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奔跑在喜馬拉雅山脈02:盧卡拉-南池巴扎

  • 世界上最危險的工作

第一天

盧卡拉-Phakding

尼泊爾。喜馬拉雅山區。 窗外下著暴雨,屋裡一片沉默。濕漉漉的沉默。

大門拉開,黑衣男子走進屋。大家紛紛抬起頭,眼睛一亮,屋子裡的沉默瞬間被打破。在眾位國際跑者的歡呼聲中,尼泊爾嚮導Ricky像一位TV Show的節目主持人閃亮登場,帶著自信和自豪的神情,Ricky對著一屋滿懷期待的跑者高呼:「Now, it』s Ricky time!」

而在12小時之前的加德滿都機場,Ricky在大家心中並沒有太多存在感。 珠峰馬拉松前的EBC徒步第一天,參賽選手要先從悶熱的加德滿都飛往盧卡拉。加德滿都的天氣像小姑娘一樣黏人,剛洗完澡很快又變得黏黏糊糊 (參考第一篇 連載|奔跑在喜馬拉雅山脈01:講故事的人和刀鋒戰士)。哪怕是土生土長在加德滿都的Ricky,都想迫不及待趕緊進山涼快涼快。 作為A組的嚮導,Ricky 規定選手們必須要早上4點起來,5點半到達機場,這樣才能趕上最早的飛機,按時完成第一天徒步到Phakding的行程。第一天徒步行程,也是Ricky作為2016年珠峰馬拉松嚮導的第一天工作任務,雖然已經有過80多次EBC徒步嚮導經驗,英語也極其流利,但是面對22個國家的跑步高手,內心不免有些緊張。

墨菲定律告訴我們,如果你害怕一件事情會出錯,那麼就一定會出錯。第一天早上的加德滿都機場,情況非常混亂。

50名多名選手早上六點同時湧入嘈雜的加德滿都「國際」機場,大包小裹的馱袋和登山包極其考驗Ricky的溝通能力。由於組委會沒能力包機,所以不得不把選手分在5個航空公司的7個航班。50多個90L馱袋同時堆在髒兮兮的機場大廳….種種行為引來機場工作人員的強烈不滿:「難道你們就沒有一位領隊嗎?」 此刻,Ricky卻無法分身於5個航空公司的登機口,並同時取50多名選手的登機牌。汗流浹背的空氣,熙熙攘攘的遊客,焦急等待的選手,一切的一切都像一把大鎚敲向Ricky的胸膛。 當Ricky把所有的選手都送上盧卡拉的飛機時,終於長舒了一口氣。此刻,他只想逃離加德滿都。

出身於尼泊爾塔芒族的Ricky在18歲時第一次去珠峰大本營,距現在已經過去14年了,100多次飛往盧卡拉的經歷,讓他對每一架小飛機都了如指掌。雖然盧卡拉機場號稱是世界上最危險的機場,山區飛行的小飛機也隨時充滿著各種不確定性因素,但每次坐在小飛機上都讓他時刻充滿著幸福感——當然並不是因為空姐。

從加德滿都飛往加德滿都的航程中,坐在飛機左手靠窗戶的位置,通過凸型的窗戶,總能一窺壯觀的喜馬拉雅群山面貌。這與他在EBC徒步時的景色有些不一樣,在白雲之上仔細觀察群山,就好像突然開啟了上帝視角,突然間獲得了某種自由。自由,在尼泊爾是一件稀有的事情。

轟隆隆聲落地,30分鐘的航班讓人意猶未盡。早上8點,Ricky抵達了世界上最危險的機場,盧卡拉。盧卡拉機場從視覺上就極為震撼,飛機跑道只有400米,跑道盡頭就是懸崖。這意味著,飛機在起飛前只有400米的加速時間,如果加速度不夠,那麼結局只有一個。盧卡拉的小飛機頻繁出事,去年就有兩次墜毀事故。儘管這樣,還是有源源不絕的遊客飛往這裡,好奇心和珠峰,對他們來說這兩樣勝過一切。

