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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劇本人在演 | 她和貓

文/@路嘉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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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速溶咖啡的味道瀰漫整間屋子,悠悠地飄進閉目養神的李沅鼻子里。刺鼻的咖啡味兒逐漸顯露出濃厚甜膩的奶香氣,李沅覺得自己要沉浸進去再也睜不開眼,溫熱的咖啡味兒中偶爾嗅到一絲清爽,令她想要就此擲筆睡去。

屋外的街道響起孩子的喊叫與奔跑聲。

「快看!有隻貓!」尖銳的聲音將李沅強行拉起,終於,睜開了眼睛,也把一直握著的筆徹底扔在了桌上。

「它還很小呢。」

李沅扭過身去,看兩個孩子圍在門前台階上。男孩為了更近的看貓,甚至趴在了台階上。

「能碰嗎?」遠處的男孩問。

「小心它咬你!」女孩急急的說。

「怎麼會呢,它還那麼小」趴著的男孩反駁道,說著就要伸出手去。

「我聽說萬一咬傷了要打很疼很疼的針的」小女孩認真地說道。

男孩縮了縮手,回頭問:「你聽誰說的?」

「我聽我媽媽說的,她還說......」

李沅看著談論後果的孩子們,心中蕩漾一絲愉悅。門口正對的是小學的圍牆。紅磚堆砌的矮牆後來又刷了一層厚實的赭紅色顏料,一顆顆大小不一的顆粒塗抹著,富有質感。茂盛的爬山虎用它層層鱗狀的葉子,將這一堵牆的藝術隱藏上一整個夏天。

李沅所租的小屋,是在緊挨著小學後面的一個村子,出去就是高樓大廈與開闊的瀝青路,車輛總是不間斷地流動、停滯。衚衕兒里除了老人與託兒所之外,主要就是李沅這樣來到這陌生城市求學打工的人。

幾十平米的平房每月要交400元,按照地段來說基本上算是白住了。房東是位老太太,想仗著臨街的優勢,高價租給小商小販之類的,奈何這街道屬於衚衕裡面,鮮有人經過。反而因為臨街不太安全低價出租給了李沅和她的男朋友。

「喵」,微弱的叫聲,讓近乎爭吵的孩子歸於安靜,重新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李沅喝了一口咖啡,苦澀,充溢喉間。喝了這麼久,還是不適應,李沅用力咽了咽。

她打開冰箱取出雞蛋與牛奶來。

「姐姐好!」小女孩脆生生的叫著。

「有人!姐姐好!」小男孩也急忙站起身來。

李沅扭頭沖他們一笑,用手把頭髮撩到耳後,熟練的把雞蛋在桌沿兒上輕輕一磕,用手指尖兒掰開,讓蛋液蛋黃流到倒好牛奶的貓碗里。門口的貓已經抬頭沖她不住的叫了。李沅彎腰放下貓碗,貓匆匆的舔食起來。

「姐姐你好好看。」小女孩純凈的聲音如陽光般通亮。

「嗯!」男孩附和著,臉蛋兒漲成紅色。

「謝謝」李沅感到許久未有的放鬆,寫文案的痛苦與焦灼在孩子天真的面容下一掃而光。

「我們可以摸摸它嗎?」男孩嗡里嗡氣的問道。

「小貓還沒有吃飯,你不要打擾它!」小女孩立刻換上一本正經的語氣。

「可以呀,你們可以輕輕的摸它。」

男孩又趴在台階上伸出手去。

「它會咬人嗎?」

李沅不禁莞爾:「你溫柔一點就好,它不會咬的。」

「輕點!」女孩強調道。

男孩小心翼翼的用手指觸碰了一下貓背上的絨毛,貓咪發出輕微的「呼嚕呼嚕」聲,男孩慢慢用手掌挨上去,最後才放心的撫摸著貓的後背。

女孩兒同樣忍不住蹲下身來,伸手慢慢地撫摸著貓的後背。

李沅看他們擠在門口,便說道:「進屋來吧,台階上臟。」

男孩似乎完全沒有聽見,倒是女孩彷彿小首領一樣,抬頭說:「不了,謝謝姐姐,一會兒我們就該回小飯桌了。」

「好了。」男孩只摸了一下就站起身來,撣著身上的土。

「我再摸一下小貓,咱們就回小飯桌午睡吧,不要打擾大姐姐了。」小女孩發布命令似的說道。之後她輕輕的摸了幾下貓的額頭:「小貓小貓你真幸福,跟這麼漂亮的大姐姐住在一起。」李沅心中一暖。

