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幻想的神化事記——《Concrete Revolutio~超人幻想~》考察(九)
封面來源:《Concrete Revolutio~超人幻想~ The Last Song》
惡魔與人的地獄一季
在特攝作品大量引入現實話題、沉重內容和過激表現的昭和40年代後半段,動畫也沒有示弱。比如1971年(昭和46年)播出的《鬼太郎》第二部、1972年(昭和47年)播出的《惡魔人》、1973年(昭和48年)播出的《咚隆隆炎魔君》,與之前的作品相比,作風都明顯轉向深沉怪奇。而這三部動畫的製作人員名單中,都出現了一個名字,就是《超人幻想》第17集《德比拉與德比羅》的腳本作者——辻真先。
辻真先在《超人幻想》中創造出的德比拉和德比羅兩個角色,是人類未曾涉足的地下世界的支配者。德比羅由於對外界好奇來到地面上,卻遭受到日本政府的粗暴對待。這對姐弟的名字,應當是來自「惡魔」的Devil,後面分別加上羅曼語族語言中代表陰性和陽性的詞尾母音-a和-o組成。假借這兩個角色,辻真先對自己在四十多年前參與的《惡魔人》完成了一次獨特的再解釋。
永井豪原作《惡魔人》漫畫中,惡魔是地球上的原住民族,常年來在地下沉眠。蘇醒之時,他們看到的卻是被人類踐踏污染的大地。憤怒的惡魔為了奪回地上世界,向人類發動攻擊。面對惡魔的恐怖,人類的醜陋本性暴露無遺,最終走上滅亡。然而惡魔也並不是故事中的贏家,在一切的終結,為這場無意義的戰爭悲嘆流淚的魔神撒旦身後,神所派遣的天使的軍團自天空降臨,宣告著惡魔一族的滅亡。
《德比拉與德比羅》中,體現了對這個過於空虛絕望的結局的反思。如何才能避免人類、惡魔人和惡魔的三敗俱傷?在四十多年後,辻真先給出了自己的解答。於是踏上地面世界的德比羅,沒有斥責人類的愚行,而是為人類的美麗讚歎;於是介於人類和德比拉姐弟之間的超人們,沒有像惡魔人一樣選擇戰鬥,而是試圖為雙方調停;雖然自私怯懦的人類還是畏懼著德比拉一族、不自量力地以戰爭相威脅,德比拉姐弟也沒有重蹈撒旦的覆轍,而是選擇離開地球,去往那個不存在神明的宇宙。當年針砭時弊、批判人性的辻真先,經過時間的打磨,少了幾分銳氣,多了幾分包容。在自己擔當腳本的兩集里,辻真先分別將《超人幻想》的世界觀擴張到了時間和空間的極限。在如此高遠的視野中,曾經被他和同行們寫得醜陋不堪的世間萬象,也只是無知稚童令人憐愛的惡作劇罷了。第17集的最後,他甚至讓德比拉姐弟將整個地球都視作可愛的掌上明珠,令觀眾看得渾身戰慄,嘆為觀止。
好想早日成為人類
德比拉和德比羅的名字,還可能來自動畫《妖怪人貝姆》中的貝拉和貝羅。
《妖怪人貝姆》最初於1968年在富士電視台播出,完結之後,又在1972年(昭和47年)在東京電視台重播。故事中的三個妖怪人貝姆、貝拉和貝羅,始終憧憬著成為人類,卻因為猙獰怪異的外表受到人類避忌。在故事中一次次被人類傷害的三個妖怪人,一直堅持著用自己的力量幫助人類,這種態度的反差,映襯出了人類的愚蠢和醜陋。
動畫里的貝拉外形是青年女子,在三個妖怪人當中對人類的態度算是攻擊性比較強的。而貝羅的外表則是年幼的男童,天真無邪,對人類懷著旺盛的好奇心。兩人的性格設定都與《超人幻想》里的德比拉姐弟相似。非人之物對人類的單方面的善意,和人類對非人之物的厭惡排斥,也在這一集《超人幻想》中得到了繼承。不過,《超人幻想》中的德比羅外表俊美,令人類都為之傾倒、失去理性,這和《妖怪人貝姆》里人類對醜陋的妖怪人表現出的敵意,又形成了諷刺性的對比。
拋下書本、到街上去吧
《超人幻想》里的德比羅,在新宿西口地下通道展現了自己語言的力量,聚集了眾多的聽眾。路過的人們無不為德比羅中性的美貌和含有魔力的話語而痴醉,以至於堵塞交通,政府不得不動用警力。這一段描寫,又令人們想到風靡一世的藝術怪才——寺山修司。
關於寺山修司,Anitama現在正在連載的專欄有著比較詳盡的介紹,在此就不再獻醜贅述。在20世紀70年代,寺山修司率領的演劇實驗室·天井棧敷森曾經在新宿等地上演街頭劇,令眾多路人為止駐足,因此也構成妨害交通,引發警方干涉。
