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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有一個這樣的大舞台,只做一件事情:讓普通人上來講故事

文 | 簡單心理

這是一個周日的晚上。在紐約一家叫做「苦澀終點」(The Bitter End)的音樂酒吧門口,人們排起了長長的隊伍。他們中的有些人,一眼看去你絕不會認為他們是那種會花一個晚上的時間來聽音樂現場、喝廉價酒水的人——例如,有看起來像是三個孩子的「足球媽媽」,或是穿著背帶褲,留著大白鬍子的老爺爺。不管你相不相信,他們中的有些人,可能根本滴酒不沾。

這將是一個屬於故事的夜晚。在這個晚上剩餘的時間裡,這些排隊的人們將依次走上一個舞台,無論身份背景,輪番講述自己的故事

這個舞台,叫做: The Moth (飛蛾)。

The Moth(飛蛾)是一個以紐約為大本營的非盈利組織,自 1997 年建立以來,他們只做一件事:講故事。橫跨美國,在各個城市,你都可以找到他們的舞台——上面有文學、文化界的名人,例如大導演馬丁-斯科塞斯,或是近來頗火的喜劇創作者 Louis CK;有白宮的新聞秘書、社會活動家、天文物理學家、音樂家、宇航員;也有生物學博士後、紐約警局偵探,甚至「地鐵英雄」或是「一位作家和祖母」。

創立 Moth 的喬治-格林管這種故事叫「廚房故事」——早在他待在喬治亞老家的歲月里,他就有把這些人們日常在廚房裡講述故事搬進公共視野的想法。那時候,他和朋友們坐在廚房裡喝啤酒,講故事,直到天色暗下來,飛蛾穿過後院門的紗窗上的洞,沖著屋裡的燈光飛。

後來,在紐約,格林再次萌生了同樣的想法。

「紐約有很多健談的人,」他說,「但沒人有時間。所以我把他們請來家裡,一起講故事。後來,就變成了 Moth。」

現在,全球已經有成千上萬的「飛蛾」了。

The Moth 現場n

回到這個周日的晚上。

這天的主題是「家:丟失與尋找」。此刻,站在舞台上的是一個樣貌平平,五十齣頭的女人。她穿著絳紅色的無袖襯衫,戴著眼鏡,梳著很長而略顯蓬鬆的頭髮。在左臂上,她紋了一個小小的桃心文身。

「我出生的那天,」她開口講道,而你略為驚訝地發現,她說話的口齒髮音有些不清晰,「是家裡的第十一個孩子……我爸確信我的人生會相當艱難,尤其是——當我爸知道媽媽自殺了的時候。我爸把我裹得像個聖誕禮物,坐上了開往丹佛的火車。我們搬去和義大利裔的奶奶一起住。」

台上的女人叫做 Fritzina Johnson,和大多數站在這個舞台上的人一樣,她很平凡。甚至,從她緊張的表達、舔唇、和不甚嫻熟的笑話中,你能看出她比那些屢次上台分享的「老兵」們要生澀而不自信得多。

但那又如何?準備好自己,站上舞台開始講述的瞬間,是屬於講者自己的時刻。每個人都有故事可講,甚至不具備使用詞語的能力的人,也能夠講故事。

問題是,我們是否願意把自己的脆弱展示給他人?是否相信這種展示對自身的治癒能力?以及,我們如何才能更有意識地講述?

生活中的經驗告訴你,有時,把故事講給朋友聽,並非真是需要他們的意見。僅是願意給你一雙在乎的耳朵、眼神,和願意傾聽的這份關心,就足夠了。

在注視下,你的身體調弱了它的應激反應,輕輕關掉那些讓你焦慮的荷爾蒙——例如皮質激素和腎上腺素,而開啟內啡肽、多巴胺等激素的分泌。而你的神經系統,也會隨之伸展和舒緩。

人們在病痛時難以忍受的呻吟、在焦慮時對鏡自言自語,其實都在試圖達到同樣的效果。而此刻,沒有華麗的介紹,沒有帶著光環的生平,暗處真誠的聽眾們就是獎勵。

「當我四歲時,我有著一頭漂亮的長頭髮。一個晚上,爺爺奶奶和爸爸都在,圍在桌邊喝酒打牌。我在吃冰淇淋,玩著自己的洋娃娃。這時,我爸跟我說,去拿個碗和剪刀來。我很高興,我以為我們要剪紙娃娃、吃爆米花了。但當我把碗和剪刀放到他手裡時,他把碗扣在我的頭上,然後拿起剪刀,開始繞著碗邊剪我的頭髮。每一刀,都讓我感到恐懼和悲傷。我的長頭髮,全部落在了地上。然後我爸暈了過去。」