遠處,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你們幾個別玩了!快回來睡午覺!」孩子們呼啦全跑開了。

「再見大姐姐!我們明天再來看小貓!」

「再見!」李沅望著他們歡跳的身影。

李沅也蹲下來撫摸著貓的身子,貓仍奮力吃個不停,呼嚕聲更大了。

貓兩周歲了,當初抱回來的時候還是一隻小奶貓。為什麼要養貓呢?李元恍惚了一下。眼前的工作也逐漸安穩下來了,但仍想尋求更好的工作機會。男友嚴荃也在不斷地調換工作,長期在外,打電話只說是新公司多應酬,多加班。

所以,嚴荃才會送她這隻貓來陪伴她吧。如此一想,嚴荃三周沒有露面了,說是新公司派他出差。「新人怎麼一上來就出差這麼久呢?」似乎嚴荃要決心好好工作的樣子。

隱隱的不安與疑惑有時會情不自禁的在心中冒出來。她自己也不知道這種不安從何而來,厭煩去探索其根源。她偶爾會看看電視劇,劇里做作矯情的女人與戀人大哭大鬧一番。李沅從中得到一種寬慰式的發泄,她自己是做不到的。因為隨著常年在外的漂泊生活,她知道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苦悶與難處。她對任何人做的任何事都能給予理解。

「現在早就不流行聖母心了,你這樣會被社會玩死的!」嚴荃咬牙切齒的模樣浮現在李沅眼前,想想有些可愛,不禁「撲哧」一笑。起身坐會桌前。

貓「呼嚕呼嚕」的舔著,沙沙的碳素筆移動的聲音,組成了悶熱窒息的寂靜節奏。貓像是執意抵抗四周逼迫的氣氛,吃的速度慢了下來。等到碗空的時候,又快速的把臉伸進貓碗,沿著四壁仔細的舔舐一遍,方才心滿意足的罷手,然後搖晃著走到李沅椅子旁邊,望著主人奮筆疾書。

李沅在做設計一份文化活動的策劃方案,當然貓是不懂的,它只想知道聲音從哪兒發出。今晚這份策劃就要發到主管的郵箱里去。這是李沅第一次獨自做項目,決定著她能不能轉正,得到公司的正式認可。

雖然李沅仍在尋找更好的工作機會,這家工作室只是用來積攢經驗、打磨能力的跳板,但四個人組成的小組,讓她在巨大冰冷的鋼筋城市感受到了不同於與嚴荃一起的溫情。面對同樣有落腳生存壓力的嚴荃,李沅不忍再給他更多壓力,在他面前有很多苦悶是自己默默憋在心中。跟小組聚餐不同,大家有本地的有外地的,面對的工作壓力是一樣的,每次完成一個項目組長都會帶大家出來吃一頓。謾罵、撒潑、嚎啕,完全不用顧忌周圍人的感受,大家都這麼發泄著。第一次李沅有些震驚,簡直無法接受,後來她學會了喝酒。借著酒勁兒大喊大叫,拍桌子,把客戶罵上一遍,每次結束之後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怎麼做到的。鬱積已久的壓力就真的在嘈雜喧鬧中散發到水泥地里去了。「這就是快節奏嗎?」李沅想。當這份策劃派給她時,她甚至沒有多想能不能留下的問題,第一反應就是完成。

