摺疊空間,放大人性

作者:熵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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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2016年8月21日,2016年科幻小說最高獎——雨果獎(Hugo Awards)在美國堪薩斯頒獎,中國女作家郝景芳憑藉其短篇小說《北京摺疊》(Folding Beijing)獲獎。在此之前,劉慈欣憑藉其長篇小說三體系列第一部《地球往事》獲得2015年最佳長篇故事獎。

從某種角度而言,郝景芳和雨果獎對很多人的認知能力來說都是同一水平的,都是屬於容易被「以貌取人」而誤解的範圍。首先,雨果獎的設立並不是為了紀念那個為了火燒圓明園而寫信「有一天,兩個強盜走圓明園」的那個法國作家雨果(Victor Hugo),而是為了紀念盧森堡科幻小說奠基人那個雨果(Hugo Gernsback)。另外雖然郝景芳一直是一個作家,出版了很多部科幻小說,但實際上她屬於半路出家,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理工女——清華大學天體物理專業出身,跨專業成為清華大學經管學院在讀博士。我發現,一旦天體物理和人文科學結合,能量往往都是非常可怕的。且不說《三體》第一男神羅輯憑藉其天體物理背景研習社會學最終創立了」宇宙社會學「,憑藉其「黑暗森林」理論威懾三體拯救地球,其作者劉慈欣同樣也是理工科背景,是一位擁有淵博天體物理知識的作家。他筆下構建出的宏大世界反襯出了孤獨而弱小的生命,每次抉擇都從宇宙和人性兩個角度撼人心。在我看來,這也正是科幻小說的魅力和可貴之處——懂科幻的往往文學造詣不高,文學造詣高的往往不懂科幻——除了單靠文學造詣和嘴皮功夫就成為國內最「權威」的轉基因科學家的崔某元以外,很難再找出這樣的例子了。不過,與其將《北京摺疊》歸類為科幻小說,不如說這是一本有科幻元素的反映社會現實的寫實小說。

在小說里,22世紀的北京有三個空間,上中下等人住在不同的空間,做不一樣工作。上層有500萬人,身份是政治家,頂端科學家和龍頭企業管理層,一天時長24小時。時間一到,城市的空間發生摺疊,中層空間出現,在這裡有2500萬人,大多是白領和中層幹部,名牌大學生,16個小時後空間這次發生摺疊,5000萬清潔工和簡單體力勞動者的一天來臨了,工作8小時後,一天結束了,空間再次翻轉回第一空間。根據小說情節推測,小說里第一空間大多本身出生於這裡,第二空間的人少許來自於第三空間家庭,他們竭盡全力往第一空間爬——成功者寥寥無幾。第三空間則是渾渾噩噩混吃等死,處理著一二空間丟下來的垃圾。看完這個故事,我的第一個疑惑就是:這個世界的構建除了能夠影射國內環境又和北京又有什麼關係呢?如果標題是東京摺疊,或者紐約摺疊,這個故事還能夠獲獎嗎?如此種種讓人不得不聯想——國外評委們偏愛有關我們國內敏感話題題材以及反映國內社會現實的內容,反而不太注重故事的劇情和文筆。這或許有些以小人之心揣他人之意,但是於我而言,我雖很願意看到有越來越多「大尺度」的文學和影視作品能夠真正被「解禁」,但又不希望這種「解禁」由外力方式而推動——文學可以反映政治,政治不應該干涉文學。

摺疊北京的這個世界其實構思得很巧妙,從科幻角度來描寫現實顯得內涵且腹黑,但刨除視覺效果以外,其實根本就沒必要把北京摺疊而把不同階級的人在空間上分開,我們現在難道不就住在不同的空間做著不同的工作嗎?研一期間因為課程寬鬆,我去給一個外國學生做過家教,他的父母都是上海跨國公司的高管。為了進入他家所在的小區——位於陸家嘴的某個頂尖小區。我在進小區,進樓層,進電梯時被盤查了三次——如果若干年後我再路過這裡,想進來和他們聊聊近況而又沒有他們給我的「通行證」,那我進入這一片區域的難度其實並不亞於北京摺疊里的男主角從第三空間偷渡到第一空間。我的寢室附近是中產階級居住的小區,小區門口掛著很多招牌用來吸引租戶,在眾多招牌中最引人注目的的一塊金字招牌是——無廉租房小區。這些豈不就相當於摺疊空間,隔離低階嗎?唯一的不同就是,在現實里,第二三空間的人都擠在同一節地鐵車廂中,一起忍受著白領妖艷的香水味和民工酸腐的汗臭味。不問目的讀研和去大城市工作的大學生,就是第二空間的人,急於躋身上層,撇清下層。他們為第一空間的人編程,做成App或者搜索引擎,拿給第三空間的人免費使用,在獲得了用戶依賴和信任之後,在用戶把他們產品都推薦給自己階級的朋友家人之後,收網——把這些免費用戶都暴露給無良商家。無論是被百度醫療廣告耽誤而感嘆人性之惡的魏則西,還是考生信息被出賣受騙而亡的徐玉玉,從某種角度而言,都是第一空間的犧牲品。