讀過寺山修司專欄的讀者,大概會對這集《超人幻想》感到親切——德比羅超越性別的美貌,是不是來自美輪明宏?樸實無華卻能打動人心的文字,像不像寺山的散文詩?乃至不少日本網友認為,在OP後風郎太和電梯怪物「上上下下」的對話里幾次反覆「坐霸王電梯(tadanori)」,都是在惡搞橫尾忠則(Yokoo Tadanori)。
另外,片中說新宿西口地下通道「已經不是廣場,而是通道」,畫面中「新宿西口地下通道」的「通道」二字也是後來貼上去的。這是因為那個地點原本就是廣場,但20世紀60年代「反戰民謠游擊隊」將新宿西口地下廣場作為據點、通過音樂宣傳自己的理念。警方因此將當地改成「通道」——既然是「通道」,就是用來過路的,不可聚集人群在那裡停步、妨礙交通。就這樣,警方假借道路交通法的名義,禁止了在這一地點的集會,驅逐了「反戰民謠游擊隊」。
鯰魚與地震
在《超人幻想》中,德比羅的身側有著超超高密度的超超濃縮集聚生命體茲瑪南侍奉守護。茲瑪南原本居住在超高壓地底層,在地下潛行,一旦發怒,能令大地震動、建築崩裂。它外表扁平,表面光滑,頭部有著兩根鬍鬚,看起來好像一條巨大的鯰魚——實際上,茲馬南(ズマナン)這個名字,也令人聯想到日語里的鯰魚(ナマズ)。鯰魚原本是一種喜靜的動物,然而日本民間相信,如果鯰魚行為反常、躁動不安,那就預兆著會有地震來臨。受到這種觀察經驗影響,民間還出現了這樣的傳說:大地是被一隻沉睡著的巨大鯰魚支撐著的,而地震,就是這隻巨鯰在熟睡中翻身的結果。這種傳說在當今仍然有著相當的影響力,甚至不少官方機構都用鯰魚的標誌來代表地震。《精靈寶可夢》里,也有名叫「地震鯰魚」的精靈登場。而辻真先在昭和40年代後期,也曾經和這樣一條巨大鯰魚打過交道。上文列舉辻真先當時參加的動畫作品時,曾經提到過1973年(昭和48年)的一部《咚隆隆炎魔君》。在辻真先擔當腳本的《咚隆隆炎魔君》第15集里,有一匹叫做「沉沒鯰魚」的妖怪登場。沉沒鯰魚妖如其名,是一條沉入地表、在地下遊動的巨大鯰魚。它從地獄逃脫出來,在地下大鬧一場,引發了地面上的巨大騷動,最終被主角們消滅。
在《超人幻想》第16集片尾的下集預告里,德比羅的自我介紹里夾帶著意義不明的「叮隆隆叮隆隆」之類的音節。這或許也是在惡搞《咚隆隆炎魔君》的OP歌詞。
神化科學幻想綺譚
在雜誌訪談里,辻真先還列舉了《超人幻想》第17集的其他一些靈感來源。超越地球、格局壯大的畫面來自光瀨龍的《宇宙年代記》系列短篇小說;德比拉姐弟吸走地球上的水的表現來自小栗蟲太郎的《太平洋漏水孔》;至於德比拉和德比羅的姐弟關係,則是受到香山滋《海鰻庄奇談》的影響。以上三部都是昭和年代發表的短篇小說,展現出了瑰麗的想像力和耽美怪奇的審美。其中《太平洋漏水孔》還有人吉孫七的原型之一折竹孫七登場。
一切為了孩子
《超人幻想》第18集中登場的若村一勇,原本只是青森縣出身、住在東京府中市的一個平凡的鰥夫上班族,對什麼正義邪惡學生運動毫無興趣,最大的苦惱,是沒有辦法和女兒溝通這種為人父者都會遇到的平凡問題。然而神化47年10月的一天,女兒被名叫「Jack Flash」的怪人劫持成為人質。危急之下若村覺醒了「超人病」,還被女兒起了「人類俠(ニンゲンマン)」這種令人啼笑皆非的名字——ニンゲン和マン,都是「人類」的意思。變身英雄,原本就是以小孩子為目標受眾的類型節目,怎樣抓住小孩子的眼球,是這一類節目策劃時的重中之重。在第二次變身英雄熱潮中的1972年(昭和47年)10月,日本電視台推出了一檔融匯了當時孩子們喜愛的所有要素的、「不是特攝的特攝節目」,叫做《突擊!Human》。
這檔節目里登場的Human,偏偏就不是人類,而是來自Human星的外星人。Human的形象青森縣出身的成田亨打造,集中體現了這位設計過奧特曼等變身英雄的藝術家的經驗和理念,被成田自己視作是生涯集大成之作。
每個星期,Human都會在現實中的關東各地市民會館巡迴,在小朋友們的呼聲支持下,與來襲的「Flasher軍團」戰鬥。雖然採用了變身英雄的設定,但畢竟是眾目睽睽下的舞台表演,特攝常用的依靠水、火等實現的特效演出無法實現,所以節目比起特攝,更多地採用了舞台劇中的技術,這也成了《突擊!Human》的個性之一。