貓忍不住叫了一聲,李沅把它放在膝上,繼續寫著。

剛剛應聘的時候,李沅頗盛氣凌人,自認為憑藉自己在校優異的成績與表現,紮根本地大公司簡直易如反掌。誰知一連應聘了三家公司之後無望後,她有些氣餒。面試官們似乎是溫水煮過一般,她的激情與鬥志換來的總是若即若離的職業性微笑,讓李沅覺得跟其他應聘者沒什麼區別。這種氣氛令李沅既氣氛又失望。其中一位面試官有些動容,但在李沅看來純粹是猥瑣的表現,開出的條件也不盡人意。直到她發現了她現任的公司。

面試時的考題是讓她準備一份旅遊建設的策劃,地點是一座文革後保存下來的古廟。

接到題目後,她馬上拉著嚴荃去了一趟古廟。村子彎曲的路旁擠滿了各式各樣的汽車、沙土堆以及蓋房用的磚頭。此起彼伏的車鳴聲混雜著叫賣聲與狗的狂吠聲。「破地方,沒法開發,」嚴荃撇著嘴說,「分明是不想要你,硬出難題。」

守廟人穿著一身保安服,嘬根煙,絡腮鬍子,看不出歲數,熱情異常地拉開了破柵欄門,木頭已經霉的黑了,鎖倒是一把亮燦燦的新鎖。「聽說廟要佔了,挨家挨戶的蓋起房來沒完。」守廟人拿出三炷香來,拜了又拜,李沅也跟著拜了。

接著守廟人講起了古廟的故事。嚴荃抱著胳膊一直沒進來,直到李沅央求他進來拍照,他才不情願的挪進來。

「廟裡不能拍,對神靈不敬,你倆可以拍這棵大樹,得有一千多年了!你瞅瞅!多棒!愣是活下來了!」

「拍樹有什麼意思。」嚴荃嘟噥道。

大槐樹綠蔭蔭的幾乎遮住廟前的半個庭院,彷彿是砂黃地中開出的一株綠色玫瑰。

李沅又跟著守廟人轉了轉古廟的周圍。廟後是村裡的田地,青黃的麥子平靜地鋪展開來,比人還高的高粱隨風搖擺著。

「全村就我家能蓋這麼漂亮的磚房!」煙熏得牙露了出來,鬍子被彎曲的嘴角扯動的直哆嗦。李沅忍不住想笑,像是童年的某個淘氣包的精神又回來了。她有跑進田地的衝動,想盡情的放聲高歌,或者拍幾張照片也好。

嚴荃不耐煩的招了招手,她顛顛的跑回去了,心中卻雀躍著。

後來,她沒日沒夜的查資料,做好了策劃。如今她現在又為一份策劃焦頭爛額,想來不禁笑了。

手機響了,是王璐的,她的同事。

「你老公出差了?」王璐張嘴就問。

「還沒結婚呢。」

「我剛瞧見他了,在大戲院後頭吃飯呢,跟一女的!」

「你不上班去城裡幹嘛?」

「哎呦!姑奶奶!社會主義都建設多少年了!您怎麼還學不會抓重點呢!你趕緊給嚴荃打電話,問問他在哪呢吧!要麼自己過來看來!我還有事兒,先掛了啊,拜拜!」

一陣忙音。李沅放下手機,望著窗外陽光,慢慢模糊一片。王璐是她的好姐們兒,就愛傳些八卦什麼的,說話總喜歡添油加醋,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她跟嚴荃沒見過幾回,看的最多的就是李沅的屏保,說不定是認錯人了。貓踩著李沅的肚子打圈兒,打算選個地方蜷好身子。李沅翻了個身,把貓放在眼前,貓不耐煩的叫著。

李沅盯著貓身上的絨毛,整齊有力的斜豎著,跟嚴荃的頭髮似的。剛認識嚴荃他就留著學生的小寸頭,總不屑於跟女生說話。學校組織出遊,他跟男生嘻嘻哈哈的,一有女生搭話就不言語了,有時候自顧自的睡覺。

一次春遊,李沅坐在嚴荃後面,一層整齊有力的發硬狠狠的豎出椅背,陽光被刺的發白。恍恍惚惚間,李沅猛地伸手拔掉了一根頭髮。登時嚴荃就站起來了,看口型很明顯他是要破口大罵的,一見到是個女生,憋成個大紅臉也沒蹦出一個字兒。最終擠出小聲兒的句:「你幹嘛!」

