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少女心正名

大概我也沒有什麼把握，去正名一個「名字」，或者說，可能到最後結果是我給了一個歪名。

「少女心」應該是近幾年頻繁被提到的詞，而且經常是看到帥哥花痴，變成「少女心爆棚」，穿一件粉粉到冒泡泡的衣服，就是「少女心又復甦了」。

之前有一家媒體機關寫過一篇《好好過日子，收起你的少女心》。那篇文章看了之後覺得還是有些道理，但是跑到知乎上一看，一片罵名。

這樣寫下去我就要寫成社論了（暴露了曾經的專業屬性）。

那回到兒童文學的主題上來。為什麼最近突然想到這個話題，因為開始看（重溫）少女成長小說了。這些小說有《綠山牆的安妮》（系列，一共7本）、《小公主》、《秘密花園》，還有曾經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波麗安娜》、《我的媽媽是精靈》，還有《小婦人》、《海蒂》等。

（日本《波麗安娜的故事》日本曾將世界經典兒童文學製作了一個動畫系列）

在天空中飄著白雲的夏天，時不時飄來一陣溫熱的小風兒，我又重讀了《綠山牆的安妮》（日文版譯作《赤毛アン》——《紅頭髮的安》）。這次讀時，安妮熱烈爛漫的幻想，幾乎好像要從我們身體里升起一樣，在頭頂上形成一片燦爛的星空。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共鳴感，強烈地從每一個神經末梢開始震顫，那種暖流傳達到脖頸，再升到小腦，最後電流一樣流過大腦神經，已經不足以用震撼來形容的頭皮發麻。最後馬修心臟病發作去世的時候，好像自己也經歷了一場親人去世一般，在圖書館哭的悲傷怎麼也收不回來。距離我第一次讀這本書已經過去了一輪的時光。

（浙江文藝出版社 《綠山牆的安妮》）

記得第一次看到這本書時，還在初中，第一次看到這種寫實主義風格的封面，覺得好像沒什麼興趣。再一翻開來看，幾乎沒有插圖，密密麻麻的字厚厚一本。一幢大房子的農舍啊，瑪麗拉和馬修養的羊啊，準備下午茶點要做的烘烤小蛋糕啊，上學還要穿過一片白樺樹林，長長的小道和一個圓湖啊。讀起來模模糊糊，好像是那麼一回事，可是要是仔細想起來的話，肯定會大吃一驚。

因為我每天上學的時候，是趕著幾乎要遲到的腳步聲，一手拿著媽媽遞給的雞蛋三明治（常常是忘放鹽的），一手接過爸爸遞來的書包，開始在早晨的街道上狂奔。轉過的小巷子堆著亂七八糟的東西，雨後的石板不小心踩到還會濺一小腿泥水。唯一的植物是馬路兩旁的綠化帶植物，剛種沒多久，蠟質的葉片上已經積了一層厚灰。而我就這樣咣當咣當地一路跑到學校。也沒有朋友住在附近，由於媽媽討厭別人來家裡做客，所以我的朋友、爸爸的朋友很少會過來玩。班主任也是個相當勢力的年輕女人， 誰家媽媽請她去打麻將她就對誰特別好。所以看到《綠山牆的安妮》時，覺得很好看，卻又說不出究竟哪裡吸引著我。覺得安妮的幻想實在有趣，自己也怎麼也做不到和她那樣想像。

（吉卜力工作室 高畑 熏 作品《紅頭髮的安》）

當然長大了之後才知道，原來加拿大是一個那麼遙遠的國家，人口沒那麼多，所以處處都農場、牧場和自然恬靜的田園風光。而我所處的環境，是一個三線小城，還處在城市建設中，到處為了增加居住面積而縮減樹木的生活空間。如果你不好好學習，就考不上好的高中，如果不考上的好的高中就會跟一群學生混混們一起自甘墮落，考不上好大學，如果考不上好大學，你就只能在家裡這個小地方呆著，去不了大城市……

十來年過去了，按照父母要求的該做的都做到了，但心理終究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我們曾經在少女時期，我們跟大人學會的，不是如何去做一個寬容、善解人意，樂於包容和幫助別人的少女，而是一個要處處和別人競爭，要出人頭地，讓別人羨慕的人生方式。我們的生活被大人制定的規則左右著，影響著，不知不覺中我們長大了，裝作大人的樣子行為處事，做著大人曾經所做過的一切。

因為父母喜歡控制自己的喜好，所以自己也會試圖控制別人的喜好。因為父母不喜歡我喜歡吃的東西，所以我得放棄我愛吃的東西或者隱藏起來。因為父母總是愛拿錢和別人家的孩子說事，所以自己也會總是拿錢和別人家的生活說事……再要去養育下一代時，也還是一段一段重複上演吧。

《綠山牆的安妮》就是要教我們那些父母不會教我們的事，而且這些事情事關緊要。

她教會我們的是一顆「少女心」。

安妮的少女心是一顆在那個年齡段每個女孩子都會有的，躁動不安，充滿幻想的心。 她在車站等馬修將她領養回去時，安妮已經打開了話匣子：

「你就是綠山牆農舍的馬修·卡斯伯特吧？」那孩子用異常清澈可愛的聲音說，「很高興見到你，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正擔心哪！我還想像了各種各樣的理由。剛n才我還想，如果你今天晚上不來的話，我就到對面鐵道拐角，爬到那棵大櫻花樹上一直等到天亮，一點兒也不用害怕。隱藏在盛開的櫻花中，沐浴在月光下睡覺，不n是很浪漫嗎？就如同睡在用大理石砌成的客廳里一樣。如果你今天晚上不來，我想明天早晨也肯定會來的。」n