下了飛機,一股涼爽的清風撲面而來,和加德滿都的悶熱完全不同,海拔2860米的盧卡拉溫度適宜,陽光正好。眾位選手也已經等候多時。看起來大家對盧卡拉的小飛機很感興趣。在Ricky 看來這並沒有太多稀奇,不僅僅是坐了太多次,而是在貧窮的尼泊爾,這似乎就是一種常態。

簡單跟大家寒暄過後,Ricky開始講解第一天的徒步行程;夏爾巴的田園風光為主,路程四五個小時,難度不大頗為輕鬆。更何況天氣還不錯——只有少部分知道真相的群眾明白,山區氣候那可真是千變萬化啊!

安排好了背夫上路,塔芒小哥打頭穩定配速,Ricky收隊。第一天徒步是否會順利呢?儘管帶頭小哥十分靠譜。Ricky心中十分忐忑。

上次像這樣忐忑還是三年前出發的那個晚上。Ricky也是一個愛冒險的人。三年前,他和朋友們組隊,從西藏拉薩一路騎車到中國的珠峰北坡大本營。但是感覺並不過癮,接著又瘋狂地起到了中尼交界處的樟木口岸。既然都到了尼泊爾境內,為什麼不騎回家呢?所以他們又一路騎車到了加德滿都的家裡…..

思緒飄到這裡,走在隊伍末尾的Ricky看著大家在說笑,拍照,慢步,非常輕鬆的狀態,心裡也就多半放心了。瑪尼堆,轉經筒,五色經幡,自盧卡拉開始到EBC屬於索倫昆布地區,大部分村民信仰佛教,異國他鄉的選手們一路拍照。

到達中間的休息點,Ricky看到關雅荻在指導小明拍攝兩個光腳玩耍的小姑娘,大家也都圍過來很感興趣。原來,為了一顆糖,姐妹都想吃,但是彼此間還你推我就的,你舔一下我舔一下,最後還掉地上了,頓時,妹妹急了。當團隊隊員又給姐妹倆一顆糖果,妹妹又破涕為笑。這些鏡頭都被選手兼攝影愛好者張巍,記錄在他的鏡頭之內。

授權攝影:張巍

大家紛紛對他們拍照,但是Ricky覺得並沒有什麼值得驚訝的。在尼泊爾的北部山區,為了一顆糖果而著急的光腳小孩真的是太多了。雖然繁榮的商業登山、徒步文化大大拉動了當地經濟的增長,但是貧窮一直是尼泊爾的常態。十多歲開始做背夫的年輕男孩,六十多歲已然為養家糊口而背負重達幾十公斤的老人,在喜馬拉雅山區的徒步棧道上並不稀奇。

當然遍布棧道的也有牛馬。「我們看到的這些並不是氂牛。」Ricky對大家說,「氂牛在3500米之下的地方很難生存。」 美國的Steven好奇地問:「也就是說3500米之下,見不到氂牛是嗎?」 Ricky:「是的,氂牛一旦越過3500米的地方,就死了。呃——」接著Ricky看到大家驚奇的表情,然後做個鬼臉笑道,「也沒有那麼精確啦,3499米也是沒有問題的。它們不是已越過那條線就立馬倒地死亡了。」 哄然大笑。 下午2點,原本蔚藍的天空瞬間烏雲密布,大雨傾盆而至。

原本以為是陣雨,沒想到最後演變成了暴雨級別。衝鋒衣都能被打透的那種暴雨。Ricky開始擔心隊員會經受不住山區暴雨的折磨,不過讓他驚訝的是,這幫珠峰馬拉松選手可並不是那些直升機直接飛到大本營的土豪,這些跑者越挫越勇,等他趕到客棧的時候,發現大家基本已經坐在屋裡了。

「所以,這就是第一天,」Ricky心裡想,「終於可以鬆了一口氣了。」接著,自信地邁開大步走進屋子中央,大聲喊:「Listen, everybody! Now, it』s Ricky TIME!」

他想要鼓勵大家,他也想鼓勵自己。「我是一名嚮導」,Ricky自言自語道,「我是一名喜馬拉雅山區的嚮導。這是我的工作。」

  • 關雅荻消失了

第二天

Phakding-南池巴扎

儘管同屋的關雅荻呼聲大作,但是昨晚小明休息還不錯。第一天的雨淋、疲憊和睏倦在一覺之後消失殆盡,特別是第二天早上醒來,小明發現窗外昨晚還是雲霧繚繞的山區,突然變成晴空萬里。哇,原來對面還是一座雪山!

