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30)天之涯

……「是,陛下。」曉月小姐說,「那我先退下了。」她轉身走了。

我和老師跟著仁拓來到與餐廳相連的茶室。仁拓把燈打開,暖色的光把屋內的情形照的一清二楚。

屋子面積不大,大概五米見方。牆角立著幾個柜子,兩側的牆壁上掛著幾幅雲體的字畫,屋中央放著一個圓桌,圓桌周圍有五個蒲團。

「你們先坐。我來沏茶。」仁拓這次沒自稱「朕」。

他大概是要我們坐到蒲團上吧。

這些蒲團有大有小,上面的圖案也各個不同,我很快便挑到個大小合適、圖案中意的。

當我跪坐到上面時,卻被老師拍肩提醒,別用這個姿勢。

「跟我學,盤腿坐。」他左右小腿交叉坐下,挺直脊背,雙手擱在膝上。

老師說過,在中央平原,下跪是極少用到的。現在看來,似乎連膝蓋著地都犯了忌諱。

我也坐下後,他便開始給我介紹這圓桌上的各種器具。當仁拓也入座時,老師正在講解桌子正中央那個叫做圍棋的東西。

「音姑娘也對圍棋有興趣嗎?要不要手談一局?」仁拓問我。

「她對什麼都感興趣。」老師替我回答,「但下棋還是免了,我們兩個加起來也下不過你。」

「沒試過怎麼知道下不過呢?黑白兩色,圍住吃掉,多簡單的規則!你怎麼就肯定我下不過皇帝陛下呢?」我問。

老師呵呵笑了:「那你們以後可以切磋一下。今天我們還是先談正事吧。」

「先喝茶。」仁拓說。

我這才注意到,仁拓拿了一小包茶葉和一個盛滿白色晶體的銀杯。我指著那些白色,問:「這是什麼?」

「極北之地的冰雪。」仁拓回答。

他把那一小包茶葉打開。頓時,我聞到一絲淡淡的清香,這香氣很微弱,於是我又使勁嗅了嗅。

他把茶葉全部放入小巧的茶壺中,同時說:「這個茶葉叫做懷雲雀舌。正常人是嗅不到它干茶葉的氣味的。」

仁拓眼下之意,是在說我不是正常人——這麼說其實也不對,因為我根本不是人。但眼下,我希望仁拓將我當作一個人看待,於是連忙搖頭說:「沒有沒有。我可沒有嗅到它的香味。」

仁拓不說話,老師卻笑出聲:「笨徒兒,你這是不打自招了。」

「嗯?」我還沒反應過來。

「既言有香,怎說無嗅?」仁拓解釋道。

哎呀,這下糟了。

「好吧陛下,我承認我聞到了。那麼,你會讓不是正常人的我做你的伴侶嗎?」我問仁拓。

仁拓抬起頭,向老師投去疑惑的眼神。

老師摩挲著下巴上的鬍子,對仁拓說:「這件事,喝完茶我再跟你解釋。先喝茶,先喝茶。」他說完,又轉頭對我說:「你別再亂說話了。你這樣讓為師這個媒人很難堪啊。」

「哦。」點頭之後,我緘口不言。

仁拓的雙手正緊握著那個盛滿冰雪的杯子。此時,他的手顏色發紅。細細感受之下,我發現他的血液流速加快了,尤其是手部,而且身上那種名為真氣的能量正在向手部集中。

再看杯中,冰雪消失不見,裡面是無色透明的液體,看起來像水。

「這是怎麼回事?冰雪呢?」我指著杯中問。我自認為問這個問題應該不算亂說話。

「冰或者雪是水的固體形態,加熱後變成了水。」老師解釋說,又進一步擴展,「你看那天上的雲,其實是由無數的小液滴組成的。小液滴都是由水蒸氣凝結的,水蒸氣就是水的氣態形式,幾乎無處不在。物質的形態是十分豐富的,不同的形態之間可以在一定條件下發生轉化。」

原來如此,真是神奇。

「水蒸氣?是指的水氣嗎?為什麼要加一個『蒸』字?」仁拓問老師。

這一串問句從他口裡蹦出來,讓我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原來雕像也會好奇啊——不對,會好奇的雕像就不再是雕像了。

老師看著仁拓,面含笑意:「你真是敏銳啊。一個蒸字,可以引發一場生產方式上的革命。你若是有興趣,不妨讓科學院和煉金公會的人才們從煮沸水頂開壺蓋上面找找靈感,在當前的條件下,我覺得用不了幾年就能出成果。當然,至於這種革命所引發的後續後果是不是你所能控制的,我就不敢保證了。」

