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抉擇

1、

我小時候,客廳在屋子的靠河的那頭,村子裡的雨總是下的很大。

「嗚哇嗚哇!」

聲音在雨中瀰漫,但是馬上又被河水的波濤聲淹沒。

我瞪大眼睛趴在窗子上望著外面的河流,試圖找到聲音的來源。

父親打斷了我,一巴掌拍在了我的腦袋上,「別在做功課的時候偷懶。」

父親是村裡的祭祀,地位崇高,我以後得繼承他的衣缽,所以現在我的任務就是學習,如何冥想,如何言談。

我和父親盤坐在屋子裡,對坐著,聽著窗外滴答的雨聲,些許寒意順著脖頸一直淌到了背上。

雨聲越來越小,而父親的呼吸聲越發沉重。雨停了,父親也睡著了。

我小心翼翼地站起來,腳已經完全坐麻了,挪到窗邊,才看清楚那些聲音的來源。

那一群是比我稍大一點的小孩,在波濤洶湧地河水裡嬉鬧著。雖然河水不時蓋過了他們的聲音,但他們總能鑽出來,我可以聽到他們的歡笑,並且有些羨慕他們。

「離那條河遠一點,尊敬它,它是孕育我們的神靈。」父親醒了。

「哦!」我立馬跑了回來,縮著腦袋,在父親的對面盤坐著。

「神靈是在用自己的身軀哺乳我們。」父親的聲音有些空洞。

那條河裡有那麼好玩嗎?我想著。

「神靈恩澤眾人。」父親繼續念叨著。

那群孩子可能僅僅是在講笑話。我又想著。

「認真。」父親斥責了我一聲。

我連忙把那些想法趕出了腦海。

不一會兒,我快睡著的時候,有個村名恭敬地來敲父親的門。剛才那些孩子中的一個被河神沒過腦袋,再也沒有浮起來,他被帶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離我們的神遠一點,敬畏。」父親在出門之前再次重複著,「不敬重神靈,這就是懲罰。」

我乖巧地點了點頭。

父親在河邊祭祀,他扯開了白色麻布,站在高高祭壇上,敲打著沉重的龜殼,臉上帶著爺爺傳下來的面具,踩著詭異的舞步。那些大人們跪在父親身後,他們在祈求神祗的原諒。

我透過窗子遠遠看,父親跳好難看。

但是依舊有其他孩子過了河,神靈沒有留下他們的性命,這樣他們就可以離開這個村子,去往世界的另一個方向。那些比我稍大的孩子臉上並沒有因為失去他們的朋友而悲傷,反而對著河這邊祈禱的大人們坐著鬼臉。

另外一條河邊有彩色的泥,那些孩子把泥塗在自己臉上,臉花得像是我的父親。他們僅僅後頭看了這個村子最後一眼就離開了,頭也不回。

而我只能看見他們的背影,不知道他們是怎樣的心情。

2、

等我年紀大了些,我終於可以明白那些試圖挑戰河神的人初衷。

他們厭倦了家裡重複的耕作,或是以為河的對岸有黃金城,或是蜜茶河。反正他們就是不喜歡現在的一切,就像是我越來無法忍受父親嘮叨那些神乎神乎的話語。

我加入了他們。

本來我以為這一切都被我隱藏的很好,但是僅僅在我嘗試去學游泳的第一個晚上,我就被父親抓了個正著,他把我從水了撈了起來,洗乾淨,掛在高高的樹上,倒掉著。

「這樣能讓你得到你該有的智慧和理智。」父親在樹下磨著他的龜殼。

血液都在擠在我腦袋裡,我有些暈,嘴巴有什麼液體在往外面涌著。

「山川和草木都是神靈的部分。」父親念叨著。

他到底要好久放我下去。我心裡想著。

「神靈高貴,我們不容冒犯,不然對於部落來說就是滅頂之災。」父親補充著。

肚子好餓,腦袋好暈,神啊!救救我。我心裡想著。

好吧!自此那件事之後,我就徹底和約好要過河的小夥伴說再見了,他們把我踢出了隊伍,同時我也沒有心思再去加入他們。

父親自然是要我們接他的班,我終於沒有在繼續學習那些該死枯燥的理論,開始正式學一點祭祀該學的東西,跳舞的步伐,敲打龜殼的節奏還有來自內心的崇敬。

一開始,我對這些東西有些不屑一顧,因為我從來沒有看見過神,也沒有感知到他的存在。

父親負責祭祀,家裡的生活來源全靠貢品,村名會把自己的豐收的東西十分之一給予神靈,而那些屬於神靈的東西中,又有十分之一是屬於我們的。

我覺得父親就是個騙子。

通過這條河離開村子的人每年都有,每年也有死在這條河裡的人,當然絕大多數人還是選擇留了下來,支撐這個古老的村落。

3、

再長到一些,我思考我需要用一些方法來改變村子的現狀,但也是那個時候,我迎來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祭祀。

