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可能是『樹先生』

文/BBKinG

  我認識一個樹先生,他曾是我們家族第一個高中生,是爺爺的幺兒。我父親常說,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樹先生就是在整個家族的溺愛和期盼下長大的。

  聽說他高中時學習不錯,但是高考還是落榜了,爺爺解放前是鹽商起家的地主,文革時被斗的家徒四壁,背景全無,80年代初,雖然已經是改革開放的時期,但是考不上大學,對於大多數內陸地區小城市裡的老百姓來說,能混進一個國企大工廠當工人,便是最好的鐵飯碗。

  於是,全家人托關係找路子,想把他往車間里送。

  可是,樹先生並不喜歡過這樣的日子,我很理解他,正是青春無畏的年紀,心高氣傲,又趕上社會巨變、人心活絡的時代,他學了很多技能,電工、會計、甚至裁縫,希望去南方闖蕩。

  可是,家族反對的聲音更大,我也很理解他們,我大伯父大了樹先生近20歲,爺爺奶奶又是被『新社會』來回折騰了半輩子的人,他們就像被電擊過多次的蚯蚓,面對岔路口,懼怕新東西是必然的。

  於是,就像電影里,被樹先生父親勒死的『流氓哥哥』一樣,在我家族長輩連拉帶嚇的影響下,樹先生被死死的按在了家裡。

  他沒辦法,或者說,很可惜,他沒有那麼大的魄力去違抗家族,也沒有能力兩袖清風的跑去人生地不熟的南方從頭開始。

  大病一場,然後他陷入了迷茫中,整天無所事事,工廠里開車床不願意去,其它工作也沒興趣,他被困在了新舊兩個時代的中間,獨自徘徊。

  可惜家族的長輩們依然執迷不悟,覺得只要人在身邊就好,有沒有工作不重要,寵,已經寵成習慣了。於是,樹先生開始了長達10年的遊手好閒。

  這個時期,我已經有記憶了,記憶里,他整天穿個大衣,吃完飯碗都不收,把手往兜里一插,一屁股陷在沙發里,看電視看一晚上。

  那時候我小,覺得奇怪但是看不懂,現在想起來,他內心可能充滿了痛苦和矛盾。

  之後,他的性格變得越來越古怪,脾氣越來越大,對我喜怒無常,經常在我作業里挑骨頭,讓我很是痛苦,只有他跟老同學們吃飯喝酒時,推杯換盞之間,偶爾能傳出歡聲笑語。

  轉眼,樹先生30多歲了,沒有正經工作,沒有女朋友,家族裡催婚的壓力又來了。

  他被迫回廠里當了個會計,可能他以為自己能接受現實了,可是,他畢竟跟他的哥哥姐姐從骨子裡不是一代人,他不是一個認命的人,這註定了一個悲劇的開始。

  為了面子而結婚,為了彩禮去借錢,為了借錢埋了怨氣,因為怨氣婚後打架吵架成了常態,女方終於忍受不了了,孩子出生後就離家而去,樹先生人財兩空,留下一個嗷嗷待哺的女孩。一氣之下還跟上司吵架,辭了職。

  此時的樹先生年紀也大了,當年學的手藝也過時了,卻有個孩子要撫養,他終於開始意識到自己的責任,想沿襲爺爺當年起家的路線,開了個雜貨店從頭開始。

  這已經是90年代末了,他的那些同學要麼已經開店做生意多年,要麼已經在國企機關里開始上位。而他欠了一屁股債,在賣香蠟、冥幣和黃表紙,曾經的好友都慢慢都疏遠了,留下他一臉的落寂。

  後面的事情,我聽的時斷時續,因為我考到了另一個城市,從那以後有10年都沒有回去。據說他輾轉做了很多事情,炒股、養豬,但是都沒有做的長的。

  今年3月我回老家辦婚禮,他來了,瘦的顴骨突出,面頰深陷,穿了身舊工作服,叼著根煙站在遠處對我笑了笑,而我卻鼻子一酸,看著這個當初我最恨的人,不知道為什麼眼淚滾了下來。

  樹先生未來會如何?我不知道,就像《Hello! 樹先生》的電影結尾,處理的很淡、很模糊,或許導演自己也不知道樹先生未來會如何,或許,他並不忍心去直面這個結尾。

  每個人都可能是『樹先生』

  我看了很多影評,其中有一句話讓我感觸很大:每個人都能在樹先生身上,看到一些自己的影子,無論混的多好多差。

  想想也是,現代公司里那些虛假的客套,圈子裡面帶笑容的蔑視,想超越自己又無能為力的現實,樹先生跟不上時代,也回不到過去,可誰又不是呢?

  這個電影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不要以為自己能接受自己不喜歡的現實,那樣最終只會錯過一切。

  回過頭看,當年我義無反顧的跑到上海做電競,可能是我太害怕會成為家族裡另一個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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