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平權、科比·布萊恩特與豪華車

本文首發於微信號Autocarweekly，未經允許，不得轉載。

最近一年，成了高曉松先生的粉絲，間或在路上聽聽《曉松奇談》,不亦樂乎。

從小就愛聽他的校園民謠，那些騷柔的音樂，雖然不如黑豹的搖滾振聾發聵，但比起港台的流行情歌，就好像正經文學一樣嚴肅深刻。

畢竟我還沒有機會讀那麼多書，認識那麼多人，去那麼多的世界走走看看。曉松先生的這個網路電台節目，對於每天通勤超過70km的我，是莫大的慰藉。

我記得曉松先生在談一戰的時候，說過這樣的觀點：

戰爭的壞處當然有很多，但要說最大的貢獻，就是幫這個世界（主要是指當時世界上最發達的地區，歐洲）滅掉了貴族階層，讓精英和平民階級之間的距離大為消彌。象牙塔的倒塌，貴族階層的消逝，是很大的遺憾，這個世界因此變得有些乏味。但是你不能否認的是，平權後的社會，確實展現出了更強的生命力和更快的發展速度。

出於對歷史的無知，聽了這些話，我只能說是似懂非懂。

直到今天，偉大的科比布萊恩特先生退役，60億人民，尤其是中國人民，繼喬布斯去世之後，又一次集體高潮——在飛機上的一瞬間，我似乎明白了什麼。

其實科技的進步一直在拉平這個世界。

想當年還是發育不良的少年，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電視機里CCTV5放著飛人Jordan的NBA總決賽錄像，對陣猶他爵士。飛人自然是神勇，解說員自然是興奮，絕殺自然是詩情畫意。像我這樣的籃球愛好者，除了在電視前表達敬仰，獻上膝蓋，還有什麼別的選項嗎？說實話，那時候我還搞不清楚擋拆和三秒違例，只是個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

在那個比賽錄像的時代，我們對於主持人說的話，只有無條件的信任，對於英雄和傳奇，只有無條件的敬畏。

如果退到電視之前的時代呢？——在那個我不曾經歷的無線電台時代，恐怕更是這樣——如同《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中的小貓王，他會出於對音樂的極度熱愛，給自己的偶像貓王寫信，告訴他在太平洋東岸的靠近紅色政權的一個小島，有一個不起眼的小小少年，正在燃燒自己的青春，唱著貓王的歌。

可以想像的是，對於小貓王來說，偶像是活在磁帶和海報里的，永遠散發著光輝的人物。

世界大戰其實代表了這個世界利益關係的劇烈重塑：戰爭過後，高樓也好，平房也罷，大家都推到重來。

戰爭是一種階級平權的途徑，科技的進步也是。

從電台、海報到電視，再到互聯網，每次技術的巨大進步，總是讓這個世界上的60億人，彼此靠的更近——但那句話李敖是怎麼說的？你永遠不希望跟心中女神天天住在一起，因為你終將發現，她也會打嗝，她也會放屁。

科技讓人和人的距離拉近，讓偶像從平面變成立體，讓形象從單一變為豐滿，讓溝通表達從單向被灌輸，變為人人可以自由參與發聲。

比如我，我就從來不是科比的粉絲，我更欣賞納什和吉諾比利，我討厭科比的極度固執，我討厭科比佔有太多球權，討厭他的自私單打，我討厭他的盛氣凌人——但是歸根到底，如果不是現代媒體的高度發達，我哪裡能獲得這些討厭他的理由呢？

如果時空退回90年代，我所應該看到的科比布萊恩特，應該只是一個每年都入選全明星和最佳陣容並且連續拿到總冠軍戒指，經常登上CCTV籃球精華集錦的超級籃球天才而已。

因為互聯網和媒體的發達，我們才好像認識一個老熟人一樣去認識這位籃球巨星：我們居然知道他對待隊友很苛刻殘酷，居然知道他總是在洛杉磯的凌晨4點開始訓練，居然知道他在科羅拉多的鷹縣面對警察詢問時出賣了當紅隊友奧尼爾。