按照村子的慣例,父親會帶我進行接下來的九場儀式,之後祭祀的職責將會徹底落在我身上我。

那天風很大,河邊吹得人有些發冷,下面的村名跪著,密密麻麻,虔誠禱告的聲音比著風聲還要嘹亮,我第一次感受到這種不可名狀的力量,風裡似乎有上古之神的聲音。

那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那個在角落裡面默默看著父親祭祀跳舞的男孩了。

九次祈禱之後,我從父親手裡接過了那個神像,成了祭祀。

我問父親,神真的存在嗎?

面對我不知多少次的質疑,父親第一次笑臉相迎。

在啊,我當上正式祭祀的第一天,我就聽到他們在我耳邊低語,我向河神祈禱豐富的食物,向山神祈禱鮮美的肉塊,他們都同意了。

我選擇了相信這一切,雖然我一直沒有聽到他們的低語,或許是我太年輕了,不夠虔誠。

父親離開他的位置,我成功變成了他。

還記得我們兒時一起練習過游泳的小夥伴們嘛!有些前些日子來找我祈福,有些渡過了河流,去了遠方,有些順河而下,飄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當祭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活兒,我的祈福不一定會能得到回應,甚至有些時候,事情會變得更加糟糕。

那些時候唯一可以幫助我的就是父親最後傳承給我的一份筆記。那些只有祭祀才會認識的文字,被刻在那些粗糙的竹子或者獸皮上。

上面的方法基本可以解決我所有面臨的問題,比如欠收時改如何撫慰村名,豐收是該合理的表達自己對神明的敬意,我做的任務很簡單,照著上面做就行了。

父親身體不好,染上了疾病,他說,是他的神急著要見他了。

我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應這樣的對話,只是心裡莫名的不開心。

在床前我認真問了這個一臉笑意的老祭祀,如果你有第二個兒子,你會讓他過河嘛!

不會,因為那是一條新路,全是荊棘,你們需要走的如此血淋淋,祭祀這條路,已經被我們踩平了,如此平坦,如果有一天,你在這條路上又走到了荊棘之地,那就證明,你已經超過了我們所有人。

父親是笑著走的,他的神來接他了,也是從那一刻開始,我真正的開始相信了,有這樣一位被先祖們侍奉了無數歲月的神明。

4、

其實我不是很喜歡做祭祀,尤其是不喜歡那些血淋淋的東西,人的肺葉,動物的頭骨,蟲子的尾巴,還有河堤的淤泥,但是這些並由不得我喜不喜歡,祭祀家裡是沒田的,我只能靠著村名的供奉活著,而且我發現我有些開始喜歡那個住在我家五里之外的那位女孩了。

