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的親子關係,並非二元非黑即白
最近很多人對我的回答產生了懷疑,原因是他們看到了四個回答,這四個回答中的父親形象都是截然不同的。有兩個回答中父親是非常開明的,是非常搞笑的,是非常相處和諧融洽的。還有兩個回答中的父親是完全失職的,是保守固執,偏激而不負責任,甚至是愚蠢而惡毒的。於是很多人提出了質疑:陳舒璇,你是不是在騙人?如果你說的是真的,你的父親為什麼會出現兩種截然不同的形象?如果你說的是真的,為什麼你還可以和你的父親相處融洽,為什麼你不會去痛恨他?
當我起初聽到這種質疑的時候,我是委屈而憤怒的。因為我感到自己再一次的被人所攻擊,被人所傷害,或者說很無力,因為這種感覺太糟糕了。後來直到一個人的出現徹底激怒了我,我的情緒一度無法控制,帶著很大的怨氣我不但言辭尖銳的回擊了他(事實上這是錯誤而無用的),然後再去和朋友不斷的吐槽,發泄。但是在這個過程中我反而開始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他們質疑我,攻擊我其本質是由於他們對於親子關係之間存在一些錯誤認知,在他們眼裡我的父親與我應該是一種非黑即白的關係,即我的父親不是開明的就是保守的,不是盡責的就是失職的,而我與他的關係不是尖銳的就是包容的。他們無法理解複雜而糾結的親子關係,所以即使我去發泄我再多的情緒也是無濟於事的,因此我決定去從理智的情緒,去客觀的分析這件事情。在此感謝@鄭子涵的幫助,有你的幫助我才能寫下這篇暫且算作科普的文章。本文分作以下幾個部分,為了更愉快的閱讀體驗我列出了如下目錄:
1. 血肉做的人,必然存在矛盾性
2. 為什麼你的家長無法理解你?3. 統治者與被統治者,殘暴與體貼的並行4. 被傷害依然愛著父母,不是斯德哥爾摩一:血肉做的人,必然存在矛盾性開篇我提到過,大家對我的質疑來源於對我父親形象認知的存疑:為什麼這幾個回答中的父親給人的感覺會差異如此大?為什麼這個父親有時候看起來很混球,有時候看起來又很和諧?答案很簡單,因為人本身就是一個矛盾,糾結,而具有多面性的存在。
就舉例來說,我的父親在「性」的方面非常的愚蠢,固執。在他的三觀里,貞操對於一個人是非常重要的,對女人的性別刻板印象也非常強烈。所以才有了那些在我被傷害回去哭訴的時候被打,在我一而再,再而三被傷害後選擇沉默的事情發生。從這個角度來說,他是愚蠢而惡毒的。但這並不能以偏概全,你不能因此說我的父親是一個惡毒,混球的人。但你可以說他是一個在性觀念上惡毒,混球的人。
大眾總是存在一種邏輯謬誤,那就是對人的認知大部分時候還局限在二元論上 —— 在他們看來一個人非好即壞,如果在某些事情上做的很噁心,那這個人就會很噁心。但實際上這是沒有任何根據和事實依據的,這起源於我們的滑坡邏輯。比如在上述事件中,我們就會聯想到我父親是一個惡毒自私而蠻不講理的人,可仔細想想,他為什麼會這樣做?是因為他的性觀念出現了問題,他的性觀念為什麼出現了問題?這和中國傳統社會的文化,家庭教育,社會環境等等都有著非常直接的關係,所以單從這一件事情就對他下定論,顯然是不妥而沒有考慮全面的。再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我不妨提出一個問題:在我們的現實生活里,什麼樣的人算是惡人?什麼樣的人算是善人?關於這個問題,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答案。比如說對惡人定義,你可以說一個人歧視女人他是惡人,也可以說一個人虐待寵物是一惡人,也可以說一個人欺騙你到傾家蕩產是一個惡人,但是反之,你也可以說一個人資助貧困山區兒童是善人,給年邁行動不便的人讓座是善人,給山區孩子送溫暖是善人。
但是你有考慮過這樣一個情況嗎?也許那個歧視女性的人,曾經給貧困山區的孩子捐過愛心,曾經把你騙得傾家蕩產的人也願意在生活中給予殘疾人無私的幫助,那個虐待寵物的人也許也在無私的在慈善機構奉獻愛心,別說這不可能,相反我上面的舉例在現實生活中一抓一大把,是完全不衝突的,這個時候請問,你覺得他們是善人還是惡人?此時是不是就有點困難了?