「我撿起我的頭髮,跑到牆角,哭得眼睛疼。我恨我的爸爸。我深深地感到被傷害了。祖母知道怎麼安慰我。她照常給我洗澡、梳頭,然後她把我的一縷頭髮捲起來,用發卡別在我的頭上,笑著告訴我:這是秀蘭-鄧波的造型。我開心極了,秀蘭-鄧波是我的偶像。」

你無法想像將近五十年前的這一幕,居然如此深深烙在 Fritzina 的心裡。你也隱隱感覺到,這只是不幸的童年緩緩拉開的序幕。

「四歲的時候我待在裝牛奶的板條箱里,穿著我爸的舊制服;五歲時,我在洗衣板上搓洗衣服;六歲時,我在廚房裡和我祖母一起做飯。九歲的時候,我爸愛上了一個女人,我不喜歡她。我以為她會成為個好母親,但發現並不是這樣。她不想要我,討厭我,她讓我去討厭所有人,連個鬼都不要相信。」

「我很恨我的父親,因為他把我從祖母身邊帶走,從一個能感受到愛與安全的家裡帶走——帶到了地獄般的生活里。」

「有趣的是,十三歲那年,我出現在了法庭上——在那兒,我被解放了。從十三歲到三十二歲,我從少年管教所進進出出,從一段段婚姻和關係中進進出出。而且,我無家可歸。

Fritzina 是美國國防電子電子器材供應中心的一名清潔工。在過去的三年里,她定期從事遊說工作,號召提高對露宿者及精神病患的關注。她曾經發表過的一篇關於父親的文章。介紹里說,她一直在為自己的自尊和康復努力著。

可以想見,從四歲到三十二歲,這一筆帶過的歲月里,她曾經承受過什麼。

格林說,個人化的、真實的故事格外迷人。當然,帶點潤色總不是問題。他的關注點還是在一個真正的講述者對於講故事的韻律、對聲音把控的直覺和感覺上。「名人們有時候試圖以有關成功的故事來打動觀眾,但往往都失敗了,」他說,「另一個錯誤,是以為任何故事都必須有寓意。

「最一開始時,人們將靈魂傾倒而出,就像在匿名戒酒會上,」格林說,「人們想要聽到故事的精髓,不需要有華麗的辭藻。說白話。」

-講者 Fritzina Johnson-n

「當我三十二歲時,我審視了一下自己的生活。我不喜歡我看到的樣子,我被嚇傻了。我想我需要改變,否則我就會搞成和父親那樣,待在一個不如麵包箱大的監獄格子里。所以我收拾行囊,跑去北達科塔。在大福克斯找到了一份能給自己買食物、煙和可樂的工作。

在工作時,我認識了這個男人,他有著美麗的長頭髮,和紋身。——你知道,我真是很喜歡這樣的男人!當他在我身邊時,我的小心臟撲通撲通的,感覺又成了個小女孩。當他離開時,我的心就沉下去,我看著他走遠,祈禱他還會回來。」

有一樣東西,可能並不是來到 Moth 的人們意外之中的收穫:在敘述的過程中,他們找到了生活里那些看起來的隨意事件背後,某種記敘性的凝聚力

因為,講故事的原則之一,就是做出選擇:從記憶中挑選,然後挑選記憶碎片,重建成為有意義和力量的故事。這個過程里,人們開始認識到一種模式和主題。通過講故事,我們把自己闡釋給別人聽,「講故事」本身也幫助你理解自己——而後者,大概是人生中最為重要的技能之一。

「晚上,變成小女孩的我等著黃色的校車來,一個人孤獨地坐上去。這時,那個有著長頭髮和紋身的人走到我身邊問我,我能坐下嗎?我又驚訝又開心,說好呀,幹嘛不呢。我們聊了一會兒,他用我見過最大、最藍的眼睛看著我。他說,你看起來累了,你可以靠著我的肩膀。我就靠著他,睡著了。當我醒來,我感到了從小就丟失了的那種感覺:我感到開心,感到安全,像一直破繭而出的蝴蝶。」

