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毛衣

我有件藍色的毛衣是我來杭州上學時媽媽親手給我織的，是她看見鄰居家兒子的毛衣花紋後跑去跟鄰居大嬸請教，還借來人家的毛衣自己琢磨著變化一釺釺趕出來的。天藍色，高領，菠蘿花紋，很厚。我是一個很怕冷的人，杭州的冬天潮濕凍人，穿著它很保暖。

　　同桌說我的藍毛衣很帥，我心花怒放，很樂於承認這一點，經常在校園裡招搖過市，畢竟我身上的這件毛衣在任何店裡都是買不到的。

那時候，我還是一個人，整天不上課，躲在寢室里看小說，晚上不睡覺，白天就起不來。班主任是剛分來的一位美女，因為我們寢室的哥們經常搗蛋，統統不去教室，不打掃衛生，不按時完成學分，整個學校評比我們總是倒數第一。美女班主任就經常被扣獎金，經常跑到我們寢室來哭鼻子。

有時候我也覺得我們很過分，因為美女班主任來的時候，我們往往還在呼呼大睡，沒有人起來搭理她，她搖搖那個的床，晃晃這個的腦袋，就是裝睡不動彈。她很無奈，也許更氣憤，因為她還是個大姑娘，我們不怕她掀被窩，於是她就哭了，哭一陣子就自個走了，我們繼續睡。那時候我的生活沒有一點點規律，吃不定時，睡沒準點，瘦得跟猴似的，幸虧了我的藍毛衣，穿上它，我的小身板就顯得很標準，挪動兩條瘦長腿，生龍活虎，英武的很。

　　傳達室的老高和我關係特別好，我夏天蚊帳都是老高送的，據說都是老高在畢業生的床上挑新的拔下來的，我不管他，照用不誤。我經常躲在傳達室抽煙，學生科那兩個老女人都是事兒逼，抓住了還要我寫檢討，我粗略的統計了一下，可能到我畢業我在學生科抽屜里的檢討有一疊鈔票那麼厚，她們經常用學校之最來形容那些檢討，我覺得很光榮。

我偶爾也去上課，那一年，招了好多新生，我們爬在走廊欄杆上看著操場上晃動的人群，這個說看那兒有個美女，那個說瞧那個女生真胖！後來我們一致認為新生比我們牛比，因為我們都是過了一學期後才開始找對象的，你看人家新生沒來一個星期就搞上了。不過我從沒想過在新生中物色一個，我暗戀著一個比我還高一屆的女生。

她是寧波人，身材極好，普通話很標準，學習優秀，是學校的播音。我給她偷偷寫過信，不知道那些算不算嚴格意義上的情書，寫的都是些看見下雨看見花落看見關在籠子里的小鳥就要傷心起來的話，我們都是孤單的不快樂的。她給我回了一封，我又寫去，她又回過來。我們就這樣互相寫了很久的情書。

　　我還在學院路的夜市上專門挑選了一本信紙，粉紅色的信紙，上面有印花的，我先在作業本上打草稿，然後把字體工整的抄在上面。她給我的回信可就不一樣了，是花樣百出的，有時候是一隻手工的彩色紙鶴，有時候是一張精緻的小書籤。

　　我們卻始終沒有提到約會的事情。

　　其實，我們的距離僅僅是差了一層樓，我在二樓的教室，她在三樓。我在下課後跑出來伸出頭去往樓上看，發現她也在看我，就趕緊回過頭來，大聲的跟同學說笑。

　　更多的時候，我站在走廊里，看她在院子里打羽毛球，她穿著橘黃色的外套，藍色牛仔褲。

　　後來有幾個新年級的女生公然跑到我們教室來，當時正在上晚自修，大家都在聊天，很吵。她們從後門進來，徑直走到我身後，有個女生用兩根手指揪了揪我的肩膀大聲說，穿藍毛衣的！這時候教室一下子變得死寂，沒了一點聲音，所有的頭都轉過來。我嚇了一大跳，轉過身去，她說，你叫什麼名字呀？我一愣，回道，幹什麼？她有點拘束，跟其他幾位女生對視了一眼，稍微停頓後說，我們寢室打賭，說誰敢問你叫什麼名字誰就贏啦！

　　我當時面紅耳赤，全班同學望著我。我就跟她們說了我的名字，害臊得像只剛睜開眼睛的小狗崽，不敢看別人。她們轟一陣跑了，領頭的那個女生嘴裡還大叫，我嬴啦，我嬴啦，一星期有免費早餐啦......當天晚上，在寢室眾人的敲詐下，我損失了一張面值48.60元的飯卡。

　　那個我暗戀的寧波女孩在畢業之前回給我的信中說要和我坐在一起好好聊聊。我記得那是個很美的傍晚，我看見她一個人坐在操場盡頭的階梯上，她唯一一次把頭髮放下來，雙手抱膝，抬著頭往進口處望。那是在等我。我走到她身旁的時候，她突然站起來說我們順著跑道走走吧，我說好。

那天我們說了好多話，我喜歡她微笑的樣子，當風吹起她的長髮，那個印象就深入心田。她說她其實也沒談過戀愛，如果說我們這個樣子也算是戀愛的話，那就是初戀。她說她會永遠記得我，會永遠記得有一個穿藍色毛衣的男生給她寫過好多好多的情書。

我跟她討了幾張照片，她把我錢包要過去，將一張小照片放裡面叫我在找到女朋友之前永遠不要拿下來。後來我真的聽她的話，直到交了女朋友才把照片拿出來，不過這件事情我沒跟女朋友說過，我覺得一個人總得有點秘密是別人不知道的，再說這個事情說出來她肯定不高興，女朋友不高興的事情就不能做。

　　多年以後去寧波出差，不知道怎麼的，突然就想起她來，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過得可好？結婚了嗎？可能早就嫁人了吧。

那天下著小雨，我站在寧波的街頭，腦子裡充滿幻想，也許我會在哪條街上遇見她，會不會在某個商場的門口，某座車來車往的橋上，某個街頭的十字路口......我走了很多寧波的大街小巷，來往穿梭的人們，不知道哪個背影會是她？

最後走的時候坐上一輛公交車，旁邊的座位空著，我幼稚的想，她會不會在下一站走上車來，也坐在這裡，不經意間轉身的時候，發現一個似曾相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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