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柴山的故事

在巍峨壯麗，延綿不絕的少華山山脈里，有一座山叫廢柴山。大家不要笑，她原來不叫廢柴山的，是因為她身上長的樹木都長得很慢很慢，沒有成材，賣不了錢。砍下來當柴燒也很費勁。久而久之就被少華鄉里的鄉親嫌棄。改叫廢柴山。

廢柴山也有點委屈。

周邊的山頭都長得很巍峨峻峭，但自己卻很矮小圓胖；

它們都很知名，有詩人畫家給他們吟詩作對提名，而自己卻沒有；

它們甚至因為養著一個天鵝湖而受廣大鄉親歡迎，自己只是頂多養養山雞，都變不了鳳凰。

如果這群山脈在期末考試也會發成績表的話，廢柴山只能拿最後一二名了。

廢柴山有點不甘心。

她想，怎麼說我也是名山大岳中的一員啊。這個名字實在太憋屈了，我要改變一下。她想跟人家華山那樣學學論劍，可是學不來。只好在自己身上刻字，插彩旗，拉橫幅，好讓自己顯得有點內容。隔壁山頭建議她在自己身上多種些速生樹，比方說桉樹，讓自己顯得高大一點。

但這樣要把自己的矮樹們拔掉，她又捨不得。

怎麼說，都是自己的骨肉啊。她摸了摸這些長了好多年依然細小的樹苗，一臉疼愛的樣子。你瞧，它們的葉子還是小扇形的，多可愛啊。雖然不出材，不成器，但還是很喜愛。

沒有辦法，只能刻字插旗了。可是她越在身上刻字插旗，她就越疲憊，越覺得自己浮誇。在芸芸山脈之中越顯得自己渺小。

2

一天，一位叫劉禹錫的讀書人來到了廢柴山。搭了一座茅廬隱世。嘗試一下最近很流行的［極簡生活］。廢柴山很好奇，一直盯著他。他去哪裡幹啥都盯著。

他很喜歡寫詩。動不動就吟兩句「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廢柴山聽了很感動，山不在高呀，說的不是我嗎？作為一座山，我感覺我已經不能再矮了。有仙則名？仙是啥？燒仙草嗎？我要不要種一些來燒？

詩人雅性很高，經常在山間小屋裡踱步，「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廢柴山聽完淚流滿面，天啊！

他在說啥格子，我都沒有聽懂啊！反正他是在討論山山山和仙仙仙就對了。廢柴山修鍊了幾千年，還是有點道行和好學精神的，為了搞明白這傢伙到底在說啥，她決定變身為人，找詩人好好問一問。

3

廢柴在茅房前不停地踱來踱去。顯得好焦慮。

手上提了一籃的野牡丹和吊鐘花作為見面禮。作為一個廢柴，她實在追不上那些滿山跑的山雞。另外，她想，劉先生好歹是個讀書人，送花比送雞顯得有文化。

正當廢柴不知何時敲門何時開口的時候，門卻神奇地開了。

「咦，姑娘，你在這裡有何貴幹……等我嗎？」劉先生顯然是出來散步的，他不由得好好打量一下這個心事重重的廢柴。

「先生你好，我叫廢柴……實，實不相瞞，額……我聽見你在吟詩……嗯，覺得，我覺得寫得非常好。我很好奇……額，其實，我，我是想……想過來問問的。」廢柴一開口有點緊張，不由得結結巴巴起來。後來她想起些什麼，把花籃往劉先生身前一推，急匆匆地說「這花是送給你的，有養神安眠的效用。你寫詩什麼的很費神，請收下吧！」

有點意思。劉先生笑了笑。把花接了下來。

「姑娘，你居然知道我寫了一首新詩《陋室銘》。不簡單。你對這首詩有什麼想法，不妨一提，大家切磋切磋。」劉先生說話很慢，很溫柔。

到廢柴面紅了。「不敢不敢，我是個粗人，不懂什麼詩詞歌賦的。就是聽起來很高雅很厲害的樣子，所以很喜歡。對了，我就是聽到』山不在高，有仙則名』這句話很感興趣。我嘛，我就很喜歡山，喜歡滿山跑。這座山因為不出木材，又不出柴火，被鄉里人嫌棄，叫廢柴山。我覺得挺憋屈的。嗯，不好意思，我喜歡打抱不平。」

「你繼續說。」

「我感覺你這首詩很妙，也許可以改變大家對廢柴山的偏見。所以我就過來問問你咯，沒別的意思。」廢柴撓破腦袋都想不出可以讓自己被人喜歡的方法，見到一個詩人，自然不放過。

「哦，大家對這座山有偏見，這個還挺有意思。」劉先生還是很慢條斯理地說。

「是啊，我就是挺多管閑事的。我覺得這座山有很多挺好的地方，被叫成廢柴山有點可惜了。」

「是嗎？我初入寶地，對此山也不甚了解。姑娘可否指點一二？」他顯得很感興趣。

廢柴同學第一次看見有人願意聽廢柴山的優點，不自覺有點激動，「哎喲，我們廢柴山呀，除了不出木材和柴火之外，可是渾身都是寶啊！這裡地處少華山和華山中間，雖然不起眼啊，卻是諸多武林大俠歇腳的好地方啊。」

「雖然沒有我們這裡沒有瀑布啊，但是有從隔壁山流過來小溪呀，緩緩的，慢慢的。特別適合洗腳。哦，不，是洗臉。還有我們這裡春天山花爛漫，夏天山風清涼，秋天山色盡染，冬天山林寂靜。這裡秋天最漂亮了，金黃金黃的，簡直就是旅行居家必備良山！」

