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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藍城裡的大紅象:共和黨2016克里夫蘭大會側記

本文作者焦姣,本文於2016年6月25日首發於會員通訊。

克里夫蘭人感到生活被打擾了。這座總人口不到四十萬的城市,呼啦啦迎來了五萬名訪客。共和黨全國黨代會在這裡連開四天,圍繞著主會場速貸中心,方圓不過一平方英里的市中心一下子聚集了至少 2472 名代表、15000 名記者、3000 多名從全國各地調撥而來的警察。

(嚴陣以待的警察們)

大會開幕前,有關安保問題的擔憂滿天飄,七月份全國頻發的槍擊、襲警案,讓身處公開持槍州的克里夫蘭人更加不安。「共和黨大會愛怎麼開怎麼開,別出事就好。」這幾乎是絕大部分本地人的心聲。大會帶來海量的消費和稅收,但捎帶來的麻煩也一點不少,傑克布斯球場外的道路警戒線一直拉到一英里以外,市區從旅館到停車直到瓶裝水的價格都飆升,原來供市民消夏的噴泉廣場成了示威演講的中心,在廣場旁邊咖啡店打工的黑人小伙,每天都得看著一群主張白人至上主義的示威者在自己鼻子底下來回逡巡。

這些五花八門的抗議者,原本並不是克里夫蘭人生活的一部分。這是一座民主黨多數的城市,從 1942 年到現在,克里夫蘭選出了九位民主黨市長,而共和黨市長只有兩位。雖然共和黨全國委員會的招貼里,反覆渲染共和黨與這座城市的歷史感情,但共和黨大會上一次在俄亥俄州召開已經是八十年前的事了。

(1936年克利夫蘭共和黨大會現場)

克里夫蘭人也許愛過共和黨,1865 年林肯靈柩經過克里夫蘭市時,數千人冒雨前往,撫棺痛哭。在克里夫蘭內戰紀念碑博物館當志願者的 Sharon 是個歷史迷,身穿自己改成的白色麻質襯衫,及地長裙,手中摺扇輕搖,全都是十九世紀的樣式。去年是內戰結束 150 周年,她參加了克里夫蘭市舉行的歷史重現活動,當一架蒸汽火車頭緩緩駛入車站時,一群穿著十九世紀服裝的人迎上前去,緬懷那位偉大的共和黨人。而如今的共和黨,以及站在聚光燈下那位梳著古怪髮型的候選人,對克里夫蘭人來說實在有些陌生。

(林肯靈柩途徑克利夫蘭時的悼念活動)

當然,如果單從參加人數上看,共和黨大會在克里夫蘭本月大事記里只能排到第二位。第一名,毫無疑問,是勒布朗·詹姆斯領銜的克里夫蘭騎士隊勇奪 NBA 總冠軍。慶祝活動當日,克里夫蘭人傾城而出,淹沒了城區所有街道。在克里夫蘭人眼裡,勒布朗是「自己人」,是那個從教會高中一路衝上了冠軍舞台的俄亥俄小伙。開 Uber 的 Girma,從厄利特里亞移民到美國,同樣親切地管勒布朗叫「我們俄亥俄的兒子」。而共和黨大會上粉墨登場的那些人,華盛頓的政客、紐約的商人、威斯康辛的技術官僚,跟克里夫蘭有什麼關係呢?

即使在示威廣場上,克里夫蘭本地人的脾性也與眾不同。包頭巾的Julia祖籍敘利亞,說話時有些羞怯。她伸手遞來一板綠色小藥片,盒子上印著「伊斯蘭恐慌片」(Islamophobin),面對我疑問的眼神,她輕輕笑起來:「這是口香糖。」旁邊那盒小藥丸是薄荷糖。我問她為什麼要選在共和黨大會的場合來宣傳,對特朗普的反伊斯蘭言論又有什麼看法,Julia 眨眨眼:「啊,只是因為這裡人多。而且,互相友愛,難道不是很普通的觀念嗎?」

(「伊斯蘭恐慌片」)

Pierre 退休前當過警長,身如鐵塔聲如洪鐘,他自稱是「黑人新民主黨」的創始人,早早註冊了周四中午的半小時演講時段,要在廣場宣講他的「黑人力量」主張。然而,Pierre 預約的時段開始前十分鐘,一群從墨西哥邊境開著大篷車來的抗議者忽然沖入了示威區,鑼鼓喧天、呼聲高昂,正擋住了 Pierre 的講台。在七月的毒日頭下,前警長在他的麥克風前安安靜靜地等著。

克里夫蘭人並不是對政治冷感,他們同樣重視自己的政治立場與自由,他們只是不覺得自己的議題比其他人的更高貴,不覺得自己掌握了什麼至高無上的真理。也許真理在他們眼裡,就應該是普普通通的道理,而不是專家和意見領袖口若懸河的佈道。對於共和黨內部爭得面紅耳赤的議題,克里夫蘭人也許並不怎麼關心。

