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是個十分較真的人。我人生中經歷的第一次民主投票發生在我18歲時,那年我高三,當時正在上政治課。
政治老師是我們的班主任,他跟我們說,等會兒你們投票的時候不要害怕投反對票啊。
我們班主任是個民主人士,他覺得我們國家不民主。不光他這麼覺得,全世界都覺得我們國家不民主。所以他建議我們不要害怕投反對票。後來我覺得他有點愣,因為事實證明根本就沒有什麼反對票,當時是在選地方人大代表。
於是我們全班年滿18歲的都提起自己的椅子去了食堂。
這樣說聽起來似乎有些荒謬,其實是很合理的。我們學校是一個投票點,全校所有年滿18的包括老師在內都去投票了,只有食堂才能容納得下這麼多人。食堂的餐桌是那種很大的快餐桌,坐在快餐桌上投票顯然非常不嚴肅,所以我們得自帶椅子。
於是我們提著椅子去了食堂。食堂里的快餐桌已經全部被搬到了四周,幾百個成年人熙熙攘攘地提著自己的椅子在食堂里坐下。有人給我們發了選舉票,上面印著三個名字,你選哪個就在哪個上面打勾。我們討論了很久,像對答案一樣互相問「你選的誰呀?」直到負責選舉的人生氣地說:「你們自己選自己的不要看別人的!」我們才認真地打了一個勾。實際上這三個人我們一個都不認識。估計這個食堂里認識這三個人的一點都不多。
我旁邊坐著的是我的同桌,名字叫董齊,是個逗逼。他跟我說:「我實在是憋不住了,你幫我照一下椅子啊。」然後就跑去上廁所了。
董齊剛走,大家就提起椅子開始往外走。我沒有動,因為按照章程,還有兩項是檢票和唱票,投票人需要監督的。
可是一有人開始走,所有人都跟著走了。我同學拉拉我的衣服,說:「你怎麼不走?」
我說:「我在等董齊。」
他說:「哦。」然後走了。
過了一會兒又有一個人過來問:「你怎麼不走啊?」
我說:「我要監督檢票。」
那個人滿臉黑線,說:「那你監吧。」然後提著凳子走了。直到所有人都走完之後,我才覺得有點怕。
因為一個能坐四五百個人的食堂里,只剩下我一個了。
所以董齊從廁所出來的時候,他看見的是一個能裝四五百人的食堂空無一物,中間坐著一個我。
他問:「人呢??」
我說:「走了。」
他說:「我們也走吧。」
我把他往椅子上一按,說:「你陪我留下來監督檢票。」
他也不知道是在顫抖還是在抖腿,反正嘴裡嘀嘀咕咕的都是:「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不是有病……」
但是因為我把他拉得很緊,所以他放棄了抵抗,和我一起看老師們檢票。
我們班,想要入黨的沒有留下來,想要移民的沒有留下來,成天嚷嚷中國一黨獨大的也沒有留下來,留下來的只有我和去上廁所的董齊。
檢票人的聲波擴散到食堂的牆壁上,再反彈回我和董齊的耳朵里,四面八方都是聽不清的檢票聲。我忽然覺得我在一座孤零零的礁石上,一個莫名其妙的詞進入了我的大腦:民主的孤島。
檢票的都是我認識的老師。我想,如果他們問我:你怎麼不回去啊?我就理直氣壯地說:我在行使我的正當權利。可是自始自終都沒有人給我這樣一個中二的機會,有個老師看到我們傻不愣登地坐在那裡,還衝我們和善地笑了一個。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檢票完畢,有個老師沖我們招招手,說:過來吧,選舉結果出來了。我們就獃獃地走到前面,有個人拿著一張紙,站在食堂中央,中氣十足地念道:
「xx屆全國地方人民代表大會人民代表選舉,xx選舉點選舉結果:某某某,xx票;某某某,xx票……」(大概是這麼幾句,記不清了)
整個食堂迴響著這個聲音,聽的人只有我和董齊兩個。
很多年後回想起這個場景,我依然覺得很溫馨。一幫黨員在空蕩蕩的食堂里,向兩個高中生一本正經地宣布選舉結果。
因為有我們兩個的留下,整個選舉章程完整了。即使最後宣布結果只有兩個人聽到。
我想,如果沒有我們兩個留下,他們會不會對著空蕩蕩的食堂宣布結果?
因為我和董齊的存在,至少民主在這個食堂是莊嚴的。
後來很多人跟我說,你監督檢票有啥用呢?你知不知道什麼是黑箱,你知不知道什麼是內定?
我知道,他們根本不懂什麼是民主。
民主就是,不管天崩地裂,還是什麼政壇波詭雲譎,你站在了那裡,讓選舉完整了。
其實你說的每句話都會有人看到的。哪怕只有兩個人,唱票的人依然會對你莊嚴地宣布結果。
如果你自己都不覺得自己重要,誰又會去在乎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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