沒有先進的科技，科比本來也該像喬丹一樣，像是一位住在宮殿里的籃球之神。

——難道喬丹就沒有苛刻、嚴酷、偏執嗎？難道喬丹就沒有沉迷豪賭嗎？難道喬丹就沒有花邊新聞嗎？難道喬丹就沒有和隊友勾心鬥角嗎？

也許都有，也許大鳥和魔術師也有缺陷，但是當時的媒體環境下，這一切還不足以被放大。即使被報道，公眾也很難參與討論。

這不像21世紀的中國——有多少人熱愛科比，就有多少人痛罵他。

在科技的進步面前，一個個的偶像終究消逝，精英階層不斷被解剖，社會平權的趨勢無法阻擋。

即使來自最不發達地區的新註冊網友，也不妨礙他擁有，用複製來的段子，調侃勒布朗James的權力。

即使是這輩子沒有和日本人說過一句話、沒有開過一台日本車的朋友，也不妨礙他，用非常了解日本人和日本車的姿勢，講述自己對國產車的推崇。

很多人在網上已經懶得對高曉松先生直呼其名，而是喚作「矮大緊」。這個名字實在不文雅，難道這些人都有潘安鄧小閑的風采？

包括不少知乎的朋友，也不屑曉松先生的談話節目，覺得他胡說八道，娛樂大眾。難道你們身邊有那麼多「讀書破萬卷，行路遍寰宇」的高明前輩？

其實不是我們Judge（評判）的能力有多麼高明，而是我們突然之間，都擁有了Judge（評判）的權力。

而Judge這件事，實在太TM容易了，爹媽給了一張嘴，誰不會Judge幾句呢？

就像羅永浩先生說的：「你看我是傻逼，我看你是傻逼。這才是這個世界的常態。」

互聯網的突然崛起，帶來秩序重建，和一場大的戰爭過後，有類似的地方：只有結果，沒有規則；只有利益，沒有操守；只有前進，沒有回顧。

人人都可以在Internet上胡說八道，吃喝拉撒，可能也包括本人在內。

那麼責任在哪裡？邊界在哪裡？尺度在哪裡？沒人知道。

在這個胡說八道的過程中，五十步笑百步的現象也不時發生——畢竟「你看我是傻逼，我看你是傻逼」是這個世界的常態。

細思極恐的是：縱然偉大如科比先生，已經成為了其所在領域，統治時代的全球第一人，也僅僅在退役的最後一天，享受了片刻的安寧，徹底封住了噴子們的嘴巴。

在這個人人平權的大時代，任何自詡為高端的事物，任何自我感覺良好的人才，又何德何能，可以避開非議、避開質疑、避開侮辱呢？！

再拿汽車來說，在汽車工業100多年的歷史中，隨著汽車產品的成熟，繼而出現分化，逐漸從平民車的基礎上，演化出了豪華車。

曾經，豪華汽車與平民車之間有天然的鴻溝，就像精英階層與工薪百姓住在不同的街區，不相往來。

這些品牌都擁有100年以上悠久歷史和傳奇故事，可是如今，我們已經看到賓士寶馬凱迪拉克們變得越來越年輕化、越來越小型化。寶馬吞下了永不涉足前驅車的豪言，凱迪拉克也從夢幻品牌完全走下了凡間。居然不到20萬元也可以買到一台只比五環少一環的豪華汽車了，這目標客戶哪裡還是上流社會，「豪華車」的身份象徵早已打了不小的折扣。

往未來更進一步呢？

隨著互聯網、低成本清潔能源、智能控制的不斷發展，汽車也將順應「人人平權」的趨勢，逐步喪失情感屬性，只留下功能價值。

當未來的街道上，人與車之間、車與車之間的信息充分的平等共享、實時互換——這種形式上的平等不正是人人平權的體現嗎？於是這些車輛，將在同一套智能程序的帶領下，按照最科學的速度和路線，自動行駛——乘客在車裡忙自己事情，「駕駛」這個詞將從人類的詞典里逐漸消失，被「乘坐」所取代。傳統豪華車引以為傲的動力性能、精準操控、科技體驗、豪華內飾，幾乎變得毫無意義，從而讓這台豪華車變得幾乎毫無意義。

那將是一個沒有二環十三郎的新時代，那將是一個保時捷只能破產關門的新時代，那將是一個性能車愛好者一腔熱血無處訴說的時代，那將是一個小屌絲和老貴族進一步靠近彼此的新時代。

那是一個有太多遺憾將要發生的時代，那也是我們人人都要去往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