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在喜馬拉雅山脈番外篇（下）：從珠峰到玉珠峰

情況越看似不可能，對登山者的要求就越高，當所有壓力釋放之後，血液的流動便愈加暢快淋漓。那些可能的危險不過是在磨鍊人的感知力和控制力。也許這就是所有高危險運動存在的根本原因吧：刻意提高努力的難度，並全神貫注於其中，這樣彷彿就能驅趕心中煩人的瑣事。這是生活的縮影，不同的是，日常生活中所犯的錯誤還有機會改正、彌補，但在山上，在那特定的時間裡，你的一舉一動都攸關生死。

——《進入空氣稀薄地帶》

• 暴風雪圍困

暴風雪。不足3平米的黃色帳蓬被狂風吹得嗒嗒作響。

青海玉珠峰一號營地，海拔5600米，傍晚7點。小明躺在球形帳篷里仰望著「穹頂」，睡不著。但是必須要睡，因為按照原計劃幾個小時後——凌晨2點就要起來沖頂海拔6178米的玉珠峰。

小明十分懷疑所謂的「原計劃」能否順利實施，天有不測風雲，現在的暴風雪簡直太大了。剛剛嚮導走出帳蓬差點被吹飛，按照風力表的定義，這等風力至少有9級，時速80公里，「人類行走極為困難，阻力很大。」

從帳篷出來，險些被風吹倒

「如果是這個節奏的話，別說登頂了，就算捲起帳蓬下撤到大本營都很困難。」小明心想。是的，現在的情況是進退維谷，上不能攻頂，下不能撤退，風雪太大，他們被困在一號營地了。

• 崑崙玉珠

玉珠峰北坡大本營位於青海格爾木170公里遠的西大灘，南坡大本營還要繼續繞過昆崙山口玉珠峰國家公園。海拔6178米的玉珠峰，雖然號稱昆崙山東段最高峰，但是遠觀圓潤的山頂就可以基本判斷此山沒有太多技術難度，並且就在青藏公路沿線，入門的技術難度及較好的接近性，使得玉珠峰成為了6000米級入門雪山的首選。

遠觀玉珠峰

無論是6000多米的玉珠峰，還是海拔5000多米的哈巴雪山，四姑娘山二峰，都是因為有著「入門」雪山之稱，大家才對對他們產生了輕視，以至於最後發生了一系列悲劇。

簡單地說，玉珠峰的難點有三。

一是海拔高度，6000米的海拔說高不高，但是對於大部分生活在平原地區的人來說，6000米足以讓你半夜睡覺被憋醒、走幾步路就要停下來喘口氣了；

二是低含氧量，地處於平均海拔4000米的青藏高原，玉珠峰甚至是格爾木周邊就是一片荒涼的礫石和沙漠，沒有任何植被能夠釋放氧氣，所以玉珠峰的含氧量格外地，也更容易高反，有種說法是從容易發生高反的可能性上講，玉珠峰南坡大本營（5000米）相當於珠峰大本營（5380米）。

三是天氣反覆無常，特別是海拔5300米到一號營地（5600米），幾乎每個下午都會刮大風。而雪線之上的天氣更是難以預測。

不管怎樣，攀登玉珠峰作為關雅荻和小明在喜馬拉雅混了將近半個月之後的下一個目標，看似十分瘋狂，但是又十分合理。

裝備。高海拔重裝徒步和6000米入門級雪山攀登重合度很高，唯一需要補充的就是高山靴和技術裝備，至於後者，臨時租借完全足夠。

體能。高海拔長線徒步了兩個禮拜，無論是身體狀態，還是高反適應能力，他們應該都沒問題——其實，「不想白白浪費在喜馬拉雅花了2個禮拜適應的海拔」，才是關雅荻和小明去攀登玉珠峰的誘因，從一個高海拔地區到另一個高海拔地區，其實是一個非常划算的「高反性價比」。

就這樣，關雅荻和小明6月2號從加德滿都飛走，3號抵達格爾木，4號夜宿西大灘（海拔4300米）。

關雅荻和小明計劃分成兩組：想要以登頂為目標的小明，5號下午從玉珠峰南坡大本營（5000米）出發，幾個小時後抵達C1營地（海拔5600米），休息，然後6號凌晨2點出發沖頂，這也就是從所謂的「玉珠峰傳統登山線路」；想要以測試個人體能，沖最快時間的關雅荻，隨嚮導大多吉夜裡10點從玉珠峰南坡大本營（5000米）出發，幾個小時後抵達C1營地，簡單休息後，同小明匯合一起沖頂。

