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生——「前傳」

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這很不合情理，就因為J君的父母超生了一胎？

我一直以為上面下達的政策雖嚴苛，倒也不致於要追責把二十多年前超生的人趕盡殺絕。我不懂校方是怎麼對待這件事的。

在那碟通知下達之前，學校已經籠罩在變革前夕的霧霾中。同寢室的A君B君C君D君，加上我，再加上死掉的J君，本應是情同手足的室友，再有一年我們就將從這所學校畢業。

而現在，J君的屍體就被放在走廊過道里。與其說放，倒不如確切點說，是被塞在了垃圾箱里。屍體散發的惡臭久久地彌散在這間屋子裡。

我很討厭這種氣味，J君死後的第二天，我只好戴上口罩，來稀釋吸入鼻腔中的屍體散發出的死亡氣息。

A君嗤笑我，說我不夠男子漢。我沒有搭理他。

D君仍然在用功地複習著即將來臨的期末考，從他平淡的表情上看，他對這件事是很不以為然的。

殺死J君的最直接的兇手就是D君，雖然我對他的做法表示了很大的不滿，但也奈何不了—畢竟他是這個學校里的團委副書記。

我還記得J君是在五天前被殺死的，也就是在那碟紅色通文下達的一天後。學校里並沒有明確地廣播通知學生們該如何應對上面下達的政策。也是在後來我才知道，D君老早就收到了校方的密令，要為首的且非超生兒的學生幹部捕殺作為超生兒的學生。

這很容易，因為每個超生兒的檔案都嚴嚴實實的封存在一間小屋子裡，有人叫那間小屋子檔案室，但更多的人習慣於叫它「蔓茉莉」。我也很奇怪為什麼人們會把這間屋子叫做蔓茉莉，聽說是有個人最先叫起來的，大家也就慢慢習慣了這個名字，也許就是那個建了這間屋子的人也說不定。

我先前去過一次蔓茉莉，那是一件很封閉狹小的，被蜘蛛網密布的屋子。據說那裡有著建校以來所有學生的信息，包括生卒年月，婚偶子嗣，升遷貶謫，統統都在那間陰暗的小屋裡。在我沒去蔓茉莉之前，我一直覺得傳說中的蔓茉莉會是一間不說富麗堂皇，但至少明亮寬敞的大屋子，因為有人和我說過，蔓茉莉的管理員，是這個城市裡，僅此於市長和學校校長的人物。

我很想去見識下那個傳說中的大人物，可直到今天我都沒能如願。

不久，我就厭倦了這間屋子裡渾濁壓抑的空氣，所以我決定出去轉轉。即使明天就要期末考了，我也不想再複習了：去他媽的期末考吧！

沒走出寢室多遠，我就感到身上有些冷，十月的X市寒冷得讓人寧可被火燒死。

我決定返回去拿件外套。走到寢室門口，我才想起來自己並沒有帶鑰匙。我不想敲門，不想讓A君B君C君亦或是D君中的任何一個來給我開門，當然，如果死去的J君現在能從垃圾箱里拼起自己零散的肢體給我開門，我還是會進屋的。

那跑吧，跑起來就不冷了。

穿過幽暗的走廊，我驚訝地發現X市下了雪，積雪已經堆了有一米高。看樣子不像是昨天夜裡才下的，那會不會是前天夜裡下的？我沒有印象，那大前天夜裡呢？

我統統都沒有印象了，這該死的期末考！為了準備它，我已經或許有五天沒出過門了。寢室里沒有窗戶，唯一的光源，是一盞「印來藤」，一個發出接近於太陽光芒的燈，這個發明被認為是本世紀最偉大的發明。很奇怪的是，我仍然搞不懂為什麼這些名詞都和植物有關？或許我們X市的市花也與植物有關吧，或許又不是？管他呢，去他媽的植物！

我沒有穿防滑的鞋，我也根本沒有料到會下雪，但我既然跑起來了，我就不想在沒有累的情況下停下來，那不符合我的風格。

我跑到連接宿舍和操場的那片空地上，積雪壓在樹枝上，我很怕那雪落下把我埋住，那樣我或許就得死在這片雪裡了，而我還不想死。

操場邊有堆起來的幾座雪人，沒有胡蘿蔔點綴的鼻子，也沒有紐扣鑲嵌的眼睛，因為那抹亮色我遠遠就能看見。按照我的習慣，堆完雪人我會寫些字在旁邊，那個堆雪人的人，或許也會吧。我決定繼續往操場那邊跑。