我們的相遇是因為一次重大的事故。

還記得之前說的,這條河屬於是神靈的,要穿越其上的人,或是要捕捉河中的生靈,那些人都要得到祭祀的賜福,和神靈的寬恕。

但是那天又個敢於衝撞神靈的人,正是那位女孩的哥哥。

他直接裸體全身沒入河中,嘴裡大肆叫罵著我是騙子,這條河是屬於自然的,神明根本不存在,這一切都不過我編造的幌子。

赤身進河,這是對神明的大不敬。

但是並沒有什麼人相信了這個傢伙話,於是他開始自暴自棄地唱著那些在田間地頭的歌謠,聲音無比的渾厚悠長,以至於吸引來了更多的人,之後當著眾人的面,開始嘲笑我們。

越來越多人注意到了這個傢伙,然而大家眼睛裡都盪著憤怒,甚至有些傢伙揚言要燒死他。

作為神靈的代言,我應該代表屬於神靈的寬容,我說。

神會寬恕你無知,我親愛的孩子,快上來。

之後我就認識了那位姑娘,姑娘求求我救救她哥哥,我只能簡單地重複著我的話。

河裡的男人嘲諷著他的妹妹,對我做著鬼臉。

神靈最後似乎沒有原諒這個大不敬的傢伙,他的歌聲漸漸失去了力氣,一個浪頭過來,他再也沒有從河裡冒出頭,就這樣死了。

我帶頭都跪下來。

請原諒我們。

我破例禱告了這位逝去者的靈魂,而那個女孩處於感動嫁了我。

我們的婚禮很慎重,像是整個村子盛大的節日。

在後來我有了自己孩子,等他能說話的時候,我開始嘗試著教導他,作為一個祭祀需要知道的事情。

我讓他和我盤坐在屋子裡,聽著河邊的水聲,之後在他出神或者睡著的時候即使把他叫回來。

我幾乎完全重複了我父親的老路,如此平坦,如此簡單。

5、

我的男孩和我笑起來的時候很像,讓我想起了小時候被倒掉在樹上的曾經,我有些開始能明白我父親的心情。

我們如此平庸,如此一般,但是只要他能成為一位合格的祭祀,他就能走在這條平坦的大道上,沒有荊棘,安享一生。

但是時代終究還是要是改變的,因為一次水澇的影響,存在損失了不少莊稼,飢餓的人試圖游過那條河卻尋找生存,當然了也有很多人的人被淹死。

我的男孩每天在窗口,偷偷看著,我來了,就馬上縮回了腦袋。

可能是因為他的母親太過善良或者是依然健在的原因,我的男孩可比不上小時候的我,他可比我膽小多了,那些蛇和蟲子都能讓他卻步。

當他第一次看見我在擺弄那些蟲子和內髒的時候,男孩直接嚇得大聲哭了出來,這讓我我開始有些擔心他未來的學習,如何成為把他培養成一位祭祀。

但是慶幸的是,他在文字方面很有天賦,可比那個時候的我學得塊多了。

我的男孩是個好孩子,雖然有些膽小,直到某天我從午覺中醒來。

我才第一人了解到這個男孩也是個不安分的傢伙,比我當年還要不安分。他的膽小讓我放鬆了警惕,當我發現他也在試圖游到對岸的時候,這個傢伙已經能在河裡游上很長一段距離了。

我把這個雞賊的小東西抓了回來,倒掉在樹上,掛了兩天。

這樣能獲得知識,就像是父親當年對我說的那樣,一切再次回歸了正常。

但是男孩終究不是我我的影子,他在比我還小的年紀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悲傷。

他的母親死了,因為一場疾病。

就在她母親離開的那一天,我的男孩質問了我三百五十六遍,同樣的一個問題。

你不是祭祀那,你不是能想神靈祈禱嘛!為什麼不救她?

那估計是我第一次下如此重的手毆打這個男孩,不是因為我的男孩嘲笑了我的無能,而是我也在怪自己,父親當年都聽到神靈的低語,為什麼我聽不到?為什麼我沒有拯救她的機會?

然而現實卻更加讓人感到心寒。

村裡以為她的死,居然翻出了她哥哥的事情,說這個東西是來自神靈的報復,神靈當年還沒有發泄足夠的怒火,這一切都是報應。

男孩以為這些話是我傳出去的,那個眼神幾乎要把我給生吞了。

我解釋著一邊,兩邊,三遍,每次解釋都只是變得更加蒼白無力,甚至有些時候,我都以為這些話真的是來自我自己的口中。

我的男孩相沒相信我的解釋,我也不知道。

6、

那件事情之後,男孩像是在一夜之間長到了,不再畏懼那些卑微的蟲子,不再哭泣,甚至他告訴我,他想要成為祭祀了。

我當時不知道,我的情緒是應該高興或者不安。

不過既然他要學,我就要開始認真教導,就像是父親教我的那樣教他,跳舞的步伐,敲打龜殼的節奏還有來自內心的崇敬。

他需要理解祭祀這個身份,是這個村子裡面離神最近的人,我們是他們使者,為村落帶來神的祝願,我的男孩只是悄悄聽著。

男孩問我。

父親,你聽過神的聲音嘛!

或許吧!

我想起了我第一次祭祀的時候,耳畔的風聲。

我祭祀生涯更大的挑戰來了,男孩母親的離開僅僅是一場開始,這是一場該死的瘟神,疾病像是一個籠子一樣,把所有人都關在了裡面,捂死在裡面。我在蒼白無力的祈求著,但是卻並沒有任何的用處,直到村子裡面來了一位陌生人。

