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白雲里現藍天（二）

01-29

二、現場篇

1、里子和面子

B企業是行內公司業務交流時接觸的，交流的內容是系統隨機抽查除自己所在經營機構外的其他經營機構的某家客戶，由該家經營機構主辦該客戶的客戶經理陪同進行現場學習和走訪，與公司的直接管理層進行接觸，需要在系統內提交學習心得。

我很幸運，抽中了異地支行的B企業。在去B企業之前，我很認真的在網上查了一下B企業的資料：註冊資金3000萬，成立於2004年，主營業務為藥品包裝、食物包裝等；位於某工業園和某縣道的交匯處，屬於所在縣的企業前10名。又看了一下客戶經理的貸前調查報告，寫的中規中矩，各項情況寫的非常詳細。本著多走多學多觀察的目的，高高興興地搭上長途大巴車直奔目的地了。

由於公司所在地里我所在的城市較遠，當天也比較順利，原本8個小時的行程6個小時就到了。當天下午兩點，我到了B企業所在的縣城，本著先去外圍看看再麻煩主辦客戶經理的想法，我一的士直接到了B企業大門口（不得不提的是，我在路邊隨手攔了一輛的士，一報B企業的名字，的士師傅就知道在哪兒，根本不用多話）。離B企業還有百來米的時候，我就看到了該企業的大門，門口兩座巨大又威風的石獅子，門上用金漆寫著企業的名字，從門口可以直接看到企業的辦公樓，估計有十來層的樣子，白色的瓷磚勾著綠色的邊框，一看就是經常有人打理的。辦公樓的旁邊是統一外形的廠房，廠房外觀非常乾淨。

我點點頭，付完車費後就往傳達室走，心想如果進不去就和主辦客戶經理打個電話，告訴他我到了。結果看到傳達室的兩位大哥正在看籃球，我敲了下窗戶，不應，再敲了下窗戶，還不應。這時我的餘光瞟到了企業的宣傳欄上貼的幾張紙上似乎有我在意的信息，湊過去一看：辦公樓一二層對外出租，乾淨整潔，基本辦公設備齊全，價格優惠，有意請聯繫xxx，聯繫方式為……

「欸？！這是怎麼回事？」我繼續看另外幾張紙，內容都非常簡單，簡單的A4紙上用黑色的馬克筆寫著：「辦公樓六層轉租，環境良好，價格面議」、「辦公樓十五層出租，配有空中花園，採光極好，辦公條件安靜，設有頂層安保……」我仔仔細細看完這幾張紙，再回過頭看企業的廠區，辦公樓內有人影晃動，但在大門處可見的四個廠房僅有一個廠房亮著燈。又看看傳達室聚精會神看球賽的兩個傳達小哥，瞬間頓悟了些什麼。想了想，出了企業大門，攔了輛車去訂好的酒店，進了房間之後再給主辦同事打電話，約好明天去企業拜訪。

第二天，一切順利，企業非常熱情，主辦同事非常專業，我也笑呵呵地配合，拜訪的時候特地注意了一下宣傳欄，果不其然，上面關於辦公室出租的白紙都被清理乾淨了。我拜訪完回程後也順利完成了報告。只是那幾張辦公室招租的廣告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時間長了，自然也忘記了。事隔一年半以後，和那位主辦的同事再次在分行相遇，同事一臉愁眉苦臉，我打了個招呼，和他聊了起來，才知道在今年的續授信里，評審不僅壓縮了額度，還添加了幾條企業說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放款條件，導致現在舊賬收不回，新款放不下。我想了想，這事自己不應該插手，未再多嘴，只是當晚在自己的工作筆記中特地提到需要觀察這企業的最新情況。

後續是，某一次做貸後檢查，在例行的企業司法狀況搜索後，順手搜索了一下B企業，結果搜到了其辦公樓和土地正在拍賣的狀態。後來從網上得到了相關信息反映，由於成本高企，企業很久沒有開工，還不上銀行的錢，和過橋資金沾上了邊，後來的銀行貸款也沒有及時續上，以致於此。

那時，我在心裡偷偷地同情了一下主辦同事，然後也偷偷地覺得可能是同事太過於循規蹈矩，不去進行不定時檢查所以沒有發現辦公樓招租的苗頭，也或許知道，但是不曾留心。但信貸這一行，也許發現風險就是一個小小的苗頭，只看客戶經理怎麼看待了。雖說發現風險容易，如何防控風險才是難題，但是很多時候，客戶經理會抱有僥倖的心理，加上經營指標壓頭，最後將風險的苗頭主觀淡化或無視處理了。事後想想，真是可惜，原本能夠採取防控的措施及時止損，越到後面局面只會越不利啊。

