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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愛看的動畫去哪裡了

《夢幻西遊》的一個約稿

人年長後,到了夏天,便尋思過暑假;當然不是自己找本暑假作業,而是吃西瓜、打遊戲、看舊書、翻小時候的舊劇舊電影看;若非有礙觀瞻,恨不能躺在地上——小時候就這樣。小孩子做點什麼,都可以被原諒。

看舊劇舊電影,老《西遊記》、老《三國演義》都看了,就開始找老動畫片看。《大鬧天宮》、《哪吒鬧海》、《雪孩子》、《阿凡提的故事》、《神筆馬良》、《天書奇譚》、《小蝌蚪找媽媽》,當然還有《葫蘆娃》……我得為自己補充一句,我小時候,國產動畫還有得看,外國引進動畫相對靠後,因而顯得奢侈,《變形金剛》、《希瑞公主》、《北斗神拳》、《機器貓》和《Tom and Jerry》,是我稍微懂點事之後才看的了。

現在看來,許多動畫片,比我記憶中要短——《哪吒鬧海》,我總覺得漫長宏偉,但全片其實不到一小時;《葫蘆兄弟》那麼浩繁細膩,全片加起來不到一小時半。

然後:這些動畫片對小時候的我而言,好得有些過分。

小時候看動畫,看個好玩,過去就過去了;年紀長了些回來看,發現錯過了許多。《大鬧天宮》里,孫猴子和楊戩鬥法,變來變去那段,少年時只注意形象,長大看,發現那裡動作的節拍,是合著京劇鼓點的,所以記憶里猴子那麼帥氣呢,敢情還帶著戲的身段;《偷吃人蔘果》,鎮元子大戰三兄弟時,有兩個華麗迴轉全視角鏡頭,動態流暢。

鎮元子飄逸華麗的袍子,以及《天書奇譚》里的袁公,那畫得,用中國美術里的話,「吳帶當風」,又有《朝元仙杖圖》之妙;《阿凡提》一個木偶動畫片,有那麼好看的質感;《小蝌蚪找媽媽》隨便一定格,就是一幅水墨畫。

這些妙處,我小時候哪裡懂得?只約略看過,有個印象,「好!」長大了再看,簡直好得令人羞慚:敢情,錯過了這麼多東西呢。

當然,這麼些好東西,現在也沒了。

仔細想來,我們喜歡的動畫片,從《大鬧天宮》、《小蝌蚪找媽媽》,到宮崎駿那些宏偉的《千與千尋》、《天空之城》,甚或《獅子王》與《花木蘭》,好在哪兒呢?大概就在這裡:小孩子時候看時,好;年長些看,越覺得好;它們的共同特點:都沒有將自我停留在「給小孩子看個過癮」的階段。這不是說它們不適合給孩子看,而是給自己提了些過高的要求。現在想來,有許多細節,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可惜了:多少小孩子,第一遍就能懂得《獅子王》里彭彭與丁滿那點豁達心,辛巴與木法沙那些生命循環對話的意味?但它們還是做出來了。

《漁童》、《長發妹》、《豬八戒吃西瓜》這些的好處,小時候哪裡能懂得呢?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糟糕動畫片的特質?當然,各自差到五光十色,但大體的一個特色是:

它們在作畫的粗糙、腳本的愚蠢方面,保持著一種粗疏感:

「隨便就得了唄,反正是給小孩看的!」

2008年,日本的石井健一先生進行過一個跨國調查。結論是:

日本動畫片偏現代,中國動畫片較多過往題材。

日本動畫片現實場合居多,中國動畫片大多是虛構的場所。

日本動畫片主要對象為年齡較高的御宅族,而且日益御宅化;中國動畫片主要對象,是幼兒。

1945年日本戰敗,同年「新日本動畫社」成立,十一年後被納入東映,成為「東映動畫」。20世紀50年代,一部一個半小時的長篇動畫需要二三百人,預算6000萬日元,製作周期一年半。到1963年《阿童木》出現,引發革命:輪替制度導入,有限動畫的極致,商業模式的雛形。

到20世紀80年代,甚至文化圈都形成了。齋藤美奈子後來如此形容:

男生動畫=超級機器人、軍事國度、科學技術。

(這一點,大概從《宇宙戰艦大和號》就開始成型了……)

女生動畫=戀愛、理想、守護珍貴的寶物、變裝秀。

高達系列出現後,日本動畫的敘事手法與世界觀再度革命,所謂「動畫搭載的不再是訊息而是思想」,日本動畫日益尊重製作人的個人空間,宮崎駿、押井守這樣的大師是可以獲得類似於「宮崎駿作品」、「押井守作品」這類標籤的。當年宮崎駿退出東映成立吉卜力時,追求的是「能真正深入人心,刻畫人們生命中喜悅與悲傷的動畫」。