他是來我們這裡賣種子的商人,我的男孩做了一次小偷,在他的包里發現了一張獸皮,獸皮上面記載是鄰近村子的祭祀的字,我還是認識一點的。

這是一個藥方,我本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試了試這個偷來的藥方。

就像是神靈在世那樣的神奇,疾病很快就被趕出了村子了,連同那個試圖騙珠寶金銀的商人一起。

事後我舉辦了一場盛大的祭祀,向神靈表示我們感謝,感謝他救了我們。

男孩救了村子裡所有人,我也成功找回了在村子裡面的聲譽,一切都恢復了以前該有的秩序,但是我的男孩卻開始徹底不相信神明了。

我的男孩開始質疑我的理論,質疑神的存在,他努力地學習那些我讓他看的書,並且發現裡面的漏洞,用這些漏洞不斷地挑戰著我。

但是抱歉的是,這些真的是在我能力之外的事情。

對於那些在獸皮和竹子上的字,我只是知道,卻不知道為什麼是這樣,這都是父親,父親的父親,父親的父親的父親,一代代留下來的,我只知道我該如何使用它們。

自從那天開始,男孩的在學習祭祀上的興趣越來越淡了,我甚至開始害怕我們一脈就會斷送在我這裡。那段時間,我感覺我幾乎是在人生的低估,我說盡了一切好話。

我的男孩回答我

哦!

不安在我心裡不斷發酵著,我知道不能這樣下去了,我開始提前把更多的東西交給男孩,甚至用上了以前的辦法,他把掛在高高的樹上,我知道我親愛的神靈一定會感化他的,告訴他什麼才是正確的。

這一切似乎並沒有用。

我的男孩說神靈不存,我說在,他說不在,我說在。

我們就像是兩個沒有長到的小孩在在吵架一樣,無止境的爭執著。

7、

一次爭執中,我突然想到了我的父親,想到了在他死的時候說的話,於是我決定提前把這些言語原封不動地告訴了他。

村子在有神靈這條路上已經走了上千年了,平穩發展著,沒有大的動蕩;而沒有神靈的路並沒有人走過,裡面有多少荊棘我們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我們不知道,我們所有人會不會依然或者,我們都不知道。

他問我。

這條路還有多久才會找到荊棘之處。

我說。

我不知道我看不到,可能是明天,可能是永遠,但是只要在這條路上,我們都不用付出過多的代價。

男孩不說話了,在離開我房間的時候,他問了我一句。

父親,你真的聽過神靈的聲音嘛!

聽過。

我試圖用肯定的語氣,因為我第一次當祭祀的時候,那些耳畔遊走的風聲。

我說的事情,男孩無法辯駁,所以他能做的事情就是屈服,所以他木訥地學習和吸收著我所交給他的一切。

有時候遠遠看著他在讀獸皮的樣子,感覺他不像是一個人,更像是一個被抽走了靈魂的石頭。

我開始有些後悔在那天給他說如此沉重的事情,這些東西不是這個小孩子能明白,也不是這個小孩子能承擔的,我彷彿是看著他漸漸死去。

而且我的神靈也救不了他了。

教學的工作進展到後面,空餘的時間漸漸開始多了起來,男孩就有了更多發獃的時間,他喜歡坐在樹上,遠遠的看著那天河流,有些時候,甚至能看一天。

我去找他的時候,他就在裝睡覺,因為他怕我看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裡已經完全沒有虔誠可言。

他或許在思考我年輕的時候在思考的一件事情,該如何推翻神靈,改如何改變這個已經被時代固化的村子。

我天天數著日子,退休的年齡基本算了到了,但是我愈發不放心把這個重任落在這個孩子身上,對於祭祀傳承的時間,我試圖一拖再拖,後來還是拖不住了。

我的祭祀生涯將要結束了,但是我感覺自己走過的路程比我的父親還要短暫,因為我沒有聽到過所謂神明呼喚,甚至有些時候都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算是真正的虔誠。

我最後只能破罐子破摔地告訴男孩。

我聽不到神,但是神確實是存在的,在周圍的村落還有比你父親更加厲害的祭祀,他們能呼風喚雨,能平息災難,能帶來豐收,我只能算作其中一個做的比較失敗的。

這些言語是我最後的掙扎告訴了男孩,我試圖讓他相信神,作為我最後的妄想吧!