「我看錯了」李沅那會兒就覺得他生氣的樣子特別可愛,忍不住笑對他說。嚴荃盯了她一會兒,臉更紅了。男生們嬉笑著起鬨,在他罵了兩句「滾蛋」以後就海闊天空的聊閑天兒。李沅知道嚴荃不是不屑於女生說話,是根本不敢跟女生說話,她好似發現了一個只屬於她跟嚴荃的小秘密。再看嚴荃的時候,他就像是青澀的童話故事裡的小男孩,莫名的安全感在他身上散發著。硬硬的黑髮在李沅的兩指間來回滾動著,像是一根小樹枝,稜角分明直硌手。

之後,李沅邀請嚴荃一起野餐,嚇得嚴荃在男生的鬨笑中跑開了。他一直都不懂怎麼拒絕別人,李沅想著。最後還是李沅硬追著他跑才一起吃的午飯。想到這裡,李沅眼皮跳了幾下。

她有點迷糊,是嚴荃後來喜歡自己了,還是他一直不懂得拒絕。她摸著貓的毛,柔軟,連一點硬度也沒有。不舒服的感覺從指間流竄全身。

她不想打電話,彷彿是在確證事實,迴轉的餘地也沒有,連懷疑都不如。李沅感到胸悶,仰過身來望著天花板,凹凸不平的陰影有著來歷不明的黑漬。她的手也在凹凸不平的床單上摸索。

「喂喂」傳來的聲音疲憊,李沅卻聽得歡喜。

「你什麼時候回來,去好久了。」

「快了。」

沉默的有些尷尬。

「沒什麼事兒我先掛了。」

李沅模模糊糊覺不舒服:「你就不想我嗎?」話一出口覺得有些恥辱,嗓子像被什麼東西緊緊卡住。

「想啊,再過幾天我就回來了。」

李沅想要掛電話了,嗓子緊的說不出話來,一股巨大的力要從嘴裡冒出來。「你在吃飯嗎?」

「啊,正吃著......」

「你在大戲院那兒吃飯嗎?」

「什麼?」

「你是不是在大戲院那兒吃飯呢?」李沅盡量想使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身子控制不住的抖動,一個奇怪的女人的撕裂喊聲在她的腦後響起。

「哦,」嚴荃的語調莫名變得輕鬆起來,「你看見了啊。其實這事兒,怎麼說呢,我打算一回來就跟你說來著,我跟曉夢已經回來有幾天了......」

李沅聽的有嘈雜的嗡嗡聲,她想要呼吸,鼻子卻像是被什麼揪住,怎麼也喘不上來氣。

電話的另一頭斷斷續續傳來嚴荃的聲音「.....我知道我現在對不起你,你也別太難過......」李沅心裡空落落的,身體卻沉得像綁了鐵。她並不覺得難受,事情發生的太快,她還沒來得及難受。

電腦屏幕在她眼中是白茫茫的一片。要把策劃做完,她想。身上有奇怪的力逼她做點什麼。李沅開始敲擊鍵盤,將紙張上的想法錄入電腦。閃爍的屏幕,黑子白底的背景,逐漸變得模糊虛幻。手機里不斷傳來刺耳的聲音,令李沅覺得厭煩。

「啪」的一聲,嚇得貓跳了起來,緊張地立在床上。手機安靜的躺在門口,一旁的貓碗倒扣在地上。貓小心的叫著,看著不知何時坐在地上的女主人,沒有得到回應。它抖了抖身上的毛,鑽進了抱膝嚶嚶哭泣的女人懷裡。

遠處,像是閘水放開般,傳來了孩子們清脆的歡聲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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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周祚

責編|時湯圓&喵臣

路嘉瑋|如果不算睡覺的話,沒什麼特別愛好。平常看看小書,思考思考人生,瞟瞟女生大腿。偽加繆粉。掙扎在理想與現實之間,徘徊在慾望與理智的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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