他、押井守、大友克洋們做過什麼,想必已無須細表。

2014年8月11日的《人民日報海外版》,如是登載:

國產動漫電影《龍之谷:破曉奇兵》的美國製片人比爾-伯頓說,根據他對中國電影市場的考察,在中國人的普遍認識中,動漫電影還等同於低幼的兒童特供片,排片只在白天,晚上幾乎沒有。「這種情況在北美是聞所未聞的。」他認為,「中國自己的動畫電影只是電視卡通片的一種延伸,大家並沒有真正嚴肅地去把中國動畫電影當做一部真正的電影去對待。」

以及:清華大學國家文化產業研究中心主任熊澄宇先生說:

「動漫已經不是『哄孩子』用的小玩意兒了,而是一個『全齡化』的大動漫概念。」

等一下……這種基礎的概念,怎麼到2014年才確認?

什麼時候,動漫曾經是「哄孩子用的小玩意」?誰規定的?!

我太不相信《大鬧天宮》那些恢弘的音樂與諸天世界,《小蝌蚪找媽媽》那些溫婉細膩的水墨,是「哄孩子的小玩意」。那些藝術家們創作這些時,未必是為了「哄孩子」,而是想「創作更好的作品」吧?

這聽上去挺耳熟。在世界其他地方,漫畫可以有嚴肅題材的青年漫畫,可以聊紅酒、飲食、戰爭、禪宗、浮世繪;遊戲可以表達齣電影化的效果,可以模擬歷史;動畫則是巨大的商業+藝術的混成,迪斯尼簡直靠動畫片輸出美國精神。

而這些,在過去許多年的中國,在許多估計自己並不看動漫的諸位心目中,一直是「哄孩子用的小玩意」。

這也許可以解釋,為什麼我們半個世紀前就有《大鬧天宮》和《哪吒鬧海》,有上海美術出版社那些了不起的連環畫,然後……半個世紀過去了,我們都知道了。

以前我們說,我們缺技術,後來我們不太缺了;後來我們說,我們缺資金,但後來似乎投資也有了——當然,《大鬧天宮》那樣舉國之力的神作,確實不是今日的資金可以填的——後來我們說我們缺產量,結果2011年中國動畫年產量26萬分鐘,真好看的又有多少?

我們也不缺熱愛動畫勇於犧牲的人們,但最後,為什麼大多數動畫還是……那樣的呢?

因為那些,還相信動畫是「幼兒特供」的人們。

以前說過,所謂情懷,就是「我做的這些你未必懂,只是我出於喜歡而做給你看。」這樣的作品才有餘味,有誠意,耐得住品。《大鬧天宮》那一代作品所以卓越,就在於我身為小孩看時,覺得美;長大了看,還是覺得美,而且看出了許多小時候沒看懂的東西來。我認識許多有情懷做動漫的從業者,都想做出更好的東西,但因為各色我們很容易理解的情況,總是難伸大志。

「動漫就該是哄小孩的東西」,這個緊箍,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戴上的,戴上了,就彷彿一個「我們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劣質作品了,反正只是哄小孩的嘛」的特許證。這段話,一如「有網癮的孩子應該去電擊治病」、「遊戲是電子鴉片」一樣,被各路唐僧一遍一遍、翻來覆去的念叨著。於是有點野心的動漫作品,都被壓制了;於是《大聖歸來》、《小門神》這類動漫作品,一入院線就被定位成「兒童片」;提到動漫,市場上所能接受的動漫,依然是《熊出沒》、《喜洋洋》這些安全的、無害的、適合帶著孩子分清楚正邪對錯的低齡教育。

「動漫不只是給孩子看的」。這麼基本的常識,卻需要許多年來重新釐清。這個坑人的緊箍,最初是誰給戴上的呢?

這個暑假,《夢幻西遊》動畫片要出第三季了。作為一部國民網遊改編而成的、超過3億人投入過的IP動畫,他承載的情感與回憶,似乎更適合帶著孩子一同去感受。從遊戲,到動漫,到未來更多領域,這個世界的寬容度正在逐漸打開,原本視作洪水猛獸的遊戲,他將隨著這一次次改編愈加豐滿,我們有機會看到,遊戲IP在不同形態下的遞歸演繹,如同一顆幼苗,逐漸長成參天大樹,而我們親歷其中,隨之成長,這才是IP的有趣之處。

想到劍俠客,骨精靈這些曾並肩作戰的夥伴,出現在電視屏幕上,演繹那些熟悉又有些區隔的故事,恰似昨日曆歷在目,又如青春一夢十年。《夢幻西遊》動畫片第三季已上映,和你的青春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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