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房記2: 深海潛行

01

在方姨家出來之後，我終於停止咳嗽了。

曲曲折折地，小雲終於帶我走回地鐵站。「你好厲害，剛才方姨家那麼深，路那麼難找，你居然能找回回地鐵的路。」說實話，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在讚歎還是諷刺。

方姨其實堅持要帶我們出來的，但被小雲拒絕了。她說不用了，笑著說自己認路很厲害。還把方姨家的門牌號給背出來了，大概說了說進來的路線。

「但我不明白，其實你也挺路痴的，為什麼不讓方姨帶我們出來呢？」走了那麼多冤枉路，我都不好意思吐槽了。我當時看過手錶，走了足足快1個小時。腳都斷了。

「少華，你還年輕。有些事情，你是還不會明白的。」小雲笑了笑，魚尾紋很好看。

下午4點多，1號線的地鐵還挺輕鬆。即使上下班高峰，都比3號線要舒適。車上沒什麼人，我和小雲坐了下來。咳得有點累了，我總算可以好好休息下。剛才在方姨家我連坐的地方都沒找到，也不敢坐。這裡的空氣實在好太多了。我拿起手機，刷起朋友圈來。刷了兩下，又無聊起來。

地鐵真是一件神奇的交通工具，明明是車，卻給人船的感覺。在地底里嗖嗖嗖地穿梭。我定定地望著窗外一幅一幅連起來會動的珠海長隆水族館廣告，差點以為自己是在深海里坐著潛水艇呢。

「少華，你怎麼就入行做整理師呢？還沒聽過你的故事。」

親，這個說來話長啊。

02

我常常覺得自己在深海里漫遊。

每往前走一步，就看到各種各樣神奇的深海奇珍，非常讚歎。深海里沒有光，於是那裡有一套那些不需要光也能生存的生態系統。那些神奇海洋生物都進化出一套沒有光仍然能識別環境的系統，有些還自己發光，自帶光芒。比如說安康魚。

我就是那條還未進化的深海魚，在複雜的商業社會裡緩慢而艱難地行走著，生存著。由於沒有自帶發光體，我常常在深海里受挫。頭破血流。

「少華，怎麼搞的！」老闆紅著眼，似乎要把我給吞了。他拿著一本雜誌用力地往桌子上一甩，那鼓力氣，就好像他之前玩鬥地主最後一下把炸彈甩到桌子上一樣，「炸！」

顯然他沒有贏牌，他心情很不好。「你解釋一下，這到底是什麼回事？」他指了指雜誌，然後轉個頭往窗口走去。他最近跟一些房地產開發商學會了吃雪茄，於是他開始點了起來。我不反感，起碼比之前的各種香煙好聞一些。

我知道我又犯事了，拿起雜誌翻了一下，這是競爭對手做的商業雜誌《買樓》。我很認真地翻了翻，但不知道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老闆有點不耐煩了，「你你你，你看封面就好了。」

「某記者走漏烏托村將被收購消息，思聰集團股價損失1個億。」我呆了呆，說的是我嗎？然後我翻到主頁，裡面詳細介紹了思聰集團對烏托村的商業行動計劃，以及引起一系列的環境問題及村民憤怒。

「少華，這件事開始刷朋友圈了，你還不知道嗎？」然後老闆走過來，拿起手機給我看。

「你看，思聰少爺很憤怒！整個房地產圈子都震驚了。」老闆的朋友圈和微信群和我的果然不一樣，我的朋友圈風平浪靜，但他的朋友圈一幅天要塌下來的樣子。

「這件事情，只有幾個人知道。而且我只跟你說過。」

「少華，」 說完這句話，他又向我走近一步。我已經感覺到他的呼吸，每一下都很深很用力。他非常認真地看著我。

我第一次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什麼叫殺氣。他雙手沒有動。但我卻感覺到好像有人用手掐著我的脖子一樣，全世界都聽見我的心跳。他一字一句地說——

「是不是你說出去的？」

03

我根本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見過思聰，也根本沒去過烏托邦。但當我從口裡說出這些的話的時候，卻連我自己都心虛。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

「你再好好想想，上個禮拜五加班的時候，我在辦公室里打電話。我說的話，你確定你都沒有聽進去嗎？」老闆的表情開始變得迷離起來，眼睛變得好像鷹一樣可怕。

我快哭了。

上個禮拜五全公司就我一個人加班，我一直在趕上個禮拜我在南沙快跑斷腿的報道。因為霍氏集團準備大搞自由港的原因，南沙最近動作非常多，動不動就開記招，動不動又有程城市設計成果要公開展示，動不動又有新樓盤開業。每天從海珠廣場來來回回地跑南沙，我都快要死了。

最要命是我還要寫一系列深度報道，這是我入行以來第一次寫深度報道，看資料，查文獻，不斷追蹤上至國務院下至南沙蕉門區委會對南沙前景的看法，甚至翻牆看其他國家自由港發展的前世今生，力求寫出一個有水準的報道。做到我都快虛脫了。

然而，老闆卻問我，有沒有聽到他打電話里不小心透露的商業秘密。。。

第一次，我覺得不想幹了。

04

有人說女人的心情就好像飄忽的天氣。但我更覺得形容男人也是對的。

前幾天老闆還罵著我說我出賣公司之後，今天他又變了。

風水輪流轉啊。

「少華，明天晚上霍先生在九龍公館要開一個派對，居然邀請了我們公司。我決定帶上你一起去，好好準備一下吧。」老闆好開心，甚至買了蛋撻奶茶給大家做下午茶，「Summer（我們的行政），大家寫稿很辛苦的，有空給大家多買點水果點心吃，算公司的。」

我不敢問太多，可能是南沙那篇稿子有點影響力吧。可能，我離可以深度報道的專業記者走近了那麼一點點。可能，但我不知道。

05

金九銀十的樓盤競爭季又開始了。又是每日每夜的寫寫寫寫寫。寫到天昏地暗寫到日月無光寫到我已經可以不回公司只要保證交稿。每天要寫5個新樓盤的分析報道。每周寫2篇行業走向。3篇人物採訪。人物採訪是公司送的，作為地產商投廣告送的公關禮物，，但一定要寫得有趣有深度。

所以，每周我還必須見2個開發商。本來是三個人分開寫的，但有其中分工的Crystal離職了，由我和Simon分著寫。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寫的是2個，而她只要寫1個。據說她也想走了。

Simon走之前和我說，他不知道這樣寫寫寫寫有什麼意義。他筆下寫過的房子有幾萬套了，可是他一套都買不起，就是個文案狗。他覺得未來很絕望，他想創業。後來聽說他跟一個90後的互聯網創業玩家走了，給他們寫創業故事和產品故事。

我很妒忌他，起碼人生總算有點奔頭。他在深海里為自己點了一盞燈。

而我，繼續在深海里漫遊，什麼都看不到。

［下集］

拾房記3:絕處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