小明這次是帶著拍攝任務來的,雖然並不像隊伍里的其他人一樣是參賽跑者,但是也在徒步過程中拿著攝像機尋找有價值的鏡頭。當選手吃飯,他在拍攝;當選手在徒步,他在拍攝;當選手在喝水,他也在拍攝。小明就像小學生作文里的主人公,永遠無處不在。

「所以,你就是那名攝影師?」英國的Harry問小明——當然也闖進了小明的鏡頭

「是啊,此時此刻你就在鏡頭裡面。」

「哈哈哈哈,我要出名了!!!」抱著Harry這種想法的人並不在少數,所以越來越多的人找各種理由跟小明搭訕。

豐富的早餐過後,就是萬眾期待的Ricky Time!第二天的路線相對於第一天來講難度稍大,選手們要從海拔2600米的Phakding一路爬到海拔3442米的南池巴扎。

偶然遇到了正在整理裝備的刀鋒戰士Shariff,小明猛然想起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昨天下雨,刀鋒戰士的腿會不會生鏽啊?好在樂觀的Shariff說,大部分材質都是碳纖維的,只有幾個小螺絲是金屬,不過問題不大。小明和Shariff簡單互相祝福後就上路了。

沿路不時迎面走來很多背夫。EBC徒步線路穿梭的不僅僅是遊客,還有夏爾巴背夫。一名夏爾巴背夫可以搞定兩個每名選手標配的大駝包,而賽事規定每名選手的背包最多15公斤(後來改成20公斤),而大多數選手一般會壓著這個重量的數據,也就是說每名背夫要背著至少三十公斤的行李,穿著山寨的徒步鞋和高仿軟殼褲,穿梭在喜馬拉雅的群山之中。每次看到他們的後背被沉重的馱包壓得很低,小明都會有些於心不忍。他甚至會想,如果自己少帶一卷手紙,他們會不會舒服一點?

夏爾巴和尼泊爾第一大民族塔芒族不同,前者主要聚集在北部的喜馬拉雅山區,而塔芒族分布在尼泊爾的各地。所以夏爾巴主要以「盛產」高山嚮導以及背負而聞名。在小明來到喜馬拉雅之前,文學影視作品中的夏爾巴往往被刻畫成耐力超群、心肺能力超強,行走高原如履平地般。甚至就連珠峰馬拉松這個賽事的記錄也分成兩部分:夏爾巴人的紀錄(3小時48分),非夏爾巴人的紀錄(4小時32分).

但是當小明真正用心觀察之後發現,大部分夏爾巴背夫在高原上的表現,雖然遠遠超過這些馬拉松跑者,但他們也並不是絕對沒有死角的。大部分背夫也會在走了幾百米之後,找個台階坐下來休息。因為他們也是人。

所以當一名十多歲的小男孩,駝著2個巨大的紅色馱包在小明面前走過之時,他並沒有因為「反正他們是夏爾巴體力很好-我又付了錢-所以我不關心」的邏輯所牽絆。背夫是一種職業,讓他們選擇一份其他的職業工資未必能夠滿足他們的基本需求,也並非他們的意願。小明只是希望,他們的包袱輕一點就好了。

自從出發2小時後,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關雅荻消失了。前一個小時還活蹦亂跳的大活人,突然在一瞬間消失,這件事真的讓小明很費解,但是他並不太擔心。「說不定他就在前面等我們呢!」小明心裡想。

突然眼前出現了一座峻峭的雪山。Ricky告訴小明,這座雪山叫做Kumbila(貢比拉),雖然海拔只有六千多米,但卻是索倫昆布地區不折不扣的神山!就像博卡拉的魚尾峰一樣,Kumbila是當地的守護神,政策上就嚴禁攀登。

