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與死亡,欠一場對話

先跟大家分享一件傻逼的事:

有天晚上,喉嚨突然有絲甜膩膩的。

吐了口唾沫,盤著幾條紅血絲。

不知怎麼的,就想到了卡夫卡,他就是半夜吐了口血,然後掛的。

心灰、意冷。

腦子亂七八糟又清醒異常。我坐回椅子,回顧這淺短一生,還算充實,對爹媽很孝順。得留份遺書,勸他們別難過。

當我懷著「老子命不久矣」的心情,打電話給一位學醫的朋友時,他淡淡地回了句:「最近乾燥,喉嚨有血絲正常,喝點水就沒事了。」

掛電話之前,他還沒人性地補刀:「哈哈哈,沒文化真可怕。」

講這件事,是想告訴你們,多喝水真的很重要。

順帶著,我們聊聊,如何面對死亡。

最近看了《納棺夫日記》。

作者青木新門,職業納棺夫。

做什麼呢?就是撿拾屍體,放入棺槨,讓後續安葬儀式得以開展。

這份整天與屍體接觸的工作,很遭人嫌,卻又必不可少。

就像死亡本身。

從出生那一刻起,每個人都在走向死亡,從無倖免。

道理我們都懂,可就是不能好好地談一談這件事。

為什麼?

因為死亡,代表著一切的終結。個人存在的終結、親人維繫的終結。多姿多彩的世界,從此與我無關,想想都心塞。

可是,你不想,它就不存在了嗎?它一直在那裡,不離不棄。

眾生平等。無可逃避。

這是無可奈何的悲哀,也是我們之所以要直面死亡的原因。

關於愛情,你大概幻想過它的樣子:一見鍾情?相濡以沫?

關於生活,我們也一直掙扎:更有品質?更多樂趣?

可是,關於死亡,你有稍微停下來,設想過嗎?

有人說:你傻啊,誰沒事想著死?

其實,並不是想著死,而是想著如何與人生告別。

在我們的文化里,這部分是最缺失的。孔子不談死亡鬼神,我們就一代一代地盲從著。

很慶幸,爺爺曾跟我聊過,像一個朋友那樣。

他是個聰明又驕傲的人。他說,最好的死亡,是自然老去。不遭受病痛折磨,不累及子女親人。

他希望自己走的體面而安靜,最好是在睡夢中離開。

我們發現爺爺去的時候,正是如此。

被子都蓋得很妥,一如熟睡。

所以,就算每次想到他時,我特么都哭成狗,但我依然很安慰,他以自己最滿意的方式,走完了最後一程。

常常在心裡,構想死亡方式,並不可怕,反而很平和。

與還能思考的自己告別,與仍將繼續熱鬧的世界告別,與不虛此行的生命告別。生死相融,而不再像一對整天互瞪眼的敵人。

對了,如果老人想要跟你聊聊死亡。

請不要拒絕他,不要推開說「你會長命百歲的」。敞開心扉,像兩個朋友,直面死亡,平等對話。

你們會彼此釋然。

死亡面前,所有人最害怕的一種方式,大概是在醫院冰冷。

之所以寫這篇文,正是一個讀者留言,他說看了奇葩說,很有感觸,希望我能聊一聊。

那期的辯題是:面對得了絕症的病人,要不要鼓勵他撐下去?

我曾去探望過一個直腸癌晚期的病人。

我以為,自己會說些安慰和鼓勵的話。可剛到病床前,她的眼神就明確告訴我:別說。

那個眼神很複雜,絕望、不甘、痛苦、驕傲、無助。

她以前是個雷厲風行的女強人,天不怕地不怕。你想想,那麼聰明的一個人,哪裡會不清楚自己的情況?

鼓勵的話,我想她都聽厭了、倦了、煩了。

特別同意蔡康永的一句話,他們只是病了,但智商還在。你那些幹勁滿滿的鼓勵,連自己都騙不了,何況聰明敏感的病人呢?

你的好言安慰,可能只是增加了他的精神負擔而已。

坐下來,告訴對方,你願意陪他走完最後一段路。這是對他的尊重和體貼。

剩下的,留給對方,他需要思考生命,思考死亡。

千萬不要擠壓別人的空間,請讓對方保有面對死亡的尊嚴。

設身處地的想,你是否也希望如此?

如果已瀕臨死亡,他們往往是平靜的。

就像書中提到的一位醫生,查出癌細胞擴散到肺部。他已有準備,態度坦然。

回家的時候,他看到一片奇異的光,「狗只、垂首的稻米、草叢、電話桿、甚至地上的卵石,樣樣都好像閃亮的」。

「這一切一切,使我情不自禁,恭敬地合起雙掌來。」

或許,對於即將離開的人來說,死亡已可以接受。

不願接受的,往往是撕心裂肺的生者。

人與人的關係,其實有些自私。

就像之前看《紅樓夢》,賈寶玉被痛揍時,王夫人竭力勸阻,一聲一聲地哭喊:這唯一的兒子走了,我怎麼辦?她想到的終究是自己。

有些人不接受親人的死亡,也是因為自己。自己捨不得、自己離不開。

可是對方,卻已坦然完成旅途。

我們又何必,執著地不放手?

大家都終究是獨立的個體,等視每一份生命,不追趕、不綁架。

我們對死的恐懼,多來源於生的執念。

以及心中那個「我」。

你或許不止一次想過:死了之後,這個一直在思考的「我」將去哪裡?是不是會陷入無邊的虛空?

這是生命的終極問題:我們從哪來?我們是什麼?我們到哪裡去?

淺薄如我,也在尋找。

初高中那會,我還一度認為自己會在老年信奉佛教,為了給尋找面對死亡的勇氣。

(別人青春期在談戀愛,我想著要出家)

有人說,瀕臨死亡的體驗是,穿過一條又長又黑的通道,會發現自己到達一個光明的世界。

作者也說,與死神殊死搏鬥的關頭,生死會驟然和解,我們會讓死亡坦然進入深處。

當生命逝去,油枯燈滅。我將與自己無關,與一切無關。

這副身體,也只是個空殼而已。

有哲人說,頓悟是從容地面對死亡。

也有人說,真正的頓悟,是隨時隨地從容面對生活。

私以為,二者並不矛盾。向死而生,向生而死。

蘇聯太空人瓦拉德米狄托乎有句話:

「望著地球一年以後,我漸漸發覺,它是個很脆弱、很可愛的東西。」

很喜歡這句。從剝離的角度看,地球成了另一個樣子。

如果我們放下恐懼,再來審視死亡,它會不會也是另一番模樣?

但關於如何面對死亡,我們真的很需要討論的勇氣。

希望在所有人都高聲歌頌生命可貴的時候,我們能給自己多看死亡一眼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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