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早已摺疊
01-29
曾經被問到中國人怎樣才能拿諾貝爾獎,陳丹青轉述木心的話說有三個條件,地道中國人、譯本比原著好,外國人比中國人著急。後來莫言獲獎還真應了這句話。莫言的御用英譯者葛浩文是個「用漢語讀,用英語重新寫」的傢伙。而把莫言小說翻譯到瑞典出版的是陳安娜,她是馬悅然的學生,師徒二人和莫言幾十年的交情,氣味相投。陳丹青聽到莫言獲獎,首先祝福的是陳安娜。所以聽到郝景芳的《北京摺疊》入圍雨果獎,而大劉的《三體2》落選。讓我想到這茬,於是就寫了這篇文章。
郝景芳是清華大學經管學院的在讀博士生,她說自己有機會參加一些重大會議,見識到一些能夠改變世界的人,這些人在釣魚台里喝咖啡的功夫就決定了千萬人的命運。郝景芳好像是同時接觸到了第一到第三空間的人,但是無論哪一種接觸都像淺嘗輒止,所以她自己都承認,這篇小說寫得淺嘗輒止。不過這篇小說,至少在人文關懷上是沒有錯的。北京真的在摺疊,而快速把城市分為三個空間的最大推手其實是郝景芳忽略掉的互聯網。2012到2016年,五年時間過去了,在北京這座城市裡,從事互聯網行業的人越來越多?被互聯網改造的行業越來越多,以至於無處不互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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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天再次傳來消息,《北京摺疊》真的拿了雨果大獎。讓我不由感嘆,欽點了賈樟柯的外國老爺們,真的是沒什麼長進啊。
《北京摺疊》寫的是什麼呢?22 世紀的北京,空間被分為三層,第三空間是處理垃圾的工人,第二空間是中產階級,第一空間則是當權的管理者。48小時的時間按照比例分配各三個空間的人。主人公老刀為了給收養的女孩交幼兒園擇校費鋌而走險給人送信,在三個空間走了一遭,在這個過程中他看到了第一空間的小姐對第二空間才子的背叛,也被從第三空間爬到第一空間的領導出手相救。不用我說,你也能體會到這個反烏托邦的故事設定有多老套。一股濃濃的《大都會》即視感。只是《大都會》上映的時候,希特勒還沒有上台,大蕭條還沒有爆發,西方還籠罩在一片天真藍之下。即使考慮到中美科幻的時差,《北京摺疊》如果寫於90年代初,還可以稱得上佳作。但是它實際上是2012年在水木BBS上連載的,是不折不扣的網文。郝景芳獲提名之後忙不迭在微博上發出了這篇文章的博客地址,因為還沒有成書出版。
所以我很遺憾郝景芳筆下的這個故事的設定仍然停留在工業時代。22世紀了,能從第三空間爬上來的領導居然出身還是雷達兵轉業。第二空間的鳳凰男嚮往的工作竟然還是政府機關和金融諮詢公司。這不是反烏托邦,這是反互聯網。- 22世紀人們解決吃飯的問題竟然不是中央廚房+無人機配送,而是本地的做飯機。就算你2012年還沒用過餓了么,至少已經收了很多年快遞吧。
- 22世紀第一空間的大小姐出門居然能從身上摸出來十張一萬元的紙幣,支付寶和微信支付果然被國家取締了嗎?
- 22世紀了,配發給人大代表(?)的會議材料居然還都是紙介質,因為一個數據錯誤要全部收回重印。
無視科技進程的科幻小說和細節穿幫的穿越小說一樣無趣。個人創作當然是很重要的,但是你也要關注歷史的進程啊年輕人!!!
郝景芳談《北京摺疊》的創作動機的時候是這麼說的,「我曾經居住在北京的城鄉結合部,樓下就是嘈雜的小巷子、小蒼蠅館子和大市場。有時候我在樓下吃東西會和店主聊天,聽他們說著遠方其他省份的家人孩子,聽他們在北京看不起病的憂傷困擾,感覺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現在你已經可以清晰把居住在北京的人分為三個世界,支配互聯網的趙老爺,建設互聯網的從業者,和只會操作互聯網的互聯網+人群。
第一世界不必多說,第二世界是一群程序員、產品經理、設計師、投資人以及千千萬萬想入非非的應屆畢業生,第三世界是快遞員、美甲師、專車司機、保潔阿姨、月嫂、燒飯阿姨等等等等。比郝景芳小說恐怖的是,這些人沒有被物理隔離,而是熟視無睹地擦肩而過卻沒有意識到對的存在。為百度敲下競價排名廣告系統代碼的程序員,為病種貼吧賣了個好價錢的銷售精英,可能和來北京看病被騙得身無分文的糖尿病患者都在回龍觀上同一班地鐵。外地大專畢業生來北京找實習投靠無門在QQ空間上懷疑人生,知乎上的人卻在問,「你們什麼都不會為什麼不去做產品經理啊?」
互聯網的下一波革命,VR/AR、生物醫療、區塊鏈技術和亞文化看起來可能會加深這種熟視無睹的隔閡。無比熱鬧的內容創業,就是微信公眾號們利用一切機會批判底層獲取正在消費升級的偽中產階級流量,利用一切機會批判偽中產階級身上尚未褪去的土鱉氣質獲取女性高凈值用戶的流量,利用一切機會批判中華田園女權主義獲取認知盈餘的直男用戶流量。來啊,大家互相傷害啊!就這樣,從第一世界到第三世界,不同人群的物質生活被隔離了,隨後精神生活被隔離了,到了22世紀不知道會不會產生生殖隔離。《北京摺疊》中關於48小時被按照比例分配的描述也極其具有隱喻,互聯網第一世界的人從一個social的場合到另一個social的場合,交換名片和資源,一刻也不得休息。第二世界的人工作之餘,還要把把時間用在技能培養和自我提升,第三世界的時間在各種充斥著垃圾信息的互聯網上渡過,用廉價的食品餵飽自己,又用廉價的社交媒體消耗掉。真不知道有些人哪裡來的自信,認為互聯網一定可以彌合貧富差距。我記得馮小剛接受《時尚先生》的採訪時拿大鵬舉例子說,「這個時代再也沒有懷才不遇」。
我覺得馮小剛說得對,因為一大批人連「才」也不許有了。
十五年前岳雲鵬在小餐館遇上了郭德綱來吃炸醬麵,現在要是有個岳雲鵬,穿上統一的餓了么制服,戴上安全帽,給郭德綱遞上炸醬麵就走,哪裡會知道自己有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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