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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兄會變成恐怖組織了嗎?

美國眾議院司法委員會近日通過了一項決議,呼籲國務院將穆兄會定性為恐怖組織。這與共和黨初選期間,從川普到盧比奧等多個候選人所煽動的反伊斯蘭浪潮交相呼應。對穆兄會的聚焦不過是過去十幾年裡美國政治對伊斯蘭妖魔化的一個側面。

眾議院的決議也暗合了中東地區的政治潮流。中東地區大國,如埃及和阿聯酋,已經將穆兄會定性為恐怖組織。自從2013年7月推翻前總統穆爾西以來,埃及政府就一直將穆兄會和「基地」組織類比,指責它是埃及國內恐怖襲擊的幕後黑手。

今年3月,埃及政府還指控穆兄會領導層實施了在2015年6月對檢察總長希沙姆·巴拉卡特的暗殺。在2014年3月,沙特和其他幾個海合會國家都曾認定穆兄會為恐怖組織。

美國眾議院的這條決議很難成為法律。即使它最終通過了參議院審核,他們得出的結論很可能與去年英國的類似,即懷疑穆兄會成員和恐怖主義關聯,但拒絕將其定義為恐怖組織。現有的學術研究也佐證了這一結論。在過去十幾年裡,西方的學術作品非常好地闡述了穆兄會的組織、意識形態、政治策略和在政治社會中的地位。

學者的確有效地阻止了對恐怖組織認定的政治化操作。穆兄會不是一個恐怖組織,它曾經與薩拉菲聖戰者組織,如「基地」組織,存在巨大的分歧。然而,那個長期被學術界研究的穆兄會已經不復存在,學界定義它的關鍵內部組織特性和戰略環境也不再存在。

至少在2013年7月之後的埃及,穆兄會不再擁有廣泛的社會服務網路和被包容的公共形象。它長期以來通過和平政治參與改造社會的戰略已然破產。

如今,它的組織四分五裂,領導層不是在坐牢,就是流亡海外,倖存者形成了身處埃及和海外的多個權力中心。穆兄會不再通過深耕社會基層來在政治和文化層面進行漸進式的伊斯蘭化。它也不再擁有強大的內部組織,廣闊的經濟資源,清晰的意識形態,以及嚴密的成員制度。

這樣的現實對我們審視長期以來關於穆兄會的假設和解釋具有重要意義。研究者們應該承認,穆兄會的意識形態、組織結構和發展戰略面臨著前所未有的不確定性。甚至五年前關於它的論述如今都不一定適用了。

學者們數十年如一日地堅持對伊斯蘭運動的反思,但是很多關於穆兄會的討論已經和現狀極不相符。長期以來,威權主義統治下的穆兄會,一直被政府所容忍,得以成為永久性的政治反對派。他們作為主流的政治伊斯蘭主義者,和崇尚暴力的聖戰伊斯蘭主義截然不同。關於政府包容性導致政治伊斯蘭主義者走向溫和的論斷如今不再適用,因為政治環境和機會已經發生了極大變化。

我們直接聚焦到和眾議院決議相關的關鍵問題:穆兄會是暴力極端主義的防火牆還是傳輸帶呢?

在「阿拉伯之春」前,主流的伊斯蘭主義者大都反對暴力極端主義。穆兄會公開宣揚非暴力和民主參與的意識形態。在某種程度上,穆兄會在和「基地」組織爭奪伊斯蘭主義的公共影響力,同時對自己的成員擁有嚴格的組織約束力。穆兄會完成了其他自由主義者和國家精英無法達成的對極端組織的反擊。

當然,也有人認為,穆兄會是暴力極端組織的慫恿者,沒有阻止其發生反倒為極端化打開方便之門。所謂的「傳輸帶」理論認為,雖然穆兄會沒有宣揚暴力,但它增加了潛在恐怖分子的數量。他們指出,穆兄會在恐怖主義問題上反覆無常,在歷史上也出現過賽義得·庫圖卜等聖戰主義思想家。

那麼,到底那種觀點更準確呢?