一個社會的專制性制度,取決於資源被某一個群體壟斷和控制的程度,同時取決於專制者對低地位個體施加自己權力影響的程度。這種專制性程度影響著高地位的收益。基於此原因,在我看來,小說里構建的世界最可怕的一點並不在於空間隔離和階級歧視,而是——時間分配。現實世界空間再分層,時間對每個人是公平的。然而小說里由於空間翻轉,不同階級的一天時間長度是不一樣的,上等人24小時,中等人16小時,最後給下等人8小時,時間一到通過膠囊催眠氣體強制催眠,世界翻轉。更可怕的是——世界翻轉的開關握在第一空間領導者的手中。第二空間的孩子在自己的爹不如第一空間的前提下時間減少到16小時一天,人生減少三分之一,拿什麼去和第一空間的孩子拼?第三空間每天只有8小時——那就安心服務前兩空間的人吧。我覺得8小時並不是作者隨意設置的長度——勞動法第36條規定,每天工作時間不超過8小時——第三空間人太卑微了嗎?卑微到只有在工作時間才配得到生存權利。看到這裡,我的問題來了——既然現實如此險惡,二三空間的人為什麼不反抗?我相信很多人都有這種感受:最穩定的支配關係是支配結構一開始就明確建立起來的。我的朋友有一個比他年輕十歲的弟弟,他們一直保持著穩定和親密的關係,幾乎從來沒有發生過爭吵和不快,這位朋友從來沒有感到被他弟弟威脅,也沒有感覺到需要做點什麼來維持自己的支配地位。相反,很多雙胞胎或者年齡相差無幾的兄弟姐妹,他們之間很容易產生爭寵,爭玩具或者爭地盤的現象——最穩定的支配關係是支配結構一開始就明確建立起來的。正是長久的空間隔離和時間壟斷,三個空間的人已經在明確建立的支配結構中繁衍了好幾代,在二三空間的腦海中,「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是一句比狹義相對論「光速不變原理」還難理解的概念——因為他們過得很好,為什麼還要改變?每天工作8小時就能休息的日子輕鬆而愉快。實際上,上層階級並不靠加長第三空間的工作時間而剝削下等人——我想這是出於維穩的必要。機器和人工智慧取代人工簡單勞動的趨勢不可阻擋,需要處理的垃圾總量增長是緩慢的,跟不上第三空間人口增長的速度,所以延長第三空間的工作時間會有更多人失業,無以謀生,這反而會造成局勢不穩定。這是多麼偉大的策略!正如黃執中在辯論賽中說過的一段話,人類的末日不是屍橫遍野,而是每個人都安穩地躺在椅子上,連接著虛擬現實的晶元,不願從美好的夢中蘇醒過來。

我們該慶幸現實世界僅僅是物質資源分配不均,一旦連時間資源都由第一空間的人控制分配,那隻會極速加劇「馬太效應」,富人更富,窮人更富,這真是世界上最冰冷的規則。學過高中生物的讀者都知道,當一片大陸被一條河截斷後,被河分開的同一種族動物會在若干年後進化成不同種族甚至是不同物種而導致生殖隔離。或許在北京摺疊這個世界的將來,不同空間的人也會產生染色體級別的區別,導致不同空間人的生殖隔離,那時,第三空間的人不再擁有「人權」,第一空間對他們採取的任何措施都不會再有「聖母」出來阻撓——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是我們眼中的人。當科技進步到人工智慧能夠代替低等勞動的那一天,為了消除潛在不穩定因素,第一空間一定會將第三空間所有處理垃圾的人口消滅,事實上這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只需要把催眠的氣體換成毒氣……

這篇短篇小說(40分鐘閱讀時長)構建了一個長城一般宏大雄偉的世界,但又僅僅著力描述了一個普通長城磚的一天。看完後我有一種拳頭打在棉花上那般的倍感無力。因為比起劇中的人物和劇情,我更感興趣的是這個世界的構建和現實的關係。 很多年前,天涯有一篇很火的文章《我奮鬥了18年才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我想如果作者生在摺疊北京的這個世界——對不起,這句話,你說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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