嚴格意義上講,喜馬拉雅里的每一座雪山都是「神山」,都被附會出了各自美妙的含義,但只有其中一部分是嚴禁攀登的雪山。說來也巧,那些曾經多次嘗試攀登Kumbila的登山隊,紛紛因為天氣原因折戟山下。

小明馬上聯想到了他曾經去過的梅里雪山,和Kumbila被禁登的原因幾乎一樣:不可名狀的天氣;當地藏民的強烈反對;政策不允許。

那什麼樣的雪山才會被當作神山呢?除了像梅里雪山、岡仁波齊、尕朵覺悟、阿尼瑪卿這種佛教教義里欽定的宗教神山,像Kumbila這種地方性的神山是如何界定的呢? 在當天晚上的Ricky Time, Ricky的幾句話點醒了一直對這個問題迷惑不已的小明。因為尼泊爾索倫昆布地區最重要的經濟來源是農業(旅遊業的興起也就是這幾十年的事情),灌溉農作物的水,就是取之Kumbila冰川發源處的河水。可以說,Kumbila神山孕育了當地的整個農業文明,所以被當作崇拜的神山也是理所當然的。

當然,與神山合影是沒有問題的。

有一位來自於日本的64歲來頭Maki非常可愛,每到一處景觀必須拍照留念。在一處鐵索橋之下,他想跑到橋上以Kumbila雪山為背景合影,可是大家都在忙著拍自己的照片。這時小明冒出來了:「要拍照?」

Maki愣了一下:「是啊!」 很明顯,一個自己拍東西都忙不過來的攝影師主動幫別人拍照,這件事值得懷疑。但是不容多思考,他飛奔到鐵索橋山,擺出了各種可愛逗逼的造型,簡直就是一個老頑童。

看到小明給他拍攝的各種造型的有趣照片,Maki認真地對小明說道:「告訴我,如果你也需要合影的話,我也會幫你拍,任何時候!」 小明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了堅定,也讀出了感動。

拍攝是任務,但這件任務也會讓小明感到美好。

走走停停拍了很久。那麼,問題終於來了。關雅荻怎麼還沒出現?

小明有點著急了,問嚮導,不知道;問其他幾名中國跑者,也不知道。隊伍前後也完全不見蹤跡。那麼聯想到剛剛萬丈高的懸崖,看來只有一種可能了…….莫非這傢伙真掉下去了?不可能啊,如果他掉下去的話,怎麼會沒有人喊呢?算了,還是過會兒再說吧——因為今天的路線有些難度,有些路段真的需要集中注意力,沒精力思考太多的事情。

猛然間,電話響了——原來關雅荻這傢伙早就超過了嚮導,越走越快,已經到了終點南池巴扎!

後來等小明也到了南池巴扎,問早已守候多時的關雅荻,你怎麼飆到前面去了?關雅荻笑道:「一方面我很了解自己的心理狀態,3500米以下基本不會高反;另一方面,我需要在比賽前提高自己的心率,才能完美過渡到幾天之後的賽事。」

說這話的時候,關雅荻是坐在南池巴扎的山寨星巴克裡面喝著Flat White呢!

晚上,小明問路Ricky一個問題,用相機和攝影機拍攝神山,是不是一個不禮貌的行為?

Ricky說,不會,神山可以看透萬物,他自會辨別出拍攝他的是遊客還是夏爾巴。

這僅僅是第二天,前路漫漫,小明除了和賽事選手一樣的徒步行程,還要肩負著日常的拍攝,負重更多的攝影器材,留意關注美好的瞬間,不知道這些障礙和前方5500米的高原反應是否會阻擋他的路。

「神山可以看透萬物。」如果真是像Ricky說的這樣,那麼小明希望喜馬拉雅能夠看透他,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敬請期待《奔跑在喜馬拉雅山脈》下期連載

文章編輯:Ming, New Arrow

攝影:Ming, 張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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