沒錯,善惡就是一個非常主觀的東西,你之所以會去評價一個東西的善惡,是因為你接觸的東西非常片面,你以為你接觸到的就是事物的全面,所以你才會為他貼上善惡的標籤。可是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他有著血肉,他不是一張白紙,他是一個複雜的立體事物,如果你真的面面俱到的看到了他的全貌,你就不會再用簡單的善惡二元論來評價他。這個世界上我想沒有惡人或者善人,但是有罪人和非罪人,至於一個人究竟如何,我想我們作為局外人永遠不能知道。但是一個人是不是罪人,我想法律會給出我們結果,可即便是罪人,他也不會是一個完全意義上的惡人,但是你可以說,他在XX方面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惡人。善和惡從來不能互相抵消,對於善我們不應該帶著有色眼鏡,但是對於惡,我們也應該毫不留情。
二:為什麼你的家長無法理解你?人與人之間最難的是什麼?是理解。正如此次我在知乎遇到的事件一樣,我被很多人質疑攻擊,起源就是他們根本不能理解我的感覺。不過對於這種來自外界的不理解,也算是在我的意料之中 —— 因為人與人之間互相理解的限制條件太多了,這不僅僅取決於他的三觀是否與你契合,還會和你們之間的年齡,閱歷,生活環境,知識的儲備量等等有著密切的關係,因此人與人之間的理解才顯得彌足珍貴。
就好比那些質疑我的人,他們為什麼質疑我?因為他們沒有經歷過我經歷過的事情,沒有感受過我的情緒與認知,沒有和我擁有過相同的生活環境與見解,所以他們不能理解的我情緒,不能理解我和我爸的關係,也不能理解為什麼我經歷了這些還能活下來。所以我的經歷在他們眼裡是「不可能的」,「超現實的」,「只存在於小說中的「,可如果他們中的人真正能夠經歷一些類似的事情,能夠理解那麼哪怕一點點,我想言論都不會如此輕薄。再來說說,父母對我們的理解吧。父母也是人,他們若想對一個人真正理解他的情緒也需要有著和那個人相同的眼界,經歷,年齡等等,但是很顯然,以上幾點,我們一條也不佔。
曾經我和我父親吵架的時候,我把那些陳年舊事全部翻了出來,什麼性侵啦,校園暴力啊,家庭分裂之類的事情全部翻了出來,我後來情緒越來越激動,越來越越暴躁,最後我暴怒的對他吼道:「 我經歷的這些你懂嗎?你能理解嗎?你給我造成了這麼多痛苦,你為什麼不能去面對,不能去理解,不能去承認你真的做錯了?為什麼不能對我說一句對不起?為什麼一直你要逃避這些問題,不敢面對這些問題,你到底要逃避多少年,對我造成多少傷害?」
面對我的質疑,他沉默很久後對我說:抱歉,我就是不能理解。我小時候可是比你苦多了,我媽媽去世的早,家庭條件差,爺爺還家暴自己阿拉巴啦一大堆,核心理念就是我比你苦我都扛過來了,我都忍受下來了,你有什麼不能扛的?你就是生活的太好,不知道什麼才叫真的苦,所以我就是無法理解。當時聽到這段話的時候我氣瘋了。用一句流行的話說就是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我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你有什麼臉在這說這些,什麼叫你比我苦多了?你再苦有人性侵你嗎?你再苦你有被校園暴力到我這個程度嗎?你再苦你有真正體會過那種被排斥被冷漠的感覺嗎?你憑什麼就可以這樣毫不負責的對我下達這樣的結論?你憑什麼要一直逃避問題不來理解我哪怕那麼一點點?你究竟在怕什麼?怕承認這些後就會毀掉你腦海里自我假想的完美父親角色嗎?你有什麼不能理解的?你根本就是不想去理解我,不願意去面對事實!有一次我和我父親吵架的時候,我記得是我在玩手機。我坐在座位上一直玩手機,什麼也不幹,他就開始說我玩物喪志,說我如何如何,我懶得理他,就繼續自己玩。然後他就準備開始搶我的手機,我脾氣倔,自然不會給他,於是我們就打起來了。當時是在車上,他一把就停下了車子,開始從我手裡搶東西,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出現了如下的對話 :