然而計劃總是美好。

6月5日，恰逢紅牛舉辦的女子跑山賽，在從西大灘去往大本營的路上，小明得到了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美國的Stevie Kremer從大本營衝到頂峰用了1小時51分，然後一路跑回大本營共用時2小時42分。之前的玉珠峰速登紀錄似乎並沒有多麼明確的紀錄，不過這個時間讓多次登頂珠峰的著名協作大多吉也抖三抖，更是讓所有當地嚮導震驚。或許在相當一段時間內，這個紀錄都是無法被超越的吧！

• 開始攀登

下午1點25分，多雲，小明從大本營出發，不快不慢的節奏非常舒服。出發沒多久，小明到了海拔5100米的碎石坡，天空飄起來小雪，小明並不以為然。半小時後，海拔5300米的風力開始變得十分強勁，步行十分困難。

從BC到C1營地攀登途中

下午3點30分，小明艱難地抵達了位於5600米的一號營地。一號營地也是雪線所在，這裡是一個大平台！翻過最後一個埡口，小明抬頭一看，空空如也，心裡涼了半截。嚮導說好的留在這裡帳蓬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此時一號營地風力極大，雪粒如同刮骨的鋼刀一樣划過小明的臉，形成一場小型的「暴風雪」。「這樣下午肯定會失溫啊！」小明心想。於是顧不了那麼多，趕緊掏出背包里的保暖內衣褲，套上厚羽絨服，戴上防水手套和抓絨帽，撿起石頭磊成一個石牆，背包橫在上面擋風，用紅牛女子登山賽廢棄的鋁箔防潮墊裹住全身。

一個小時後，小明和趕過來的嚮導在狂風中慌亂地搭建起黃色高山球帳，把背包扔進去壓住，然後整個人笨拙地鑽進去——感覺瞬間世界都安靜了。

傍晚七點，小明躺在帳篷里，聽著外面愈演愈烈的狂風，心裡在盤算著關雅荻是否能順利出發，原計劃登頂的時間是否會推遲。

白冒煙

晚上十點，狂風一點都沒有變小的勢頭，剛剛嚮導從帳篷里鑽出去的時候，還被大風卷了一個趔趄。夾雜著雪粒的風漸漸地形成一股頗具規模的暴風雪，縱然高山帳筋骨強硬，也被壓力巨大的暴風吹得向內癟進一大塊，看起來隨時都有帳碎的危險。

於此同時，關雅荻和嚮導大多吉已經在玉珠峰大本營等待了1個多小時了，他們接到了小明山上的消息，知道上面風很大，建議原地待定。但是他們心裡卻有些納悶，因為山下連一點微風都沒有…

半夜12點，C1營地的暴風雪十分猛烈，躺在帳篷內的小明根本睡不著，一是因為帳蓬獵獵作響的噪音十分惱人，二是擔心關雅荻等人的安危。在這種極端天氣下別說爬到C1，從C1撤下去都會異常艱難危險。而山下的關雅荻和嚮導大多吉終於等得不耐煩，帶著一絲僥倖和懷疑的心理，他們出發了。

海拔5100米，一切正常。關雅荻狀態良好，健步如飛，心想，小明他們真是忽悠人，明明完全沒有風嘛！不過他也不敢如此篤定，畢竟「無風不起浪」，他們說風大肯定還是有些根據的，還是謹慎起見為好。

海拔5300米，當關雅荻和嚮導置身於暴露的山脊之上時，暴風雪幾乎是在一瞬間襲來。關雅荻懵了，他從來沒見過這麼猛烈的風。但是既然已經上到5300了，總不能再撤下去吧！兩個人步步為營，雖然每一步都異常艱難，但還是用胳膊擋著臉，迎著勁風向前挪動。

凌晨1點40分，暴風雪一點沒小，原計劃準備起來出發沖頂的行程看來肯定是沒戲了，小明心想，現在唯一擔心的是關雅荻他們不知道收沒收到消息。正想到這裡，帳篷外面一片光亮。