雖然我已經放慢了速度，但該死的鞋子還是拖累了我，我滑到了，吃了一嘴巴的雪。不過幸好摔倒在雪上，不疼也不癢，反倒有些嬉耍的快意，我乾脆每摔倒一次就在雪堆里滾上一圈。

就這樣邊跑邊摔倒，最少有三次，我才來到了那堆雪人邊上。那雪人的規模不像我想的那麼小，足有二三十個那麼多，從一米高到兩米高都有。

真是哪個人閑得慌。又或許是一群人堆的？管他呢！

我更關心的是，這些雪人竟然都沒有字！我找遍了這二三十個雪人身上的角角落落，連地上被腳印踩得凌亂的雪塊都沒有放過。

這群人真沒意思！

由於站在雪堆里，又沒有跑起來，我被寒風凍得直哆嗦。

媽的！害得我跑過來看字，又沒有字！我氣不打一處來，使勁揣了一腳那個最矮的雪人的頭。

雪人的頭並沒有像我預想的那樣被踢飛，而是抖了抖，從那抖落的雪塊中露出了了一些暗紅色的色彩。

我下意識地不想去細究，既然這二三十個雪人不給我我想要的樂子，我也不想再去搭理他們了。我扭頭就跑，往操場的對角線跑去。

那裡好像有些騷動，也奇怪，我從剛才到現在都沒有遇到一個活人。

有些煙從那裡升起來，難道是哪裡著火了？

好奇心驅使著我跑得更快，但同時，我滑到的次數也更多。來到那棟起火的屋子前，我才發現原來起火的就是四年前J君和我一起半夜偷偷摸摸去的蔓茉莉！

說實話，這間屋子平時是被水泥土砌成的十米高圍牆給圍住的，入口是道大鐵閘，除了學校教導處主任以上級別的領導有資格看這間屋子，其餘人連看的資格都沒有。唯一的鑰匙在那個負責看管蔓茉莉的大人物手中，我至今沒有見到他真人。

四年前那天晚上，J君悄悄走來和我說他要帶我去一個地方，然後在我面前晃了晃一把銹跡斑斑的銅鑰匙，我問他什麼地方，他就作神秘狀。

其實我已經記不得蔓茉莉裡面的陳設，又因為那是在一個夜裡，本就沒有光線，陰暗的蔓茉莉給我的感覺更像是鬼屋，絲毫沒有好感。

沒有好感的東西，我就很快把它忘記。這是我母親教我的，這句話在我短暫的二十多年的生活中，可謂是金玉良言，讓我受益匪淺。

我一直沒有搞懂J君是怎麼拿到蔓茉莉的鑰匙的，或許他是一個不世出的竊賊？管他呢！

火越燒越大，校領導陸陸續續撐著傘走到火災現場，苦於沒有鑰匙打開那道大鐵門，不知道是誰提出來的建議，一個校職工自告奮勇開著自己在雪地上打滑的汽車過來了，他示意大家讓開，他要用車撞開這道鐵門，這樣大家就能進去滅火。

隨著一聲巨響，鐵門依然絲毫不動地佇立在那裡，汽車的前車廂整個憋了進去，玻璃上濺出了鮮紅的血，大家知道車前方的司機已經死了，也就不再管這輛車。

「誰去把老蔣找來？！」校長在電話的一端大聲質問副校長，校長因為紅色通文的緣故被招到X市開封閉大會，已經一連有七天了。

副校長掛了電話，急忙聯繫助手，讓人把「老蔣」找來。

我猜老蔣就是那個「大人物」。

我好想看那個大人物！可是我又被凍得直哆嗦，到底是在寒風中被凍死呢？還是在烈火中被燒死呢？我相信X市的人都會選擇後者。

所以，去他媽的「大人物」吧，我太冷了，我還不想被凍死。

我以最快的速度往自己的宿舍跑過去。

衝進了屋子以後，我洗了個熱水澡，A君B君C君D君問我去幹嘛了，我說我去外面跑步了，看到有個地方起了火，在學校里。

他們顯得很漠然，讓我沒有繼續說下去的衝動。

「就是那個蔓茉莉，起了火。」我輕聲說完這句話就又回到自己的書桌前。

明天還有期末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