祭祀交接那天,場面做的相當宏大。他穿著華衣,帶著父親傳給我的面具,我們面對這河流,把血液抵在瓷碗里,祭天祀地。我跳著莊重的舞蹈,台下的人跪著,聲音整齊而洪亮。

當年我對神靈依然保有不屑的時候,上了台,第一次感受這樣的氣氛,我就被徹底改變了,我也希望這樣也能徹底改變我的男孩。

但是男孩終究還是讓我失望了,他在祭祀最後的時刻,把自己拖了個精光,直接扎進了翻滾的河裡。

他選擇離開了神,去走那條荊棘之路。

雖然這樣的結局是我曾經想到的,但是現實降臨的時候,終究還是難以接受。

在我的憤怒快要無法抑制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這是他的復仇,為了當年,為了他的母親。

河裡的撥弄著浪花,我遙遠看著他的身影,他還是像個孩子一樣的任性,光彩四溢,但是我終究還是老了。

我知道為今天這一刻的叛逃隱忍了多久,我也選擇了沉默以面對他的抉擇。

所有人的憤怒了,說這樣是對神靈的大不敬,這樣會為村子裡面帶來巨大的災難,說要燒死他。

為了不讓他死在村名們的亂箭之下,我說讓神決定他的生死。

我的男孩水性那麼好,怎麼可能被淹死。

就像是我猜想的那樣,男孩很快上了岸,在對岸朝我揮了揮手,他把泥塗在自己臉上,那是與這個祖傳面具完全相反的圖案,他在嘲笑神,不是在嘲笑我們。

我的男孩最後還是走了,背叛了我。

在之後的夜裡,或許我會因為憤怒而突然轉醒,但是更多的時候,而是因為孤獨,房子里空蕩蕩的,只留下了我一個人。

那個我的男孩經常趴在那裡的窗子,似乎他一直在那裡,不曾離開。

我是村裡的祭祀,但是我並沒有留住男孩的母親,在男孩最需要神的一刻,神卻沒有出現在他的面前,所以,他選擇了背叛。

到這裡,我不能才稱呼他為我的男孩了,他長大了,我得叫他的名字——安山。

8、

書架的角落裡面,堆放這一些大不敬之物,是安山留給我的,上面寫著他留給我的話。

男孩對這個村子徹底失望了,也對神靈徹底失望了,他要走出去,用自己手中的匕首,割下神靈高貴的頭顱,但是我僅僅將這些看成是一段笑話。

我就當安山出去旅遊了,等他再外面玩高興了,或許某一天下雨的時候,他就會在歸來。

去吧,孩子,仁慈的神會寬恕你的一起的。

我時常在夜裡這樣為我的男孩祈禱的,因為親眼看著他在那條荊棘之路上,如此的鮮血淋漓,被黑暗溢滿。

我是村裡的祭祀,不是個人的祭祀。

祭祀一脈的傳承不能斷在這裡,我不允許,村民也不會允許。

我頂著一頭白髮重新扭著將朽的身體在祭壇上想神靈禱告,與此同時,我還得花費更多時間,教一大批學生如何成為祭祀。

我會根據成績不斷在這堆人裡面淘汰,直到找到一個我滿意的弟子,而然這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但是祭祀的這項職務終究還是從我們家流向了外面,我不知道當我順著河流到達另外一個世界的時候該如何面對來自先祖的憤怒。

生活枯燥的重複著,祭祀,祈禱,教書,睡覺。

我感覺僅僅在一年之內我就被抽走了大量的壽命,日子幾乎就熬過了十載,我似乎終於要成功教出一名合格的祭祀了。

在我以為自己都要解放的時候,神似乎不是如此想的。

那天,安山回到了鎮上,我站在祭壇上,站得很高,所以比所有人都想看見安山的身影。

他可能有點發福,更可能的是變得壯碩,在外面的旅途改變了他的形體,皮膚黝黑,但是我一眼就認出了那雙眼睛,是我的孩子。

真是感謝神沒有帶走他的生命。

他不知道是在什麼地方游過的河,他從東面遠方而來,一路風塵僕僕,背著無比巨大的背包。

似乎除了我所有人都忘記了這個男孩,都以為他是一個遠行的商人。

他的歸來,帶來了許多我無法想像的東西,當年救人的藥方,堅韌的兵器,更加強大的種子,這些在我的印象里都是屬於神的東西。安山就像是真正的找到了那個遠方的神祗,之後手刃了它,打開了他無盡的寶庫。

安山拿著一個裝著粉末的盒子,挑著眉毛說著。

這東西適合你,祭祀大人。

來我家吧!我給你拿錢。

我像個老年人一樣嘟囔著。

安山暫時揮別了那些人,回到了他闊別已久的小屋。

我輕輕關上了門。

你是回來找死嘛!我問。

我是回來拯救這個將死的部落。安山答。

屋子裡終於有不再是一個人,我對此十分欣慰,而且我的徒弟也快教出來了,我終於要迎來了這場對我來說已經遲到了十年的退休。

但是安山可沒如此讓我省心,還記得我第一次對他的描述嘛!那個比我還要雞賊的男孩。

在別人還沒有發現他是當年的背叛者的時候,他卻主動承認了自己身份,並且在我的祭壇上,大肆宣揚著,他已經把所謂的神給殺死了,這些都是屬於神的東西,這些都是屬於神的財富。

