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rlo Crivelli|美是藏於術里那根細微不可測的弦
De heilige Maria Magdalena, staande met de zalfpot in de rechterhandn1480n木板坦培拉n
米蘭的布雷拉美術館(Brera)低調又方便觀看。它就在布雷拉美術學院裡面,不用像去梵蒂岡或卡比托利歐博物館那樣慌慌張張,因為有學校的關係,周圍散落藏著各種好吃的餐館好玩的小店,完全可以慢悠悠地喝杯咖啡吃個點心再晃去學校,反正別想著在義大利能把這些珍寶級藝術品看完。在布雷拉美術館給我發現一個不熟悉的藝術家Carlo Crivelli挺有意思。一個15世紀的畫家居然能畫得現代極了,人物寫實,又具備某種簡練概括,抽象手法相當洋氣。
布雷拉同樣收藏了不少大師作品,拉斐爾有一張聖瑪利亞,曼坦尼亞有一張基督,貝里尼、委羅內塞、丁托列托都可以一排排看過去。就在這些牛逼閃閃的作品裡,Carlo Crivelli有一股奇怪的迷人魅力。在不知道他是誰的情形下,我在放置了Carlo Crivelli幾張祭壇畫的廳里看了半天,再來到另一個廳看了幾分鐘,不行,還念著,又跑回原廳再從頭看一遍。
據記載,Carlo Crivelli出生於1430年,是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畫家,對他早期如何開始學習繪畫的記錄很少,曾經在 Jacobello delFiore和 FrancescoSquarcione 手下做過學徒。然後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幹了什麼,27年後,再出現在威尼斯時已經是頗有名聲的畫家,但因為偷情而被判入獄六個月,然後似乎被逐出了威尼斯。當時流行自然主義風格,他不,他畫那些裝飾複雜的宮廷趣味,他精心設計場景,熱衷賦予細節以寓言性質。他比一般人還喜歡在背景里掛滿豐盛水果,水果的隱喻另有傳統,以後可以另講。他還曾在祭壇畫的風景中插入有如UFO的怪東西,引後人猜測他到底曾看到什麼。與他同時代最為有名的藝術家是當之無愧的喬萬尼·貝里尼,是貝里尼將油畫變成流行趨勢,並取代了之前大家熟悉的蛋彩畫。貝里尼開創風格,成一代宗師,威尼斯畫派從此立於江湖。
但Carlo Crivelli很任性。他沒按趨勢走。
貝里尼把繪畫的輪廓線取消了,他就更加強調輪廓線。貝里尼研究光、空氣、物質之間的關係,研究如何使用油畫顏料來模糊實物廓形和空氣之間的界限,如何處理光與陰影的過渡,來獲得栩栩如生的表現。Carlo Crivelli嘛就發揚了中世紀的抽象手法,將所描繪之物以更加簡練廓形然而在細節上又異常豐富的方式表達出來。他的真跡尤其適合在一定距離外觀看,他用極度有稜角的線條在扁平的木板上營造出浮雕感,人物被處理得極為飽滿,處於一步就要跨出畫面的狀態。我細看他的配色和構圖,以及裝飾里極度的講究和控制,泄露了他骨子裡是一愛臭美的設計控,以設計思維為主導的藝術家,尤其喜歡對細節之間的呼應做出明確的鋪排。
Crivelli不願意放棄那種講究的鋪陳,儘管有不少主顧青睞他的風格,但也常常頭痛他在一片堂皇里冒出的些微詭異氣氛。
強調硬朗的輪廓線和美化一切細節只是一方面。Crivelli那種結合了寫實和抽象的手段很有感染力,尤其可以看到他對手部、腳趾和頸部的處理,在中世紀的僵直線描中帶一點哥特式的誇張,同時仍能保持寫實,以今天的眼光來看,顯得相當時髦。Carlo Crivelli的作品中透露出的一點點怪誕,令人不安的超現實氣氛,掩蓋在其光彩奪目的畫面迷局中。當時不喜歡他的人批評他作畫怪兮兮,言下之意不夠明晰冷靜,而理智才是文藝復興的核心。
但在我看來,文藝復興打開人性閘門,怪才迭出,那個用動物和各種植物組合人物肖像的Arlcimboldo也是另一個走在時代尖端的弄潮兒,人類群星集體出世時刻,過於耀眼,同時就遮蔽了很多火焰。
Carlo Crivelli的氣質在當時就是不夠大氣,也不符合貝里尼建立的那一套體系——貝里尼的確開創了一種全新和有效的繪畫手法。Carlo Crivelli大概於1495年去世,另一個大師Giorgio Vasari後來搞了一本記錄義大利大師們的傳記,影響深遠,但Vasari壓根沒在這本名頭響亮的著作里提到他。他掉出轟轟烈烈開往新世紀的藝術列車,逐漸被人淡忘。
三百多年後。到19世紀五十年代,Carlo Crivelli突然在英國還魂。
那時候有一群渾不吝的藝術青年宣稱現在學校里學的都是垃圾,要向文藝復興之前的藝術學習,搞了一個至今英國人提起來就津津樂道的「拉斐爾前派」,狠狠復古了一把,也把英國裝飾藝術推到了全歐洲面前,在這之前英國根本沒有自己的藝術流派這回事。這幫推崇唯美、裝飾性和神秘學的青年把Carlo Crivelli 帶入了英國社會的視野,再加上當時整個英國都陷入對考古的狂熱中,他那種怪兮兮又不缺乏美的文藝復興腔調和哥特風讓英國人愛死了。
在拉斐爾前派這個團體中,以Edward Burne-Jones最愛他,Burne-Jones 模仿他,接著發揚了他對細節的執著,對輪廓線的雕像化處理,以及整體上富有節奏感的裝飾性,生生拼出一個自己的獨特風格。但是相比較Burne-Jones中規中矩的柔美傷感,Carlo Crivelli則自帶外星人氣質,古里古怪又迷人得過分。
時間再到了2012年,我做畢業論文寫拉斐爾前派的Edward Burne-Jones,研究他線描般的復古風格,了解到一批來自文藝復興早期及中世紀的藝術家們是他的精神導師。當時淹沒在大量資料里的我有可能昏頭漲腦地瞄到過Carlo Crivelli的名字,但我顯然不記得。直到今年在布雷拉偶遇,才發現我一眼看中的這個藝術家,原來如此深地影響過Burne-Jones,並通過他得以在英國新生,然後再經過這樣那樣的機緣進入我這個小打小鬧地搞美術和史的傢伙眼裡,讓我穿起一條線索。
我想像這些大師們埋首創作時就如遠遠地拍了一個巴掌,大概等了四五百年或更久,從渺茫時空里傳來迴響。美術史這麼好玩,不僅僅是因為一個兩個牛逼大師畫出新世界。我猜測美就是藏於術里那根細微不可測的弦,它永恆地上下震動,就這樣顫顫巍巍又妙不可言地在短暫的人類史中嗶嗶嗶地打著密碼。
Madonna and Childn1480n木板坦培拉及金粉n
Madonna and Child 1482n
St. Michael 1476(局部)n
The Virgin and Child with Saints Francis and Sebastiann1491n木板上蛋彩和油(晚年也終於使用油畫媒介了……時代趨勢不可扭轉)n
The Vision of the Blessed Gabriele
1489
下面這張就是藏於布雷拉美術館裡的其中一件作品,大概是創作於1493年,網上的圖不清晰色彩也跑得誇張,根本無法還原,跟著放幾張手機拍的細節圖,原作非常驚人(有空再補充圖注,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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