「操，」小明罵出來，「你們真牛逼！」小明知道這兩個傢伙頂著暴風雪上來了。 嚮導大多吉先鑽進帳篷，縱然三次登頂珠峰，這次暴風雪也把他搞得夠嗆，一屁股坐進來，故作輕鬆地笑道：「嘿嘿，爽歪歪！」

接著是關雅荻，和小明一樣笨拙地鑽進來，一屁股坐在帳篷里，腳還擱在外面，就叫罵道：「操，這風太大了，我一輩子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大的風！這風太大了，太可怕了，太大了！」凍得滿臉通紅的關雅荻不停地發出感嘆。

看來沖頂計劃只好暫時擱淺了。

雖然登山是一項高危運動，登山事故也頻出，但是登山者確實最能把控好風險，最能自我管理的一幫人。和大部分不了解登山的人想像得不一樣，大部分登山者面臨極端天氣時表現得不是莽撞和非理性，而是冷靜客觀地做出最適合當下的選擇。

外面刮著白毛煙兒，帳篷里的幾個人幾乎是不約而同地睡了。他們心裡都清楚這種天氣沖頂沒戲，還不如睡覺呢。

• 化險為夷

早上八點半，小明被一泡尿憋醒，邁過重重障礙熟睡的「屍體」，拉開帳蓬，一道藍色的光線斜刺了進來——暴風雪貌似停了？

小明趕緊爬出帳篷，回頭望了望玉珠峰頂，呵，一片藍天。現在正是沖頂的最佳時機！

大家問詢紛紛爬起來，嚮導們燒熱水，小明和關雅荻套上雙層高山靴——他們在加德滿都購買的Lasportiva最新款雙層高山靴，接著是穿上安全帶，冰爪，全副武裝。

早上九點五十分，關雅荻率先出發，小明隨後。

今天的玉珠峰溫柔可親，圓潤的山頂就像一個甜筒倒扣在上面，溢出來的奶油向下流淌，山頂還閃著冰晶奶白的光，一改昨日的可怖景象。

沖頂

往山頂走去，天地間只剩下了濃重的喘息聲和冰爪踩雪的咯吱聲。縱然完全適應了5600米的海拔高度，走在稍有坡度的雪坡上，關雅荻和小明還是有些喘息。

6月份的玉珠峰山頂結滿了亮冰，而亮冰區所佔的比例將近一半。安全起見，大部分路段要利用路上才能保證安全。

擺脫了昨夜的暴風雪危機，化險為夷之後的關雅荻和小明環顧著四面雪頂的可可西里荒原，血液快速流動，腎上腺素激增，心情倍感暢快，瞬間生活中的一切瑣事都不復存在。

下午1點25分，關雅荻率先登頂，半個小時後小明繼續登頂。站在山下看玉珠峰頂是一個圓潤的甜筒，站在山頂發現這裡是片足球場一般大的平台。

「別人以為我們是跑了場珠峰馬拉松，沒想到我們去珠峰是為了登玉珠峰！」在丁波切的時候，關雅荻曾經這樣幽默地笑評道。 在西大灘的慶功宴上，嚮導大多吉總結道，我們這次的「世界男子跑山賽」雖然成績不如女子的，但是總體而言還是非常不錯的啊！

嚮導大多吉

關雅荻和小明都成了熊貓眼——長時間暴露在紫外線強烈的高海拔環境中，高山鏡遮擋住了眼睛，而臉上整體大面積晒黑一片。他們相視一笑，幹了這杯清爽的啤酒。

在喜馬拉雅山脈和崑崙山脈混了快一個月，現在他們已經跟藏族人和夏爾巴人沒太大分別了。他們已經學會了飯前不洗手，隨地上廁所，沒事多喝熱水，裹在睡袋裡睡覺...等習慣。

從喜馬拉雅到昆崙山，從珠峰馬拉松到攀登玉珠峰，時間，地點，方式都截然不同，但是在過程中他們都感受到了一種擁有相同歸屬感的氣息。在這裡他們重拾野性，在這裡他們找到勇氣。

本期編輯：M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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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在喜馬拉雅山脈番外篇（上）：從珠峰到玉珠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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