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寫】【追蹤「集體脫北」事件】朝韓主張的真假辨析（2016.9）

01-29

題圖：國情院聯合審訊中心，是脫北者來到韓國後的第一站（?中央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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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發佈於微信公眾號新潮沉思錄（xinchaochensi）

上次發文的時候太偷懶，直接搞了點解讀，結果大家都覺得混亂……

這次乾脆重寫一下……但依然保留上一篇，以供大家從裡面的鏈接找找原文和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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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在4月份的「13名女服務員集體脫北」事件，被韓國官方通訊社韓聯社和以「三大報」為主的右翼保守媒體《中央日報》《朝鮮日報》《東亞日報》密集關注和炒作。

這些媒體在各種報道、炒作和解讀中步調一致地表示，以朝鮮「精英階層」為代表的海外勞工群體「因韓國對朝制裁，受到韓國文化和民主主義的吸引」（國情社公布的官方脫北理由），在「自主自願」的前提下經過第三國（馬來西亞）離開原先所在的寧波「柳京」飯店，前往韓國尋求避難。而對於韓國左翼律師的探望申請，則一概以「本人不願意出面」和「律師是從北人士」為由加以拒絕。

憤怒的朝鮮媒體則指責韓聯社和右翼媒體的說法是「謊言」。

根據朝鮮對外網站的觀點，12名脫北服務員是在一名「道德敗壞」「債務纏身」「喪失人倫」的許姓經理唆使下，被「為祖國開展特殊工作」和「飯店轉移至馬來西亞」（朝鮮的確在馬來西亞有國營餐廳）的借口騙上了飛機，並在落地馬來西亞後被韓國外交人員強制性地帶往韓國。朝鮮服務員得知前往韓國後展開了絕食鬥爭，已有一人死亡——這也導致了韓國官方「不敢」接受左翼律師團體的會見。

現在，根據9月初韓國左翼媒體《韓民族日報》針對這一事件的追蹤報道來看，雙方都有言過其實之處，但此次集體脫北事件，無論是動機和方式，都很有可能和韓方主張相差甚遠。以下，即從稿件入手，對朝韓的主張和相關說法矛盾之處進行簡要分析。

當然，由於事件依然處於進展之中，相關分析很有可能出現錯誤，也可能有顛覆性證據出現。本文相關分析僅供參考。

1、韓方主張朝鮮服務員脫北因為「韓國的對朝制裁（導致飯店無以為繼，可能會被召回國內受到懲罰）和對韓國體制的嚮往」而脫北。【1】

事實可能與主張有較大出入。《韓民族日報》對帶領服務員脫北的經歷「H某」（朝方所說的「許某」）進行了電話採訪。許經理作為這一行為的關鍵籌劃和實施者，是如此描述脫北理由的：

（對脫北行為的解釋）「我是為了孩子（指服務員）才來的，只要孩子們能好好的，就算是讓我明天去死都行。」

可政府認為朝鮮飯店是因為「對朝制裁」才「集體脫北」，不是嗎？
「這兩者有何關聯？雖然我們是這樣（無關）認為，但是（韓國）大人（高層）們並不這樣（集體脫北和對朝制裁併不相關）認為。」

雖然現在依然不能判斷朝鮮脫北服務員是否因為「受韓國體制吸引」而脫北，但飯店經理顯然並不認為「飯店經營狀況受韓國製裁變得糟糕」是脫北的動機。雖然韓國官方在集體脫北的前後一直強調「對朝鮮餐廳的制裁是促使服務員脫北的重要原因」，現在看來，該主張並不符合事實。

2、韓國政府主張「脫北行為由朝鮮服務員自行實施，官方未插手」【2】

不屬實。《韓民族日報》報道中引述消息人事說法如下：

今年4月初破例快速入境的13名所謂「朝鮮餐廳集體脫北」者們從韓國國家情報院要員處收到6萬元人民幣（1000多萬韓元）併購買了飛往馬來西亞的機票。據稱，他們在朝鮮餐廳工作4年多，工作中認識的國情院要員說「通過第三國去吧」並告訴他們如何逃離。……對「朝鮮餐廳集體脫北」相關事實比較了解的一位消息人士說：「13名脫北者可能是通過在中國延吉餐廳工作時認識的朝鮮族介紹的『韓國人』安排下逃出來了。從上海去馬來西亞的機票用此人給的6萬元人民幣解決了。