「謝老師提點。」說完,仁拓閉上眼,仍舊默默地加熱著那杯雪水。

他又變成了一尊雕像。

過了五分鐘左右,他睜開眼,說:「水溫夠了。」

杯子上面飄著熱汽,但是杯中水還未呈現所謂的沸騰之狀。

他把杯中水往青瓷茶壺中倒了一半,放下杯子,蓋上壺蓋,用雙手握著茶壺。香氣自茶壺嘴飄了出來,越來越濃,過了片刻,便滿室飄香。他捏住茶壺柄,又拿一個大杯,緩緩倒出一股鮮綠色的茶水。

對著我,他說:「懷雲雀舌的香味太濃,第一遍泡出的茶水正常人是喝不下的。第二遍泡出的茶水才是清香怡人,宜細細品味。」

「所以,這個不能喝?」我指著那鮮綠色的茶水,或者說茶汁,問他。

「正常人受不了這個味道。但我卻偏愛這初泡的雀舌。」他頓了一下,把杯中茶汁往小茶碗里倒了一點兒遞給我,「音姑娘,你要試試嗎?」

我點點頭,接過茶碗。

當茶汁靠近鼻子時,那濃香已經差點讓我透不過氣來,我甚至都嗅不到其他的味道了,整個世界只嗅到濃重的香氣。

真是新奇美妙的體驗呢!

我伸出舌頭,舌尖點在茶汁上,頓時感覺整個身體發軟發顫——如果我此時是站著,我一定會軟到站不穩;如果我此時是躺著,我一定會顫到跳起來——這味道——真的是太濃烈了!!!

到這種程度,味道幾乎已經不能分辨我了——是香是甜是苦?或者既香又甜還苦?似乎都沒有差別了。濃烈到極致的味道,香甜苦似乎已經混同為一。

我暫且把茶碗放下,把麻木的舌尖抵在牙齒上來回摩擦。

「是不是感覺味覺都快要失靈了?」仁拓問我。

「我第一次嘗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他說,「一般人嘗到這種滋味時甚至會昏倒,你比一般人可強多了。」

他的杯子已經放回了桌上,我瞅了一眼,裡面已經空了。

「現在,喝第二道茶。」他把杯中的另一半水倒入了茶壺中。

這次飄出來的氣味是清香。

仁拓把淡綠色的茶水平均沏到三個茶碗中,我們仨各取了一杯。

第二道茶的香味香得恰到好處——嗅著這香味,我想起了慚風姐姐的發香,那樣的舒適而令人愉悅。

我先用舌尖沾了一點茶水,奇妙的感覺。奇妙地——剛剛還麻木不已的舌尖浸潤在軟軟的清茶中時,味覺竟然又回來了。

像剛才喝忘情水那般把第二道茶喝完,我覺得連空氣都變得清靈起來。我的整個身體都歡快地想要跳舞。

「第二道茶雖然好喝,但論提神醒腦的功能,卻遠不如第一道茶。」仁拓說。他喝得比我還快些,這句話是他等我喝完後,對著我說的。

仁拓可真是個奇人,那麼濃烈的滋味,都快要把我沖的七葷八素,他竟然還能用來提神醒腦,嘖嘖。

老師還在端著茶碗慢慢品味著第二道茶。

聽到仁拓這句話,他邊品邊說:「凡事,只注重結果,未必好。我覺得,品茶本身、就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至於,提神醒腦的功能,不過是個添頭罷了。」

仁拓沒有回應。

「還有第三道茶嗎?」我問。

「沒有。」仁拓說,「懷雲雀舌泡過兩次後,茶葉中的精華便盡數融入水中。第三道茶喝起來和清水無異。」

唉,真是可惜呢。不過好在我的另一個茶碗中還有一點兒懷雲雀舌的頭道茶汁。

我用水把茶汁兒兌成一碗綠水兒,小心地嘗了一口。經過稀釋的茶汁不再有那種令人眩暈麻木的口味,但依然是香濃到苦澀。

果真是二道茶最好喝。我把裝著綠水兒茶碗放下,不再飲了——這種體驗有一點就夠了。

「該談正事了。」老師把還未喝完的茶水放下。他從行囊里取出一個盒子,放在仁拓手邊,說:「朱雲、魔娃、銀蛇膽,你要的東西都在這裡面了。」

仁拓點點頭,把目光轉向我。

顯然,我才是所謂的「正事」。

老師摸著下巴,說:「陛下,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個傳說:從前,人間有一位不老不死的帝王,他建立了不朽的偉業,體驗了人間的一切,卻獨獨沒有體驗過愛情的滋味。因他高傲、自矜,根本看不上凡間的女子。直到有一天,他夢到了一位仙女……」

「說重點。」仁拓打斷了老師的話。

「呵呵,你還真是無趣。」老師說,「傳說雖然是我瞎編的,但仙女卻是真的。喏。」他指向我的方向。

不是說我是傳說中的音精靈嗎?怎麼又改成仙女了?這個傳說是瞎編的,那麼音精靈的傳說不會也是瞎編的吧?