「看來你很喜歡這座山，為什麼呢？」他饒有趣味地望著廢柴，淡淡地笑了起來。

「因為它很好。」

4

「你會在山裡做些什麼？」

「什麼都做，跑步啊，採花啊，采果啊，種菜啊，種茶啊，冥想啊，我就是這座山的守護神嘛。」廢柴一不小心，說漏嘴了，「我的意思是，我覺得自己就是這座山的守護神。每一座山都有一個代言人。這座山頭是我的。」

「這樣很好。但是你為什麼不開心呢？因為他們，其他人，給它起了一個很糟糕的名字——廢柴山。對不對？」

「是的，作為代言人我很不開心。」廢柴不單止皺起眉頭，整張臉都皺起來了。

「姑娘，你有沒有問過這座山的花草樹木魚蟲鳥獸，它們開不開心呢？」

當然是不開心啦。還用問的。我就是這座山嘛。廢柴在心裡嘀咕。「嗯，這個，這個我不知道。」

「當村民叫這座山廢柴山的時候，山花會凋敗嗎？山風會不來嗎？山色會受污嗎？山林會枯萎嗎？」

「不會。但我不明白，這有什麼關係？」

劉先生向廢柴招了招手，「你跟我來。」

5

他們走到劉先生的茅房裡，家徒四壁，空空如也。

僅一桌一椅一床。

劉先生笑了笑，問廢柴，「你覺得這房子怎麼樣，丑嗎？」

廢柴愣了愣，真誠地望著對方，「你要我說真話嗎？」

「嗯。」

「說實話啊，有點丑。挺無聊的。什麼都沒有。」

劉先生哈哈大笑，攤開雙手，說：「就喜歡你這種講大實話的。那你說，你覺得我開心嗎？」

廢柴又懵了，「你笑得那麼大聲，不用說我也會覺得你很開心啊。」

「那就對了。」

廢柴智商其實很低，已經不能再懵了，「劉先生，這到底什麼意思？請再說清楚一點。」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劉先生很開心，忍不住踱起步來，「這座房子說實話挺丑的，這座山說實話對於村民來講也真的挺廢柴的。姑娘，先不要生氣，聽我慢慢講。」

「但是房子丑不醜，山林廢不廢柴，對我對你來講重要嗎？」

「房子，我是用來住而不是用來炫耀的。我在這裡沒有靡靡之音卡拉OK的打擾（無絲竹之亂耳），也不用掏空身體地不停加班（無案牘之勞形），我住得很開心。因為我很開心，所以我覺得甚至連青苔和雜草都是可愛的，我真的很開心。你知道諸葛亮住的地方嗎？」他很認真地看了看廢柴。

廢柴不好意思地搖搖頭。

「他住得和我差不多，哈哈哈哈。再說回這座山，你既然是這座山的代言人，那你就應該活出這座山的氣質。我看你整天愁眉苦臉沒精打採的，怎麼能讓村民喜歡上你，然後喜歡上這座山呢？對不對？」

咦，好像有點道理。

「但是最重要的不是讓他們喜歡上你，而是你要喜歡你自己。還有喜歡你這座山。不出木材和柴火不是你的錯，也不是這座山的錯。它本身就不是一座高產出的山。正如你所說的，這裡的小溪，山花山林很美，那就發展旅遊業嘛，不要搞林業。因地制宜才是正經事。」劉先生一邊說，一邊得意地捋了捋鬍子。感覺有點臭美。

「先生，我明白了！既然村民沒有辦法在這裡伐木，那就來這裡賞樹賞花好了！」

「孺子可教。」

「還有，即使他們不喜歡來這裡賞花，我也無需感到羞愧。廢柴山本來就是廢柴山嘛，因為它的重點根本不是出材，對不對？」

「你終於都想明白了。老夫沒有白白受你的野花。」劉先生一邊說一邊用碗把野牡丹和吊鐘花插起來。

「多謝您！剛開始的時候我聽到您說』山不在高，有仙則名』，這個』仙』，說的就是您吧！您真的是一個仙人，受徒兒一拜！」廢柴終於想明白了，心情很激動。

「不對不對，『仙』指的是你自己。是你讓這座山有靈氣起來的。因為你很喜歡這座山，你深深地知道這座山的優點。」劉先生連忙扶起廢柴，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廢柴恍然大悟。

回去馬上把所有旗子橫幅刻字什麼都通通扔掉抹掉，哎喲，真是太痛快了！我很喜歡自己嘛，而且既然我的優點已經很突出，根本不需要用這些俗物來證明和標榜自己，討好別人嘛！嗯呢！

廢柴很滿意。

6

秋天來了。

廢柴山，哦，不銀杏山，漫山遍野都是黃葉，借著陽光金光閃閃，非常漂亮。房前屋後，黃葉紛飛，異常美麗。詩人畫家絡繹不絕，遊人如織。整座山顯得生機勃勃。

再沒有人會叫銀杏樹為廢柴，也再沒有人叫這座山廢柴山了。

因為，出不出材已經不重要了。

備註：

銀杏是現存種子植物中最古老的孑遺植物。銀杏生長較慢，壽命極長，從栽種到結果要二十多年，四十年後才能大量結果。藥用價值經濟價值和生態價值都很高~綜上~~~~所以非常珍貴~

圖為雲南省保山市騰衝縣銀杏古村。非常有名。

另外，陝西省華縣少華鄉劉家河村南真的有一座叫［少華］的山，和華山相對，並稱［二華］。不信大家可以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