作為一檔現場錄像的節目《突擊!Human》,最大的特色,還在於重視與現場小觀眾的溝通,這也是在攝影棚中拍攝的傳統特攝無法實現的。片頭片尾的主題歌是兒童合唱團的成員與現場觀眾一起演唱,插曲的「Human準備體操」是舞台上的演員和舞台下的觀眾一起跳,就連在正片里,小朋友們都會使用節目組發放的道具、聲援舞台上奮戰的英雄們。
雖然概念令人耳目一新,但是拋棄了特效演出效果的《突擊!Human》,並沒有受到當時觀眾的歡迎。節目只播出了一個季度,便宣告完結,在當時的兒童節目中,只能說是短命。1972年(昭和47年)12月,《突擊!Human》在東京府中市民會場進行了最後一集的錄製,之後節目的錄像資料一度不知所蹤,直到三十多年後才終於被發掘出來、推出了DVD。
相比之下,同樣為了孩子而戰的人類俠,雖然也在神化47年府中市自宅附近的戰鬥後便銷聲匿跡,但畢竟實現了和女兒的交流,得償所願,不該有更多怨言了。
武士與西部劇
除了《突擊!Human》之外,人類俠還致敬了一部知名度更高的作品——幾度被改編成電影和電視劇的漫畫《帶子狼》。
《帶子狼》講述的,是失去了妻子,帶著幼子浪跡天涯的劍客拜一刀的故事。這一身份和妻子早逝,獨自撫養女兒的若村一勇有相似之處。「若村」的姓氏,似乎是來自在1972年(昭和47年)起上映的一系列《帶子狼》電影中出演拜一刀的演員若山富三郎;而「一勇」這個名字,讀音則和《帶子狼》漫畫原作、同時也是電影腳本的小池一雄的名相同——這位小池一雄日後改名小池一夫,如今已80高壽,仍然作為漫畫原作者和小說家活躍著。
在這一集里,有兩名過去曾經作為正義的超人活躍、如今卻在社會的陰影中苟延殘喘的墮落超人,試圖拉攏人類俠。這兩位角色戲份不多,其實也都大有來頭。其中斗篷下穿著和服的「武士」,是暗指黑澤明的著名電影《大鏢客》中的武士主角桑畑三十郎;而另一位西部槍手打扮的「無名」,則指向翻拍自《大鏢客》的義大利電影《荒野大鏢客》的主角「無名客」。這兩部作品對包括《帶子狼》在內的日本時代劇影響頗深。真不知道歲月是有情還是無情,雖然這兩位十多年前的孤膽英雄雙雙棄明投暗,但曾經因為未經許可翻拍而對簿公堂的兩部作品裡的主人公,能握手言和、結伴行動,倒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都是花田的錯
《超人幻想》第18集以《加拿大一枝黃花》為題,這個有點拗口的名字,指的是現實中也存在的一種植物,也就是片中誘發「超人病」的元兇。
加拿大一枝黃花本產自北美大陸,明治維新後才被引入日本列島。二戰結束後,進駐日本的美軍物資上粘附了加拿大一枝黃花的種子,這種花藉此遍布日本各地。加拿大一枝黃花具備化感作用,能從根部分泌化學物質,抑制其他植物的生長;同時生命力極其頑強,根可以深扎到地下50米,吸收土壤中的養料。憑藉這兩樣本事,加拿大一枝黃花所到之地,其他草本很快銷聲匿跡,只有一片片一枝黃花盛開。它因此也被日本政府視作破壞本地生態的入侵植物。
加拿大一枝黃花在日本泛濫的時間段,同時也是花粉過敏開始在日本蔓延的時期。因此它一度被視作花粉過敏的誘因,想來這也是《超人幻想》把「超人病」的鍋甩給加拿大一枝黃花的理由。實際上,加拿大一枝黃花產出的花粉數量少,又比較重,形狀上也很難隨風飄揚,要說它能引發花粉過敏,實在是有些冤枉了。
泛濫的超人
《超人幻想》中的「超人病」,一方面可能有影射環境污染造成的「公害病」的用意,另一方面也在暗指20世紀90年代初半兒童節目數量的急劇增長。在一波波「怪獸熱」「妖怪熱」「體育熱」等種種潮流的影響下,依託動畫和特攝節目的角色商品相繼取得顯著的商業成績,越來越多的企業注意到兒童節目的市場價值,爭相和電視台合作推出自己的節目。
不過,隨著數量的增加,這類節目不可避免地良莠不齊。由於競爭過於激烈,即使是創意和質量不錯的作品,也有不少在推出後不久就折戟沉沙。經過一番優勝劣汰,這種粗製濫造的現象不久之後也就畫上了句號。
這一集《超人幻想》,還以超人病癥狀的形式,戲仿了當時播出或上映的幾部著名作品。
《地球攻擊命令 哥斯拉對蓋剛》中胸腹生有鏈鋸的未來怪獸蓋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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