2、多元化生產

C企業是我調往風險管理部第一個接觸的企業，由於自己並非企業的主辦客戶經理，本著對行內負責的原則，在仔細閱讀完客戶經理的調查報告之後，提出了幾個關鍵的問題，和客戶經理約好拜訪時間，去C企業所在地進行拜訪了。

C企業是所在鄉鎮的強勢企業，也是一個傳奇性的家族企業，從化肥發家，一路做成了本省的化肥大戶。首先一進企業的大廳，就被企業的展示櫃里的各種各樣的獎盃閃了一下，有接連幾年納稅大戶的獎牌，還有消費者信得過之類的錦旗。和企業法人接觸了一番，直覺是一位比較務實的管理者，可惜已經65歲了，目前企業的主要負責人是其35歲的小兒子，身兼老總職務。

於是聊了一會去了他的小兒子辦公室拜訪，提出了關於在調查報告中的問題：1、為何要從化肥行業轉向投資養殖行業？2、企業的關聯企業（該關聯企業中C企業的主要管理層占絕對控股）在當地進行房地產項目開發的進程如何？銷量是否有保證？3、之前企業在鎮政府的配合下進行了當地特產的營銷和宣傳，並在當地特產生產地的主幹道附近修建了一個度假村，政府相關的承諾是否落實？度假村的進程如何？4、企業目前涉及的經營方向一共有六大方向，除去主業化肥，還有房地產兼度假村開發、養殖行業……等，企業在經營方面是否有相關的人才或經營經驗？

想來應該其他銀行的風控人員所擔心的問題都差不多，這位老總神色淡定，一項一項地向我解釋清楚，養殖行業的投入是屬於收購的形式，買下了一家養殖廠，目前保持其管理人員不變，不過他們的確有想打通化肥行業上下游的想法；關於房地產行業，則讓關聯企業的財務主管拿出了房地產預售的資金到賬回執和「五證」原件給我看。午餐特地帶我去其開發的度假村，並參觀了一番：一期園區已經開發完畢已投入使用，客流較為穩定；二期園區正在安裝景觀標示物中。其他的投入方向則採用各種各樣的方式打消我的疑慮。

在回程的路上，C企業的主辦同事告訴我，起初他們也非常擔心企業的多元化經營，資金或者管理層是不是跟得上，但後來用了兩年多來觀察，發現他們並非冒進，而是有策略地進行著多元化擴張，畢竟化肥行業目前的確不景氣。加之C企業是鄉鎮政府的重點關注對象，所以他們才會放心維持原有額度上報。

我思索了下，提出心裡隱藏已久的一個問題，C企業所在地是民間借貸案件的高發地，背後隱約有當地政府的影子，你們是否能夠確認C企業的資金來去和民間借貸無關？主辦同事看了我一眼，較為不以為然，也許心中覺得我年齡尚輕，資歷較淺，所以這種捕風捉影的問題都能提出。

回辦公室後，我將圖片資料整理出來，交給上級，並在每周的公司情況彙報會上詳細介紹了我在現場所看到和聽到的情況，也如實將最後那個主辦同事沒能回答我的問題提出給大家。所幸同事們都一聽我的最後一個問題，眉頭都緊緊皺起，覺得這家企業的多元化經營表面上看上去合理，實際上總感覺有蹊蹺。開完會之後所有人都將這個公司記錄為重點關注對象，並在一個月後的貸後檢查中再三要求經營機構和主協辦客戶經理核實此事。不巧的是，當月月底的省內新聞中就有這個C企業所在地的鄉鎮政府被民間高利貸的受害人衝擊的新聞。

部門同事採取了扣住C企業的流動資金貸款的申請和流程的措施，要求的主辦同事在放款前清查企業及關聯公司的各家銀行流水，果不其然查出了貓膩——有幾筆大額資金從信用社劃轉出，資金為整數，去向可疑。之後順藤摸瓜摸出了企業的多元化經營的第七大方向——民間高利貸和地下錢莊。

在查出這個結果的時候，我和我的同事們都鬆了一口氣，因為我們沒有錯怪好人。但同時也捏住了一把汗，要知道C企業在我行還有幾千萬的貸款餘額沒有清償。好在這事別的幾家放款行都沒有察覺，而我方先發現，則佔有主動權。之後的處置方法和結果不表。

在我辭職之後，經常看到新聞中有表示政府要支持實體企業、要鼓勵民間金融、要凈化融資環境的內容，自己回想起從業之後看到的種種案例，總覺得會苦笑一下。從民間高利貸到吸血的P2P公司，最後那一項不是老百姓買單？可惜的是，身在其中，時常無能為力，只能守住自己的平台，保證自己的職責如實履行，自己的平台不受損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