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學者閆姸：從模型至上到思想治國

出品：中國科普博覽 SELF格致論道講壇

導語：她是真正的學霸，從小學到博士後，只參加過一次中考，其餘都是保送；她還是文武兼備的才女，既會彈鋼琴，也是中長跑健將，還是女高音；她是中國著名經濟學家成思危先生的第一個碩博連讀生，從本科畢業就跟隨成先生從事經濟學研究，有著豐碩的研究成果，獲得國家發改委中青年幹部經濟研討會優秀論文獎、國務院研究室年度研究成果二等獎、中科院盧嘉錫青年人才獎等諸多榮譽。現在，她是中國科學院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MBA中心副主任，從模型至上到思想治國——她將結合自己的切身經歷，與大家分享她的感悟。

大家好，剛才聽了各位老師的演講，讓我受益匪淺，聽到了不一樣的人生。今天希望以我這十幾年的學習和研究經歷，跟大家分享一點感受，從模型至上到思想治國。

閆姸 中科院「SELF格致論道」講壇第六期

我是1999年被保送到南開大學金融系，當時覺得學金融、數學很重要，因此讀了數學雙學位。大學畢業時成為南開大學金融系第一個完成數學雙學位的學生。我當時聯繫的是中國科學院數學與系統科學研究院的副院長，現在的黨委書記汪壽陽教授，希望跟汪教授讀碩士，汪教授覺得我的情況非常好，正好趕上成思危先生第一年在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招收碩博連讀生，就把我和另一位同學推薦給了成先生。

我從小到大一直做事比較著急，在大四的時候希望能夠提前進入研究狀態，因此在2002年10月份大四剛確定保研之後，見到前全國人大副委員長成思危先生，就跟老師徵求意見，說我未來讀博士期間研究的題目該是什麼。成先生當時說了一句話，「未來十年中國房地產會有大的發展，希望你能夠從事房地產領域的研究工作。」那麼從2002年到2012年正好是中國房地產市場的黃金十年，可以看出成先生對於中國經濟、中國房地產市場非常有前瞻性。我一直想研究金融數學、金融工程的領域，老師給我提供了一個新的方向，就是房地產。我做的第一個研究工作就是在我自己興趣和老師讓我做的研究方向裡面找了一個結合點，研究住房抵押貸款支持證券MBS的定價。

這兩年中國資產證券化發展的速度非常快，我的學生現在找工作特別好，很多券商、金融機構很願意要他們。但是在2003年的時候，中國還沒有住房抵押貸款支持證券，中國第一支住房抵押貸款支持證券推出來是2005年12月份，中國建設銀行「建元一號」。什麼是住房抵押貸款支持證券？現在北京房價非常高，如果你想買房子，全靠自己家的錢買不起，需要進行貸款，銀行手裡有很多貸款，將已有的住房抵押貸款打包成資產池，證券化後賣出去，投資人買了這個住房抵押貸款來支持證券，銀行獲得了融資。這是我研究的第一個問題。

研究過程中，我遇到了一個原來沒有想到的問題，我們要預測這個資產池的現金流。但是中國1998年開始進行城鎮住房制度改革，1998年到2003年之間，住房抵押貸款的量不大，發生違約的很少。我當時就想如果房價出現大幅度下跌，出現房地產泡沫破滅的話，違約率會大幅度上升。但是這個數據我們根據中國的歷史數據推測不出來，所以我給自己選了新的研究題目：中國會不會出現房地產泡沫。大約2003年到2007年我主要研究房地產泡沫的問題，研究了幾年之後非常榮幸地迎來了全球歷史上最嚴重的一次房地產泡沫破滅事件，就是2007年到2008年由美國次貸危機導致的全球金融海嘯。2008年9月15日雷曼兄弟破產倒閉，標誌著金融危機全面爆發。但是我是從2007年8月份開始密切關注這次金融危機，為什麼呢？大家看這個指標，這個指標是「泰德利差」，一般來說這個「泰德利差」如果越高，表明市場流動性越差。這條紅色的線是美國市場上的「泰德利差」，在2007年8月開始陡然上升，當時很多國家出現了流動性的緊張，從那個時候我開始關注大洋彼岸的次貸危機。到了2008年1月份，一些美國大型金融機構相繼披露了他們在2007年遭遇了歷史上的最大虧損。我當時沒有堅持做MBS定價的的一個原因就是：當房價出現大幅度下降的時候，違約率大幅上升，很多人還不上錢，與次級住房抵押貸款為基礎資產的證券化產品，包括很多相關的複雜金融衍生品價值都出現了大幅度下跌，很多金融機構出現虧損。