村民的怒火熄滅了十年,但再次點燃的時候,依然不影響它是參天的烈焰。

我不得不後者老臉,挺著我卑微的脊樑出面幫助他解決這一切,我撒著可笑的謊言,我說我依舊能聽見神明的低語,他感謝這位曾經冒犯過他的勇士,殺死了那些邪惡的神。

慶幸的是,村子裡面有人早就不信神了,他們聯合出面,保下了帶來希望的安山。

安山這樣的胡作非為,讓我真的不知道我該如何離開祭祀這個位置,新上位的傢伙可能會為了自己的威信,就把安山給燒死在柴堆里。

9、

那段日子,一方面,我的弟子在不斷暗示我,我可以退休了。

他已經夠大了,而我也已經很老了。

另外一方面,安山越發的放肆和張狂。

他的那些東西的推廣遇到了問題,本來大家是相當喜歡這些便利的東西加入我們的生活,但是我為了救他,說這個東西來自邪神之後,那些村民就直接把直接東西扔在了屋外,並且把他們是為不潔。

兩個人同時坐在我的房間里,讓我做出選擇。

我的幾乎把腦袋皮抓破,分別答應了他們兩個。

我會主動幫助安山推廣他的技術,以身試法,這也是我在祭祀職務上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

當村子裡每個人都拒絕安山的時候,我確實不應該如此,畢竟我是他的父親,雖然已經老的不成了樣子。

我否定了那些事物的不潔,說這些話的時候,我更加像是自己在打自己的臉。

但我的男孩終究還是沒有讓我失望,他的那些東西太好用了,可以輕易的獵殺動物,驅趕疾病,獲得豐收,降低了人們的事物。

我承認這些動搖了村子的信仰,但是我依舊希望,村子裡面的人能過的更好。

半年之後,我的弟子準備了祭祀的交接儀式,但是來的人史無前例的少,僅僅只有村子的人數的一半,也是那一刻我才發現,我的神依舊被那些東西給完全吃到了肚子裡面去。

我很開結束了九場並預定好的祭祀,成功在家裡開始躺著,變成了一個閑人。

屋子裡面的很靜,風很輕柔,我太累了,累到幾乎要聽見神的聲音。

那天晚上,安山到了我的床邊,給我說一些事情,他要開始變革,改變整個村子,問我要推翻神靈有什麼比較好的意見。

我能說什麼,我現在只是一位老人,什麼都沒法做。

安山只是在告訴我這件事情,並不是在問我要不要做這件事情,他長大了,事情沒有必要在獲得我的同意。

我側過身子,不想看見他,閉上眼睛,裡面全是村子無盡的動蕩。

第二天,我的弟子和安山差點打起來,他們領著村子裡面的兩撥人,人數的數量差不多。我就像是小孩子一樣趴在窗口,遠遠看著,就如同當年的小孩一樣。

安山已經擁有了足夠的人來支持他,所以他直接放棄了還有神靈這個所謂的支持。他說,那些東西不是神的,是人的,他走過了無數的村子,用代價交換了它們,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神靈,這個世界屬於人。

之後的一個月,不斷的有人在死亡,兩邊的領導者,都不斷在往我的屋子裡跑,我的弟子和安山。

我在屋子裡,看著外面的血光四濺,一切都毀了,就像是父親說的那樣,這是一天無人走過的荊棘之路,註定鮮血淋漓。

我是間接導致了這樣局面的祭祀,我感覺神會把我的靈魂沉到無比黑暗的地底去,永世折磨。

結果很快就分出來了,安山帶領的時候村子裡面渴望新生的年輕人,而我的弟子只獲得了那些老人的支持。他最後一次來到我屋子向我求教的時候,我告訴他,放棄吧!這個時代已經不屬於神靈了。

安山當上了村子裡面新地領袖,就像是我以前在村子的地位一樣,備受崇敬,雖然這個村子裡不在有神,但是大家的生活似乎更好了。

而我的弟子也很快叛變也投入到了他們的陣營,畢竟是年輕人,而我只是個被遺忘在角落裡面的老頭,混吃等死而已。

老了,漸漸走不動了,我靠在窗邊上,聽著河水泛濫的聲音,和外面那些年輕人的言論。為了防止澇災的摧毀莊稼,他們要讓河流改道;從西山的肚子里挖出的石頭,可以冶煉更加堅硬的武器;種草藥的時候要注意肥的用量,這樣他們可以漲得更好。

我只是看著,我只是一個將行將朽的老人,我侍奉了我的神一生的歲月,我不是年輕人,可以隨意改變自己的思想。

所以喃!到了現在,我依舊還是村子裡面最後的一位祭祀。

10、

老了之後,我發現了許多有趣的東西,就是我們曾經的那些記憶,可能會因為我們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而改變。

就像是安山問我,父親你真的聽到過神的聲音嘛!