很多穆兄會的批評者指出,在埃及、突尼西亞和利比亞轉型時期,穆兄會實施過暴力行為,但這樣的說法缺乏說服力。在埃及轉型期間,部分穆兄會成員的暴力行為並不是特殊的,其他派別也有同樣的行為。同樣,利比亞和敘利亞的穆兄會開展武裝鬥爭,也是當時國家內部的一種常態。

儘管埃及政府對穆兄會極盡抹黑之能事,但是我們很難證實穆兄會在意識形態和戰略上轉向恐怖主義。諷刺的是,當地區國家紛紛打擊穆兄會時,「伊斯蘭國」組織和「基地」組織卻異常活躍。作為伊斯蘭主義防火牆的穆兄會的倒台可能並不會直接導致暴力加劇。反而是埃及政府對伊斯蘭主義者的不寬容態度為暴力因素創造了空間。

穆兄會作為防火牆的功能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策略、組織和社會化。他們在過去幾年中都遭受了嚴重挑戰。

首先,穆兄會之所以可以成為抵禦「基地」組織極端主義影響力的防火牆,是因為它可以展現自己最終實現伊斯蘭化的戰略目標。這一目標與宗教意識形態無關,只是穆兄會領導層認為這符合組織的自身利益。將穆兄會定位為制衡「基地」組織的溫和伊斯蘭主義,有利於打消西方的疑慮,以及贏得廣大穆斯林的支持。在「9.11」事件後,該策略相對成功,如今它是否繼續存在尚不清楚。儘管穆兄會領導層重申了非暴力的承諾,但在埃及政府的打擊下,它已經不能保障穆兄會的生存了。

「伊斯蘭國」組織的崛起也改變了穆兄會的戰略盤算。他們不再把自己描述為伊斯蘭政治的主流溫和派,而是同更多的極端派展開競爭。正如敘利亞內戰的情況,薩拉菲聖戰組織得到了最多的外部支持和媒體關注,這逼迫穆兄會必須向極端化靠近,以爭取更多的資源。政治伊斯蘭主義正在極速轉「右」,曾經的主流組織已無法再堅守溫和立場。因此,穆兄會領導層堅持的防火牆策略受到了當下變動中的政治環境的強烈挑戰。

第二個讓穆兄會有效成為防火牆的因素是它強大的組織能力。穆兄會歷來以組織結構嚴密著稱,有穩固的階層體系和極其有效的控制管理。穆兄會內部的紀律是它在選舉中獲勝和在政府打壓中存活的關鍵原因。

一個強大的組織讓穆兄會領導層可以自上而下地執行決策意志,防止重要的派系分裂,以及嚴密管控其成員。因此那些可能被基地組織極端主義蠱惑的成員也無法扭轉組織的方向。

當前埃及和地區政府對穆兄會的打擊嚴重削弱了後者的組織能力。成千上萬的穆兄會成員鋃鐺入獄,領導層的財產都被沒收,內部溝通的機制也被切斷了。在這個支離破碎的組織中,領導層無法保持對年輕幹部和海外成員的控制,而他們極易接受極端主義的思想。

第三,「防火牆」功能還可能通過社會化實現。穆兄會成員也許已經將組織的規則和思想內化,即使環境變化,他們也能堅持如一。一些學者,如哈姆扎·坎迪爾和艾瑞克·塔拉格爾認為穆兄會的社會化根深蒂固,它在基層擁有嚴格的等級制度和密集的洗教育。更有人認為,深刻的組織控制導致穆兄會成員缺乏獨立思想和行動。

支撐防火牆理論的機制也許是這樣的:對組織原則的完全內化導致穆兄會成員即使在策略失敗和環境變化的情況下還能維持以對意識形態的忠誠。但事實上,自從2013年政治變動後,穆兄會成員對現實挑戰反應各異。其組織內部四分五裂,年輕成員挑戰高級領導層的等級權威,一些成員走向極端暴力。換句話說,其實穆兄會成員都具有獨立思考和意識形態分離的能力。

當前,我們缺乏足夠的數據來確定脫離溫和轉向暴力的穆兄會成員比例。我們同時也不知道穆兄會成員是否更有可能加入極端組織了。我們可以確定的是,在「9.11」事件之後,穆兄會的「防火牆」策略實施順利,主要靠上述三大因素:策略、組織和社會化。

當前,支撐「防火牆」策略的三大因素都在急劇衰減。這並不能說明穆兄活已經或正在成為恐怖組織。但此前關於穆兄活作為穩定的反極端主義堡壘的理論已經有待更新。我相信,學者們會對穆兄會繼續保持關注和反思。

參考文獻

Marc Lynch, 「Is the Muslim Brotherhood a terrorist organization or a firewall against violent extremism?」 ,Washintong Post, March 7,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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