以國情院為代表的韓國政府機構，不僅支付了機票費用，掃清了服務員團體脫北的障礙，同時還指示駐馬來西亞大使館聯繫安保，確保脫北者一落地就處於人身受控狀態：

他們在馬來西亞出入境的過程也是非常迅速的。該消息人士還說明稱，「我知道13名脫北者出了馬來西亞機場後去了趟韓國大使館，當天便直接去了機場，在路上有30多名看似馬來西亞特警的人給他們進行了護衛，（韓國）護照也準備好了，在機場沒有經過出境審查就直接上了飛機」。

3、朝方主張「服務員開展了抗爭，其中一名服務員身亡」（這裡的參考資料是朝文的，有需要再放相關鏈接）

目前依然無法判斷，但朝鮮方面主張為假的可能性在增大。這是因為，此次《韓民族日報》稿件中對相關問題有兩段立場不完全一樣的說法：一方面，許姓經理在對《韓民族日報》的採訪中表示：

-目前還沒能見到服務員們嗎？

「這些孩子中有一個讓我操碎了心，簡直是讓人火冒三丈。（其他的人都能聯繫上）這個孩子到現在還是不知所蹤。」

引文似乎證明朝鮮所說的「一名服務員絕食身亡」並非空穴來風：現在的確有一名服務員行蹤甚至不在許經理的掌握中。但問題在於，許姓經理並未說明是他聯繫不上已經進入韓國社會的這名服務員，還是早在國情院進行詢問時就無法聯繫到該人。

考慮到《韓民族日報》報道還稱：

這13名「集體脫北者」已在當月8~11日依次離開國家情報院脫北居民保護中心（前聯合審問中心）。H某是最先離開的一個，剩下的女服務員們每次2~3人依次離開。在這之後的兩個星期里，H某為了能和這些女服務員們聯繫上可謂是煞費苦心。

似乎在服務員離開國情院相關設施的過程中，也沒有出現過什麼不正常的情況（如果有，《韓民族日報》作為反對黨立場的報紙肯定會報道）。因此，許姓經理「未能在服務員離開國情院後聯繫上」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些——那麼，我們就可以下定論：朝鮮所說服務員絕食身亡一事為假。

但是，因為報道中完全沒有確切提及離開國情院的服務員總人數、方式和情況，所以是否有服務員絕食身亡，儘管朝方說法為假的可能性更大，但依然缺乏決定性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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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聯網時代的信息雖然傳播迅速，但人們的關注點也非常容易轉移。

轉眼間四月份脫北的13名朝鮮餐廳經理和服務員已經在韓國度過了五個月，根據韓國媒體的報道，他們已經全部進入了社會——似乎跌宕的命運已經遠離他們而去，曾經震驚世界的事件，也在朝韓雙方媒體里不再具有吸引力。

不過，現在的證據開始逐漸指向這樣一個事實：在朝鮮2016年年初進行核導試驗後，作為對朝鮮的制裁的一部分，以國情院為代表的韓國政府，通過各種手段和秘密活動，吸引並幫助部分有脫北意向（或者是潛在動機）的朝鮮服務人員集體進行了脫北，並對這一事件進行了大肆渲染，用以標榜「韓國對朝制裁的成功」和「朝鮮體制的逐漸崩潰」。