聽過!我想起我的第一場祭祀,但是我的筆記記載的卻是那天我聽到的只是風聲。

可能我的父親也沒有聽過所謂神靈的低語,他到死的時候,那些話可能只是為了讓我更加虔誠。

村子裡面依舊有些老人需要祈禱,我開始幫助他們,但是祭祀的舞蹈長長才跳了一半,我就不得不停下來休息。村子裡面沒有年輕人信仰神明,我們一脈的傳承也斷在這裡了。

有些時候我甚至想提前結束自己的生命,因為我和這個村落簡直是格格不入,他們每天都做著我認為是禁忌的做法,之後歡笑著。

那天午睡的時候,我被安山的敲門聲擾醒,他是來送給我食物的。

我看著如此光鮮的男孩,就像是從前的我一樣。

恍惚之間,我明白了一件事情,我已經走到了父親口中的荊棘之地,這條路上後半段荊棘之路,上面註定全是鮮血。

看著安山,我突然想追求這條路的終極,像個小孩的野心勃勃。

拖著老朽的身子,我走出了木門,難得一見的陽光,神靈就應該要想使陽光一樣包容一切,無論是正是邪。我不再局限於一個小小的窗子裡面的世界,我接近那些工人,那些鐵匠和還有正在忙著處理文件的安山。

對於我這樣的表現,安山終於放下了心。

他們有在村子裡組織了一批人手,想要出去尋找更多的東西,這次他不是在孤身一人,就連他在淌過那條神靈的河流的時候,都坐著在那樣不可思議的木船。

安山依然尊重我的一切,他對我說辭是,他要去獵殺更多的神靈,為存在帶來更多的智慧。

我知道他僅僅是在學習路上的一切,把那些方便的東西帶回來。

我親眼看著這個村子在新生,離過去越來越遠。

但是他走後,我的生活開始變得有些糟糕,雖然安山囑咐了以前我的學生照顧我,但是依然有些偏激的人幫我當成一個頑固不化的邪教。

他們對我的態度就像是當年對待我的男孩一模一樣。

我沒有理會他們,我正在學會神靈的包容,他們的謾罵始終只存在風裡,而我的腦海里依然是父親的那些經文,我幾乎念了一輩子的咒語,比我還古老的語言。

聽不懂人,竟然以為這些是詛咒,不可理喻。

那天我在屋子午睡,被外面巨大的動靜吵醒了,村子裡面的人開始試圖修改河道,讓它離我們弄農田更遠。

我把自己鎖在屋子裡,我怕出去之後,我會忍不住和那些人吵架,但是心裡有十分清楚的明白,這已經不是我們的時代。

如果河流真的改道了,估計神靈也走了,或者是徹底死了。

好吧!這只是千萬事情中的一件,可能因為我的不作為,村子裡面的人愈發的難以容忍我,難以容忍我的念念碎碎,因為還有很多事情是安山帶回來的東西無法解釋,他們就把這些當成了是我在暗中作祟。

在他們決定燒死我的前一周,安山回來了,再次的滿載而歸。

而且他還懲罰了那些試圖威脅我生命的人,我知道他依然愛著我,就像是我依然愛著他一樣。

村子的發展更快了,物資豐富,歌舞昇平,雖然我只能蜷縮於我的房子裡面,但是我沒有什麼可以好埋怨的,因為這一切都是我希望見到,但是這樣的太平盛世對於我來說有些刺眼。

這裡沒有神靈,也就意味著,這裡沒有屬於我的位置。

新出生的小孩接受了完全不一樣的思想,那些大人們處理事情方式也與曾經完全不懂,他們對著這世界沒有敬畏,只是不斷再利用。

終於沒有人再信仰神靈了,我孤獨想像是曾經我的男孩。

11、

夜晚降臨,我嘴巴里輕輕哼唱著遙遠祭祀的歌曲,似乎懷念曾經那些黑暗懵懂的歲月,靈通山河的時代,我屬於曾經。

當我最孤獨的時候,我遇到了我晚年的第一位朋友。

這是可以一個可憐的逃難的傢伙,我在村口遇到他的時候,他落魄的像是一個乞丐,我往他的旁邊塞了點食物就準備離開的時候,耳朵靠近這位年邁的老人,他的口中放出確實如此遙遠而且熟悉的曲子。

