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山大道|記憶
行走在午後不見人影的基地小鎮,我會不知不覺陷入一種錯覺。
街上的景物褪去顏色。小城猶如一座被廢棄的電影場景。
時間在荒蕪的街道上半睡半醒。
我注目著那些街景,總是難以把握周圍時空的存在。
這種感覺當然是緣於美軍基地城鎮特有的氛圍所致。
我喜歡基地小鎮,有時候會拿著相機信步至此。或者突然想起跑去喝上一杯咖啡。
也許是因為這裡的氣息讓我想起少年時代。
戰後那段兵荒馬亂的歲月,我們輾轉遷徙的一座座城鎮的光景和氣味,與無論何時去都一成不變的被落日餘暉所籠罩的基地城鎮是何其的相似。
我被這座午後的城鎮所吸引,其實是因為它讓我窺見了自己記憶中的世界一角。
我到那裡去,或許是為了對自己的這段記憶進行一次次地確認。
帶著相機反覆穿行於街巷,也是因為眼前的風景和遙遠記憶中的某片風景,
在錯綜的實踐中不可阻擋地重合,繼而回到三十年前。
1947年秋。九歲的我住在一條寬闊得工業大道。
路上來往賓士著駐日美軍的軍用卡車。
我和夥伴們每天都會跑到那條路上玩。
把報紙折成大兵的帽子戴著頭上洋洋得意。
到底在那條路上玩些什麼,我已經忘了,不過依稀記得要是運氣好的話,偶爾會見到從車上拋灑下來的口香糖和巧克力。
對於那時的我們幾個小孩來說,這便是最好的禮物了。
道路旁邊有一座巨大的廢棄工廠。那裡原是戰時日本的物資工廠。我們常常鑽過工廠圍牆的鐵絲網,偷偷爬進去探險。裡面諸如防毒面具的零件之類的玩意堆積如山。
我們從山堆里挑選好東西,裝滿了衣服的口袋。
一向不善交際的我,白天也多半不會和夥伴們混在一起。
在晴朗的日子裡總是一個人帶著書潛到裡面。
躲在工廠後院,沉浸在廢鐵、橡膠還有青草的氣味里。偶爾從正在閱讀的書本世界神遊天外。
思緒徜徉再五光十色的斑斕幻想中。
即使我心知,那種情懷不過是對已逝風景的鄉愁,我仍然擺脫不了對那時的無限憧憬和回歸的渴望。
基地周邊街區散發的味道里有一些共同的特質。
塗鴉暴晒在陽光下,滿是灰塵。無論哪條街都漂浮這濃重得倦怠感。
午後的商業街不見人影,走在其中恍如步行於被時光拋棄的廢墟。
然而在我看來,這歷歷在目的街頭景緻卻如童年玩具般熟悉、親切,另我興奮。
彷彿穿越了時空,戰後的痕迹在這隨處可見。
舊式洋裝店櫥窗里沒有鼻子的模特和枯萎的熱帶植物,民宅褪色的窗帘和海報,都沐浴在薄薄的太陽下。
這些景物紛紛向我拋擲著形形色色的記憶。將它們鮮活時遭遇的人和事對我娓娓道來。
人們總是不斷喪失自己獨有的風景。因為城市的面貌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
十年,二十年前的樣子,早已無人記得了。但是我們往往連眼前的風景變化也也記不清。
因為這種細小得變遷早已融入了我們的日常生活中。
最後只餘下幾片殘像、幾縷陳香,被作為回憶收納在心中一隅。
我認為正是因為能夠忘卻任何事情,人類才能在幾天繼續存活下去。
在疲憊的內心悄悄積聚起來的回憶有時能給我們帶來幾許鬱郁的滋潤。
然而卻不會給我們帶來明天。
但是用全身的細胞感知到的記憶一旦內化,成了潛意識的經驗,便會再次恢復原貌,某天突然覺醒。不過無論以怎麼樣的現實事物作為對象,通過個人的心境使之呈現出來的令人懷念的追憶終究不過只是追憶罷了。那並不是記憶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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