「但我要告訴你,二十年後的今天,我愛這個男人,勝過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天。因為直到現在,我們仍然在一起。」

Fritzina 的故事講完了。沒有什麼精彩的起承轉合,也沒有多深的奧義蘊含其中。

在我聽到的來自 Moth 的故事中,這類故事佔了大多數:

有的故事關於自己如何化身「將軍」,制止學校里三年級男孩們曠日持久的「戰爭」;

有的故事是和朋友一起開車從學校回家——只是學校在英格蘭,而家在印度;

有的故事關於恨一個嬰兒,因為那是母親與別人的私生子;

托尼獎得主會講一個關於在洛杉磯巡演而被警察當成妓女抓起來的軼事,而著名演員會講講他在莫斯科經歷的悲傷、多情、滑稽而又奇異的一幕——太複雜,在這兒三言兩語說不清。

儘管有很多傑出的人物曾站在話筒前,但讓 Moth 收穫最多的,還是平凡的人們。

我們總說,語言使人類區別於其他動物,但其實真正使人類不同的,是故事。海豚有語言,大象有語言,猴子有語言,但如果《人猿星球》講述的不是真事的話,人類是已知的唯一會講故事的物種。

運用語言和故事的能量闡釋、緩和、團建、鼓勵甚至激起矛盾,是人類自誕生之日起就從未間斷的活動。毫無疑問,它是無形的工具乃至武器,甚至是希特勒口中「種在大眾心裡的種子」。

因此,對於聽者,它也並不只有關娛樂,或是窺探隱私的好奇。從真摯而切實的經歷與成長中,聽眾總能獲得某些安慰和共鳴。這份純粹的期待讓人卸下偽裝。無論舞台上的講述者是誰,似乎都放鬆而自然,因為在這裡,最重要的就是真實!真實!真實!——在 Moth 的舞台上,「呃……」是個加分詞。

像 Moth 這樣,在特定情境下,根據個人記憶講述的故事,叫做「情景故事」(situated stories)。很多研究告訴我們,這樣的表達能夠幫助我們成長和保持自我。

從孩提時代發展出敘述能力的那天起,我們通過情景故事自我成長的一生就開始了,直到我們老去。這些故事幫助我們在經歷與自我之間搭建聯繫。但據說,你只應該把那些消極的經歷寫下來、講出來,這樣情況就沒那麼糟糕。(Lyubomirsky et al., 2006)

早在二十多年前,講述故事的治癒能力就已經被看到。講故事有潛能激發內省和行為改變,尤其在我們感到陷入僵局的時刻。在心理治療中,有一個流派,就叫做:敘事治療(Narrative Therapy)。

其中的機理可能很簡單:儘管在人世間的每時每刻,我們的內心都有無數的想法在流動,但我們太習慣於掩蓋自己的真實和脆弱,不與人說。或許是出於對隱私的謹慎,或許是我們擔心別人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想法。越是黑暗、傷痛的經歷,我們就越不願與人分享。

「講故事」是一場關於自身脆弱和痛苦之間的戰鬥。這時,「不善言辭」可能是件痛苦的事。當那些情緒一擁而上,找不到出口,就只能被壓抑下來,形成心裡難以填補的黑洞。而講述故事的過程,給我們最美妙的提醒:你不是一個人,有人理解你。

「每個精彩故事的核心,都是某種人類的缺點,」格林如是說,「事實上,是人類的失敗。一個偉大的講者能意識到,某種程度上,他是個小丑。而我們立刻就會產生共鳴,因為我們都是小丑。」

「找到同類」和「表達自己」的快感,作為驅使人們對講述上癮的許多原因之一,讓一個又一個普通人把自己的名字放到每晚 Moth 抽籤的帽子里。隨著紙條展開,主持人熱鬧地念出那個名字,彷彿施了睡美人的魔法一般——

你走上台,在舞台的邊緣踟躕,隔著鞋底試圖用腳趾去卷舞台邊緣,緊張地尋思著如果此時怯場瘋狂撤回到後台會怎樣——然後,你意識到能光榮離開舞台的方式只有一種。

於是,故事開始了。

-Moth的官網-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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