罪記錄這關過得去，吸毒這一點也會導致申請被卡住。

說道吸毒，倒是有所謂的"inpatient treatment facility"和"sober house" , 也就是類似戒毒所之類的機構，戒毒期間要全程住在裡面，當然，冬天是有暖氣的。

我覺得這辦法行，打電話問辯護律師，

「不中」，對方一句話嗆了回來，

「我的客戶說他不吸毒」

那....哎作為代表正義的檢方，勸當事人吸毒也不是個事...

"那酗酒可以有吧？"

我問一下，

嗯...這個可以有。

於是我們找了緩刑那邊負責的，聯繫一個又管戒毒又管戒酒的項目，加到緩刑條件里，說等你放出來以後就可以參加這個項目，有地方住。

緩刑那邊的人說了，一到入冬，這樣的事情就少不了，不少人都想著能不能找機會關幾個月熬過冬天，

有打電話主動報告說我吸毒的，有的怕緩刑官不信，自己卷了個大麻到辦公室里抽一口給緩刑官看的，都是看中了戒毒所的優點：免費住宿，還不會加重犯罪歷史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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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我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沒見過這樣花樣蹭「福利」的，給你提供住宿還不是納稅人的錢。

另一方面，對方也真是沒辦法了。一個人，但凡有別的出路，也不會為了有一個容身之所，主動要求蹲監獄或者被送去戒毒所的。

我還在想：在各類福利機構較為健全，社會保障發達到被廣為詬病為養懶人，而且監獄裡的待遇較為人性化的美國，尚且有人寧可被關進監獄，寧可被送去強制戒毒，也要在冬天有片瓦遮身有一絲暖意。

那在中國呢？有多少人身陷囹圄的人，是因為走投無路，而在外無家可歸的人，又應該如何度過這個冬天。

長太息以掩泣，哀民生之多艱，突然想起了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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