克里夫蘭人可以不理會共和黨,共和黨卻不能不顧克里夫蘭。在過去六十年的總統大選中,有一條「俄亥俄魔咒」:凡是輸了俄亥俄的共和黨候選人,一定贏不了大選。更讓候選人們瘋狂的是,俄亥俄是傳說中的「搖擺州」,忽紅忽藍,沒有定性。根據「贏家通吃」的選舉法,在俄亥俄拉開一點微小的差距,就可能造成十八張選舉人票盡歸對手。

從地理上看,一條十九世紀的馬車道把俄亥俄劃為兩半:北俄亥俄原本是康涅狄格州的保留地和西北領地,新英格蘭人帶來了煙草、廢奴主義和宗教自由,最北邊毗鄰依利湖的地帶,在 1950 年代前曾是美國核心的製造業地帶;而南俄亥俄則是廣褒的農業區,肯塔基、西弗吉尼亞的農民在這裡繁衍生息,這也是美國最為虔敬和保守的地區之一。在美國地區上訴法庭的地圖上,南北俄亥俄甚至不屬於同一個司法管轄區。

(南俄亥俄和北俄亥俄兩個司法管轄區)

因此,與其說俄亥俄「搖擺」,倒不如說俄亥俄是美國中部政治力量消長的晴雨表。北部的老工業城,至今仍是美國工會力量最強大的地區之一,也是長期的民主黨鐵票倉。

而共和黨在這一片「藍色」城市中選擇了克里夫蘭,也有自己的打算:像五大湖區其他的製造業城市一樣,克里夫蘭已經經歷了數十年的衰退,人口從 1949 年的 91 萬,持續衰減到如今的不足 40 萬,反對自由貿易、反對經濟全球化的聲音在這裡頗有市場。俄亥俄州民望最高的聯邦參議員之一,民主黨反自貿的中堅 Sherrod Brown 最開始就是從克里夫蘭郊區的俄亥俄州第 13 選區被送進了眾議院。

與此同時,俄亥俄人卻選出了支持 TPP 的 Kasich 來當州長。在今年的共和黨初選中,Kasich 在本州獲得了近半數的壓倒性支持。在共和黨大會現場,主席唱票到俄亥俄州,66 票全部歸入 Kasich 囊中時,俄亥俄州的代表們發出了一陣小小的歡呼。Kasich 在州長任上政績不錯,守住本州不算意外。然而,如果從分縣的初選結果上看,Kasich 在北部地區和州府哥倫布附近都獲得了半數左右支持,而在東部與西弗尼亞、南部與肯塔基接壤的區域,Kasich 的得票率卻不如 Trump 。

(Sherrod Brown(左)和John Kasich(右))

有趣的是,俄亥俄並不是一個國際貿易大州。一直以來,州際和州內貿易都是俄亥俄主要的 GDP 來源,克里夫蘭市在最近十年中更是全面向醫療產業城轉型,甚至被樹立為「銹帶」城市自救的榜樣。在這裡,「反全球化」的象徵意義恐怕要多於實際的經濟考量。

自柯林頓時代開始,民主黨在經濟政策上向新自由主義靠攏,共和黨反其道而行之,在里根時代力挺自貿的共和黨中竟然長出一支反自貿的力量來。與此同時,70 年代以前在保守主義光譜中佔據邊緣地位的「社會議題」,如今卻成了意識形態上區分敵我的準繩。

這種經濟議題與意識形態之間奇特的紐結,正促成了 Trump 身上讓人費解的種種集合:曾是民主黨金主卻要代表共和党參選,腰纏萬貫卻號稱要代表窮人,在移民問題上語出驚人,而對於社會福音派關注的墮胎等問題則態度含混。雖然之前的民調反覆表示,Trump 的支持者主要是在經濟全球化和工業衰退中受損的白人藍領工人,但目前看來,那些受全球化衝擊最強的製造業大州卻更傾向於支持Hillary 。而在共和黨大會開幕第一天,率先以離場的方式質疑 Trump 獲得提名的,是以採礦業聞名的科羅拉多。

(Trump在共和黨大會最後一天接受共和黨提名)

如果說從投票表現上看,2016 年體現的是兩黨政治極化趨勢的繼續加深。從細分的選民上考慮,兩黨內部的政治訴求卻進一步碎片化了。凱斯西儲大學法學院的 Jonathan Entin 教授笑稱,現在的局面就像是,Trump 在經濟、種族、性別各項議題上四處挑釁,而 Hillary 看似優勢盡占,卻始終不能化守為攻,彷彿自己所有的政治經驗都不過證明了「我不是Trump」。甚至在副總統的人選上,Hillary 也寧願選擇溫和守成的 Tim Kaine,而不是某位火力強大的進步派候選人。消息公布前幾個小時,Entin 看看錶說:「我猜Hillary 會挑今天下午某個時段公布副總統人選,她多半還是會選 Kaine,不過她會因此在大選中吃虧的。」

(Hillary和Tim Kaine在佛羅里達參加競選活動)

周五早晨,克里夫蘭就像從一場大夢中醒來,風平浪靜。昨晚 Trump 發表的長達七十分鐘的演講中,本地自由派電台 WTAM 只把這一句話挑出來反覆播了十來遍:「我自己做生意掙了成百上億的錢,現在我要讓我們的國家重新富起來。」主持人 Bill Wills 和 Mike Snyder 笑道:「這句話我們還是蠻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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