「這是我的手機,你沒有資格搶!」「這個手機是我出錢買的,所以我有權利收回。」「那你現在把我鬆開,必須給我道歉,因為你沒資格動手!」」你是我生的,所以你的命也是我的,你沒資格說這些。「類似這樣的對話還有很多,比如我父親在我當時還在上學的時候會定時來看我,但我是反感見到他的。於是我說你別來,我最近不想見到你。他就會說」這是我的房子,我有權利立馬來「或者是我有時候不喜歡疊被子,他就會說」這是我的家,所以你必須遵循我的規定「所有他的行為,都折射出了一個問題 —— 那就是在他的潛意識中,我是他的」所有物「他生我,養我,所以我必須聽他的話,我的一切都是他的,我不能違逆他的任何要求,否則那就是大不孝。和其他大家長不同的是,我的父親不會過多的控制我的生活(當然,也可能是我們相處的時間太短了,沒機會管,也有可能是我真的太倔了,這麼多年都沒屈服),但是他一旦提出了某種要求(比如我剛剛的疊被子事件)我就必須服從,不服從就會暴怒。這就是他典型的來自大家長式的控制欲,就像是一個統治者對被統治者那樣的控制欲。
在生存法則中我們了解到,統治階級對被統治階級常用的手段就有胡蘿蔔和棒子的關係。被統治者如果乖乖聽話,統治者就會給他胡蘿蔔吃,給他安定的生活,但是如果被統治者不聽話呢?那必然就是拳腳相加,大棒伺候。在這樣的一個設定中,被統治者自然而然的就會服從統治者的號令,因為這樣做顯然能為他們帶來更大的好處。而在親子關係中,這樣的法則同樣適用。從我的那兩篇回答中你們可以看到,我和我父親最直接的衝突就是他對我童年時期的傷害。就以我接二連三被猥褻來說,作為父親他沒有干預,是因為他固有的三觀認為對於女人來說,貞操是最重要的事情,所以我必須遵守他的這一規定。這就是最常見的統治者思維,他是我的大家長,我就必須聽他的話,那麼我需要聽他什麼樣的話呢?自然是挺符合他三觀的話。因此在這樣的事件當中,由於我追究事件在他眼裡等於失去貞操,所以我不僅不能得到幫助,反而會被懲罰。同時,在另一個角度,當我們同時避開了這個問題,即我們不再去考慮有關猥褻的問題,在日常生活中,當我遵守他的遊戲規則(不吵架,沒有衝突)的時候,他作為一個統治者,對我自然而然的就好了起來,此時我們的父女關係在一個短暫的時間段是非常健康的,甚至和常人不同,我們可以發展出一段類似於友誼的關係。此時,他願意對我好,是因為我遵守了他的遊戲規則,這對統治者來說無疑是愉悅的,再加上我畢竟是他的女兒,他對我好也是正常的。有時候我可以和他開一些玩笑,也可以相處的非常融洽(因此才有了電機事件這種情況),我們也有過很深層次的交流(比如對於某一事物的理解,不過這種和諧交流的前提是我們意見相同),同時對於我的成長過程中他也對我付出了非常大的心血(比如當時辦戶口的時候他曾經坐一整晚的火車在兩地奔波,之為了給我換個戶口,在成長環境里我的物質要求也做到了最大限度的有求必應),對於這些經歷,我是感到非常幸福與開心的。當然,如果頭腦清楚的思考這些問題,很容易的就能發現一個問題 : 父親對我所有的好,核心動力來自於我做著符合他遊戲規則的事情,我的行為至少在那個特定時間段是順從於他的。四 :被傷害依然愛著父母,不是斯德哥爾摩很多人看到這裡肯定又會提出我第一段中說的那個問題了:你爸爸對你都做了那樣的事情了,你憑什麼不去恨他,憑什麼不去憎恨他?我是一個倔強的人,我認定的事情誰也無法改變,我不願意屈服於任何人,所以我經常和我父親吵架甚至打架,但這樣不代表我不渴望同他和諧相處 —— 所以,每次在我們能和諧相處的時候,我體會到那種渴望許久的幸福感覺的時候,我都會非常迷戀這種親子關係。
但凡是一個人,都會有對於美滿親子關係的渴望,同樣,我也有這種渴望。並且我的渴望比一般人都要強烈,都要急迫,不客氣的說,我的這種渴望與急迫甚至有些病態。這也是我為什麼對我爸恨不起來的理由,在我的認知里,他在某些方面確實是惡人,十惡不赦。但是在有的時候,他又對我十分貼心,十分愛護,十分好。這對於我而言是非常重要,非常知足的。雖然他不理解我,但我終生都在渴望著他理解,因為我終生都渴望著美滿的親子關係,即便發生了那麼多不好的事情,我也希望我能擁有美滿的親子關係,我也不願意,也做不到徹底與他決裂。至於接下來我該怎麼做,我也沒有想好,但我想總有一天會有解決的辦法吧。總之,親子關係中,父母不會是一個非好即壞的人,相反在如今這樣一個社會環境中,他們的形象也許有著更深層次的意義,有著更多面的表現形式,對孩子也必將有著更深遠的影響。推薦閱讀:
TAG:心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