安妮的幻想在普通的生活中安慰著自己，也幻想自己已經是一個完美的樣子，而努力照著那個樣子去做（像《小公主》里的貝拉把自己想像成真正的公主，於是一舉一動也必須按照公主的樣子來。）她的幻想也點綴著周圍的世界，要和黛安娜每天一起穿過「戀人的小徑」、「歡喜的白路」、「紫花地丁淵」去上學。星期天則可以在這樣的世界裡一邊幻想一邊玩上很久。

安妮和黛安娜兩個好朋友之間，最常說的一句話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到了60歲，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這種話我也曾經說過很多回，因為真心心裡想要說出這樣的話，所以自然而然地就能說出來，希望好朋友能一輩子在一起吃飯喝茶，一起玩。長大之後知道，原來再好的朋友也有距離相隔的那天，雖然會寫信想要增加一些浪漫色彩，可是後來漸漸被各種東西取代。

安妮的樂天派（與其說是樂天派，不如說她與生俱來的豐富的幻想能力，可以在她情緒低落時治癒自己，有時候反而會讓擔心她的人也開心起來）讓馬修和瑪麗拉的生活也完全變了樣子。從一開始受不了安妮幻想時的喋喋不休，到後來開始欣賞，並且會因為安妮的幻想也變得同樣活潑樂觀起來。這種幻想的能力因為我們每個普通人都做不到，所以才覺得非常稀有。還是像《小公主》的貝拉，《秘密花園》的瑪麗一樣，用幻想這種能力 （或者說是一種真正的魔法），能帶給別人快樂與安寧。

不得不說，現代人示弱變得太容易。無數表情包可以發泄自己的委屈，無數新的流行詞可以讓自己顯得無比可憐，獲得別人的安慰。一張圖配上一張心靈雞湯的文字，好像就可以點亮所有人心中的光明似的。人們越來越在乎自己的情緒是否已經得到發泄，是否獲得了別人的關注，對別人的心情卻越來越不在乎。女生們不開心時，要去看各種俊男帥哥養眼，欣賞各種帥哥撩妹的手段，再尖叫連連，以為這就是「少女心爆棚」，可是這簡直就只是「瑪麗蘇心」而已啊。

也是最近讀了這些少女成長小說後才明白，真正的少女心就是那個純真的，知足的，沒有垢染的，坦誠直率的，即便眼前的現實有多麼不順利，也知道自己獨特魅力所在治癒自我，同時還能帶給周圍人溫情和歡樂的。雖然或許有懵懂的暗戀，但那也不過是生活中一部分罷了，還有很多需要成長、變得更加堅強、樂觀、向上的地方。沒有自私自利的心，處處先為別人著想（當然這非常難），即使受到了傷害也會學著原諒和寬容。

遇見一花一樹也都能欣賞它們的美，在生活遇到跌宕起伏時也就當作是在看自己主演的一部劇好了。那種少女是能給予別人很多很多的，自己要獲取的是很少很少的。那種少女心沒有辦法裝作出來，只有再去認識到自己少女時期，還有很多事情是未曾發覺的，還有很多自己的本心需要去了解。

才能活的像一個真正的少女。

對了，一開頭提到的某報寫的《收起你的少女心》那一篇，為什麼覺得會有贊同感。因為那篇社論通篇寫的並不是真正的「少女心」，而是一種飄在空中、眼裡只有美男色的「瑪麗蘇心」。時刻想著有帥氣多金的白馬王子，來拯救陷入生活困難中的自己，這是連童話里都沒有的。童話里的公主再落魄也是公主，灰姑娘再窮，她本身也是個富人家的小姐，無論是氣度還是性格，都具有公主的品格，才能回到幸福的生活。

當然童話故事之所以多以王子公主作為主角，是因為一部分是皇宮貴族編故事給王女宮女排遣寂寞的故事，一部分是民間人們選用距離生活較遠的王宮貴族的形象，覺得新穎有趣。現代電視劇也是如此，主角總是和現實生活相似的人物，可以讓人產生代入感，再加上一個遙不可及的對象把主角捧上天，才能完美地構成觀眾們撫慰自己現實生活的心。

所以，應該是收起這樣的不切實際幻想的心。而不是本篇所講的「少女心」。真正的「少女心」可是很接地氣的呢！

——————————————孔陽君夏秋之交有感

在這個叫「童話與繪本之森」的專欄里寫作，不知不覺好像真的在一片有暖黃的秋日陽光照射進來的森林一樣。每到秋天，我的腦海里總是浮現出無數的森林，田園，用裙子兜著撿了滿滿的橡子和漿果，好像很久以前我就是從那兒走出來的一樣。

本來還準備寫寫其他幾部少女小說的。但是光安妮就寫了好多，寫太多的話，看著也有壓力啊。

所以，真誠地推薦少女們再去讀一讀《綠山牆的安妮》（有的是刪減版，推薦原版，比較厚的一本），然後在秋日裡感動一個下午的陽光吧。

孔陽君

from 童話與繪本之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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