「到底是狐妖還是仙女?」仁拓盯著老師問。

老師攤攤手,說:「其實我也不知道,我不過是信口胡謅而已。」頓了一下,他凝神盯住仁拓:「關鍵是你喜不喜歡她。你若是喜歡,是妖是仙又有什麼分別呢?」

仁拓沒接他的話,轉而問我:「音姑娘,你能告訴我你的來歷嗎?」

我看了看老師,他朝我點頭。於是我回答道:「我的來歷……像是個謎,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也很好奇自己的來歷。」

停頓了一下,我注意著他們的反應。他們沒反應。

於是,我繼續說:「關於我的來歷,真的沒什麼好講的。我就直截了當地給你說說我的目的吧。現在,我想找一個男人做伴侶。你很長得很好看,很強壯,我想和你做伴侶。那麼,你喜歡我嗎?」

「下半身喜歡。」仁拓說。

「嗯?」我沒聽懂他的意思。

「我想上你。因你的面孔的魔力,激起了我的性慾。」

「真巧。我也很想和你……做愛。」

「咳咳。」老師咳了兩聲,引起了我們的注意:「你們倆蠻聊得來嘛,還真是般配。」

「所以,你想把她送給我做我的女人嗎?」仁拓問老師。

「不是送。只是介紹她來和你談一場戀愛。」老師說。

「我不會戀愛。」仁拓說。

「我也不會呢。好巧。」我說。

「你看。」老師對仁拓說,「我就說你們倆很般配嘛。都沒有戀愛過,還真是有緣分,你們正好藉此機會在實踐中學習一番。」

「音。」他又對我說,「你坐到他旁邊。」

我搬著蒲團坐到仁拓身邊。

我們三個的位置關係從穩固的等邊三角形變成了尖銳的等腰三角形。

老師把我們打量一番,說:「男俊女俏,很有夫妻相。」

「朕不需要妻子。」仁拓說。

「但你總需要有人陪伴。仁拓,別把自己的內心封閉起來。你很孤獨,我知道。」老師說。

「人生來就是孤獨的。凡人抗拒孤獨,英雄享受孤獨。」仁拓說。

「你是英雄。」久久停頓之後,老師又開口:「但再堅強的英雄也難免有脆弱平凡的一面,不是嗎?」

仁拓沉吟不語。

老師繼續說:「我之所以撮合你們,只不過是出於老師對學生的關愛。至於你們的關係如何發展,我無力管控。英雄與凡人不是對立的概念——你是英雄,但首先,你是一個凡人。」

「她能為我生個孩子嗎?」仁拓問。

聽到這個問題,老師啞然失笑:「你們是當事人,我是第三者。你問我這種問題,我怎麼知道?」

「能嗎?」仁拓問我。

「沒試過,不清楚。」我說。

「等下我和你試試。」仁拓說。

「行。」

「嘖嘖。」老師感嘆了一下,「你們的關係發展的真快。還沒牽過手,就要滾床單了。」

仁拓瞥了他一眼,說:「朕在行雲宮裡上了那麼多女人,也仍未牽過其中任何一個人的手。」

「唉!」老師無奈地聳聳肩,「你這個不講浪漫的傢伙。」

「行雲宮是什麼?」我問,這是我第二次聽到這個名稱。

老師回答我:「顧名思義,那裡是皇帝行雲布雨的地方。」

原來如此。交配→做愛→行雲布雨,人類的修辭還真是奇妙。

「那麼,音姑娘今晚就在行雲宮住下。」仁拓說,「老師,你也要留宿皇宮嗎?」

「不必了。」老師說,「最後,還有一件事:小音正在跟我學習中文,最近一段時間,我需要每天都來皇宮教她。你給安排個時間吧。」

「每天十六時到十九時。這樣,大約還要教多久?」

「七天。」

我未來七天的日程就這樣被他們決定了嗎?除了學習語言的三個小時,其他的時間要幹些什麼呢?七天之後又會是怎樣的日子呢?

仁拓忽然站起來,說:「八點半,朕要去行雲宮了。你們繼續聊。待會兒勞煩老師你帶音姑娘過去。」

「好的。」老師說。

「你明天可以和容嬤嬤一起去皇家寶庫,任選三件你需要的物品。」仁拓說。

「怎麼多了兩件?」老師抬頭問仁拓。

「用來回謝你送朕的禮物。」仁拓說著,開始往外走。

禮物?指的是我咯。好奇妙的感覺。

老師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忽然地。

他說:「雖然我早已了解你的臭脾氣,但是——我仍然覺得你是在侮辱我。你的皇家寶庫,我不稀罕了!」

仁拓頓了一下,說:「隨便。」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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