所以說，朝鮮對本次集體脫北事件冠以「集體綁架」之名，似乎還真有那麼點意思。

參考資料：

【1】

韓發言人：朝鮮13名駐外餐廳員工集體投奔韓國

朝鮮餐廳員工集體脫北原因：覺得朝鮮毫無希望

【2】

韓外交部官員否認政府為朝鮮餐廳員工脫北提供幫助

附錄：《韓民族日報》9月初兩篇文章

「國情院職員給了6萬元讓朝鮮餐廳職員脫北」

「國情院職員給了6萬元讓朝鮮餐廳職員脫北」 : 政治·社會 : 韓民族日報
「討厭公開入境事實」經理H某「知道上面高層是因為政治原因」
據悉，今年4月初破例快速入境的13名所謂「朝鮮餐廳集體脫北」者們從韓國國家情報院要員處收到6萬元人民幣（1000多萬韓元）併購買了飛往馬來西亞的機票。據稱，他們在朝鮮餐廳工作4年多，工作中認識的國情院要員說「通過第三國去吧」並告訴他們如何逃離。【1】

綜合9月2日《韓民族日報》的採訪結果，對「朝鮮餐廳集體脫北」相關事實比較了解的一位消息人士說：「13名脫北者可能是通過在中國延吉餐廳工作時認識的朝鮮族介紹的『韓國人』安排下逃出來了。從上海去馬來西亞的機票用此人給的6萬元人民幣解決了。這個人跟他們說『去第三國吧』並告訴他們如何逃離，但這個人是國情院要員，也會經常去國情院朝鮮脫北居民保護中心。」【2】這就是說，他們在中國浙江省寧波的朝鮮餐廳工作之前曾在吉林省延吉的Z餐廳工作了3年，期間通過有交情的在華同胞認識了國情院要員，該國情院要員曾多方面幫助他們出逃。
他們在馬來西亞出入境的過程也是非常迅速的。該消息人士還說明稱，「我知道13名脫北者出了馬來西亞機場後去了趟韓國大使館，當天便直接去了機場，在路上有30多名看似馬來西亞特警的人給他們進行了護衛，（韓國）護照也準備好了，在機場沒有經過出境審查就直接上了飛機」。這和其他脫北者通常需要在第三國停留2~3個月後才能入境的情況不同，他們破例迅速地僅在兩天內就抵達韓國，韓國政府也是與以往不同，在4?13國會議員選舉前還有五天之際，不到一天就緊急向媒體公開了。
這13名脫北者表示，對於韓國政府「公開」自己的入境事實感到很不高興。朝鮮餐廳經理H某(36)最近在和《韓民族日報》的電話中吐露說「沒想到會公開入境事實」。他說「知道（公開脫北）是上面高層的政治原因。雖然和（對朝鮮）制裁和逃過來無關，但是不管是朝鮮還是韓國，有誰能贏得了政治呢？」【4】
據悉，國情院對在保護中心為了檢查女服務員的人權狀況持續要求會見的「民主社會律師組織」（以下簡稱民律）一直強調說「是跟從朝鮮勢力的，是壞人」。【5】H某說：「以為民律是跟從朝鮮的壞人，以為服務員們見了民律的話（在朝鮮）父母就會因連坐制而死。」
6月以來，多次要求會見女服務員被拒絕的聯合國人權最高代表事務所（屬下首爾朝鮮人權的事務所）於8月18日在保護中心和這些脫北者進行了見面。一位消息靈通人士說，「據知是以僅非公開的確認身份、不問綁架還是出逃等為條件，簡短地見了下面。」【6】
金真哲記者

第二篇稿件則是對脫北服務員經理的直接採訪：

脫北餐廳經理H某：時候到了會真相大白，可能會引發更大風波

脫北餐廳經理H某：時候到了會真相大白，可能會引發更大風波 : 政治·社會 : 韓民族日報
「12名服務員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樣。如果見不到他們的話，我就會回朝鮮。」
發生朝13名服務員「集體脫北」的中國寧波的朝鮮「柳京」飯店，發生該事件前的朝鮮服務員在演出的場面。（圖片來源：柳京飯店網站收藏夾）