在2008年1月份的時候，當很多人認為中國股市在奧運會之後會到七千點的時候，我自己，包括建議周圍的人把手中的股票都賣掉。為什麼呢，這是我們發表一篇英文SCI的論文，全球各個國家的股票市場，最主要的規律就是同漲同跌。比如我們全禮堂的人，大家坐在一列高速行駛的列車上，在這個列車上有人向前走，有人向後走，列車上的運動都是雜亂無章的。然而有人站在火車外面，看到我們所有人的運動趨勢是同向的，這就是全球股票市場最主要的規律。我們研究發現，2005年到2010年，每一年50%到75%的趨勢，世界30個主要國家的股票市場是同漲同跌的，當美國作為世界主要金融市場發生系統性風險的時候，中國股票市場也在劫難逃，在2007年10月份上證綜指達到了歷史最高點6124點之後，在2008年一瀉千里，最低跌到1664點。

閆姸 中科院「SELF格致論道」講壇第六期

這麼多年我做了很多模型，我擅長的就是從數據中挖掘出一些信息來建模型。我招學生，要會計算機編程，數學建模的能力要強。但是這幾年跟隨我的博士導師和博士後導師做研究的過程中，我也意識到在國家制定經濟政策時，在國家的治國理政中，思想是非常重要的，因此有意識做一些將模型和思想結合起來的工作。

這個工作我先介紹一下它的背景：我之前研究過住房保障的問題，調研了很多城市保障房的建設。我們發現一個現象：很多城市都傾向於將廉租房集中在一個社區中建設。什麼是廉租房呢，對於社會上收入能力較差，無法通過市場買房或者是租房的人，政府提供租金非常低，比市場價低得多的住房就是廉租房。很多地方政府為了方便建設，把廉租房建在一個社區中。我們調研了歐美的情況發現，如果把低收入家庭聚在一個社區中，長期會出現貧民窟現象，並且在歐美的貧民窟中，通常會有比較高的犯罪率、失業率、失學率以及吸毒等各種不易解決的社會問題。

我參加美國複雜系統科學研究機構——聖塔菲研究所的暑期學校，當時我們這個班有來自於20多個國家40個學生，主要是博士生。當時要求我們在最後提交一個合作項目，不是事先老師給你分好組，告訴你要做什麼題目，而是大家自由組合，看誰對你的問題感興趣，就自由成組。我講的是中國的保障性住房問題，吸引了幾位合作者，其中一位是MIT，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研究風能的博士，還有一位是英國曼徹斯特大學天體物理系的博士，還有一位密歇根州立大學建築學的，他是建築學和城市規劃雙碩士學位，還有一位清華大學社會學系的碩士。我們幾個人做了這樣的工作，最開始大家在這個城市的居住地都是隨機分布的，但是每個人都希望到好位置居住，比如這個地方有配套的重點中小學，孩子可以上好的小學；有好的醫療條件，有好的醫院；購物比較便利；便利的交通，大家都認為這是好位置，所有人都願意去這個地方。我們說最牛學區房，什麼樣的人能買得起這樣的房子呢？資金能力比較強的人。設定條件下，最開始大家居住是隨機的，經過一定演化規律之後，不同收入的人會選擇住在一起，這是經濟分割的現象。如果政府的公共住房政策將低收入家庭聚集在一起，會使經濟分割現象更加嚴重。當時我與來自美國和歐洲國家的朋友交流，他們說在美國和英國，都有過治理貧民窟、治理低收入家庭社區的貧困性這樣的階段。現在它們採取的是混合收入社區，但是在一個社區中最低收入家庭和最高收入家庭住在一起也是有問題的。後來我們給中央的建議，在中等價位普通商品房社區和兩限房社區中配比一定比例的廉租房，現在很多城市都在實施。

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要組建多個國有資本投資公司，這是國企改革的重要工作之一。但是2013年提出來的時候國家並沒有明確說國有資本投資公司具體要投資什麼領域。我們通過研究，建議國家如果組建國有資本投資公司應該將資金重點投資於科技、軍工、醫藥保健等領域。這篇文章發表在我們國家管理學排名第一的期刊——《管理世界》2015年第6期的第一篇文章，作為本刊專稿發表。這篇文章也給了我很多啟示，原來國家一直說金融或者說虛擬經濟要服務於實體經濟，但是我們這個研究表明，金融不僅要服務於實體經濟，金融還可以引領科技創新，引領產業升級，這篇文章得到國家兩位領導人的批示，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有兩位央企的主要負責人，在寫文章和寫書的時候引用了我們這篇文章。

事先活動的主辦方與我溝通，希望我的演講能給我們年輕朋友一些啟發。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下我的恩師成思危先生的一首詩，成先生是去年7月12日辭世的。這是他6月11日80歲生日的時候寫的一首詩，被我們視為是成先生自輓聯，「暢遊人間八十年，狂風暴雨若等閑。雛鷹展翅心高遠，老牛奮蹄志彌堅。未因權位拋理想, 敢憑剛直獻真言。功成名就應無憾, 含笑揚眉對蒼天。」。

作為後輩只能說自己會儘力地多思考、多調研、多研究，為中國經濟的發展貢獻自己的綿薄之力，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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