我瞬間明白了他的身份,像是一個撿到金子的小孩,把他悄悄拖到河邊洗了個乾淨,之後再屋子裡做了一頓豐盛的盛宴。

他連忙感謝著,之後狼吞虎咽。

他是他們村子的祭祀,而且他們村子也經歷一場如此恐怖的變革,他被人當做墮落燒死在柴堆里,家裡人的幫忙才勉強跑了出來,苟全了性命。

一位有著如此相似經歷的好友,讓我無比珍惜,許多年了,我第一次在太陽已經完全沉進了山峰之後還沒有睡意,兩人像是兩隻倉鼠一樣竊竊私語。

我們許久沒有如此酣暢的說了,如此肆無忌憚的聊著,如此在對話者眼中看到尊敬和懷念;我們談論著以前的如此驕傲的我們,在群星下面壓低了嗓子,唱著一首通用的祭祀歌曲。

我們就是這樣兩隻一文不值的老頭,懷念著曾經的自己。

之後我有了任務,開始在村子外面尋找,尋找著那些和我一樣倒霉的祭祀們,他們都在新世界的衝擊下,被掃地出門,痛苦的在這個神靈沒滅絕的時代苦苦求生。

我把他們帶到了村子,給了他們全新的身份,他們中的有些選擇背叛了神靈,融入了村子,有些和我一起堅持著,看著曾經的時代。

我們接受一切的辱罵,但是我們確實是曾經的正義。

人越來越多,我的小屋子裡漸漸住不下了,我想新建一處房子,安山幫了我,但是房子被建在了村子外面。

我體諒他這樣做的原因,畢竟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他不是村子裡面的神,他只是村子裡面的人。

村子外的簡易小屋很快搭了起來,我們一行人搬了進去,我們用這古老的方法耕作著,討論著曾經的彼此的祭祀的方法,要是換做了以前,我們肯定會彼此爭辯,大罵,不死不休,但是現在都縮在一個房子里,我們能做到的只有彼此尊重。

但是憑藉我們幾個老東西的當然不足以養活自己,還是安山提供了足夠的食物,似乎這樣就可以耗盡餘生。

最近的日子,我感覺自己終於聽到神的聲音,但是卻是死神,我身體裡面每個器官都能聽到這種聲音,這讓我不由得想起了那個時候,我的父親,一臉的微笑。

雖然他死前也欺騙了我,但是我原諒他。

我依然記得那句指引了我一生的話。

這條路上的荊棘已經都被先輩們拔去了,當你再次感覺自己走到了荊棘之路上的時候,你在創造未來。

而我現在正在荊棘之路上,並且已經在這條荊棘之路上掙扎了整個晚年。

那些日子,我想是突然開了竅一樣,和那些親僅存愛的同行們交談,談論著我們彼此的神,發瘋似得翻看典籍和筆記,之後睡在屋子外面,看著群星。

我是只靠著我親愛的孩子活在這個新世界,這樣不會太慘,我要走了,所以我也派人通知了他。

我的男孩風塵僕僕的趕來的時候,我正在和老友們談笑,他十分憤怒,像是我欺騙了他。

我笑著,讓他把我帶到河邊,因為這個時候我已經沒有走路的力氣了。

你要自殺嘛!他問。

你不是問我看過真正的神靈嗎?我答。

人人都把我們當做是舊世界的殘餘,但是是時候讓他們這群新世界的嬰兒看一下舊世界的力量了。

河水在我的腳踝處慢慢淌著,如同我逝去的生命。

我在用盡我這句身軀最後的力量,帶上了那個華麗的面具,一步步跳著,向著河中。

我的男孩想要攔住我,但是我讓波浪攔住了他,他只能地看著,直到哭了。

河水慢慢蓋我的頭顱,像是最後一層紙頁被捅破了,我知曉了一切,這世間的一切,包括我的死亡。

我終於把這荊棘之路,淌著血走到了盡頭。

我舞動著,指揮著河水飛到天上,降下來滋潤大地,我號令著狂風帶來更多的種子,我撫慰了大地讓他不要憤怒,我驅散疾病,把他們封於地底。

這才是真正屬於神靈的東西。

12、

但是這一切來的已經太晚了,因為我們已經放棄了魔法,選擇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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