「時候到了，一切就都會真相大白了。」
今年4月初，與12名女服員一同「集體脫北」的某朝鮮餐廳負責人H某（36歲）近期在與《韓民族日報》的電話採訪中每當被問及有關「脫北」的理由和過程時，便多次反覆提到這幾句話。H某雖然在最初的電話採訪中表示「無可奉告」，但是在通過幾次信息交流後，上個月末，H某給記者打來了電話。電話中，H某的聲音聽上去很是疲憊不安。
H某對12名女服務員非常放心不下。他稱這些服務員是「我的孩子」，將一行所有人看做是「我們一家人」。「我是為了孩子才來的，只要孩子們能好好的，就算是讓我明天去死都行。」H某甚至還說，「如果不能讓我見到我的孩子們，就把我送回朝鮮吧」。
-目前還沒能見到服務員們嗎？
「這些孩子中有一個讓我操碎了心，簡直是讓人火冒三丈。（其他的人都能聯繫上）這個孩子到現在還是不知所蹤。」【1】
這13名「集體脫北者」已在當月8~11日依次離開國家情報院脫北居民保護中心（前聯合審問中心）。H某是最先離開的一個，剩下的女服務員們每次2~3人依次離開。在這之後的兩個星期里，H某為了能和這些女服務員們聯繫上可謂是煞費苦心。
-和其他的女服務員們都聯繫上了嗎？
「有幾個是聯繫上了，也知道了她們現在在哪。我打算再等等那個讓人操心的孩子，在我要離開（保護中心）的時候，我是把我的手機號告訴了她們（12名服務員）後才走的。」
-「不知所蹤」的那位是否也和「集體脫北」有關？
「對此我所能說的就是這些了，我也有我的苦衷。時間會給出這些問題的答案。」

H某似乎是認為打算在韓國定居的計劃因為某個服務員而出現了偏差。介入到脫北過程中的國情院工作人員似乎與該服務員還有來往。
H某表示，「（在朝鮮）是我將孩子們一同召集起來的。按照韓國的說法就類似於企劃社。原本是選了22個人準備帶來（中國）。因為家庭情況便送走了3人」。在這剩下的19人中，僅有12人在今年4月初和H某一同脫北，剩下的7人被送回了朝鮮。【2】
「一旦越過了國境線（我們）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只要一個人出了事大家就會一起完蛋。大家都是有了這樣的心理準備才開始打算賺了大錢後一起回國，但……」似乎就是因為那不知所蹤的一人「賺大錢」的計劃就這樣泡湯了。【3】多次提及「孩子」、「我的孩子們」的H某還說道，「將來要是真相大白，可能還會引發更大的風波」。
-可政府認為朝鮮飯店是因為「對朝制裁」才「集體脫北」，不是嗎？
「這兩者有何關聯？雖然我們是這樣（無關）認為，但是（韓國）大人（高層）們並不這樣（集體脫北和對朝制裁併不相關）認為。」
-對外公開入境事實可謂是歷史上首次，怎麼看呢？
「我們完全沒想到來這裡的事情會被公開。最開始對此非常反感，也想過為何偏偏就公開了我們。但現在我們打算將這看做是個好事，覺得這是為了祖國的統一。朝鮮也罷，韓國也好，難道還能有贏得過政治的人嗎？」
H某認為自己生活在平壤的父母肯定已經不在人世了。「朝鮮將我看做是一個主謀，而他們又怎麼可能會放過主謀的父母呢？（朝鮮公開的12名女服務員）綁架名單上不是沒有我嗎？所以我的父母100%已經離開人世了。」【4】
-既然想到這一點為何還要脫北呢？
「我們在離開之前哭了好久。我們覺得有這麼多一起脫北的人，父母應該就不會受到牽連。如果一切都按預期順利發展該多好【5】……若（父母）真的還活著，那就是上天眷顧了。」

H某透露，中國政府並不了解其脫北的過程。「我們的護照本身是合法的。（中國政府）若知道的話，我們在機場就會被捕了。在中國機場有許多來自朝鮮的人，因為只有通過中國才能去其他地方。」
-在全部19人中回到了朝鮮的7名女服務員也同樣想要離開嗎？
「時間會給出答案的。這都是事關生命之事。」
金真哲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