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凶眸」的故事：在德國遇見敘利亞饒舌歌手

文/本·馬烏克 譯/HenryZ

原文為英文，載於「青年文化平台VICE北美站」

譯文刊載於《青年參考》2015年12月10日，有改動

無本人同意，禁止任何媒體轉載。

在五月份一個細雨蒙蒙的周六，少部分居民聚集在柏林威廉皇帝紀念教堂外的廣場上，紀念一年一度的和平日。在周圍奢侈品商店的映襯下，陳舊破敗的教堂尖頂是二戰時期因為空襲造成城市千瘡百孔的見證。教堂周圍，節日組織者搭建起手工藝術品帳篷，「和平三明治」的攤位，以及一個不大不小的舞台。一群業餘音樂人為台下寥寥的聽眾們表演著。

下午兩點左右，在一位穿著著自製蝴蝶裝的女士演繹完一首大自然主題的費瑞 （Pharrell）名曲《快樂》（「Happy」）之後，阿卜杜勒·拉赫曼·馬斯里，又名「凶眸」，邁動著舞步登場。馬斯里是一位來自阿勒波的饒舌歌手，那裡是過去四年敘利亞內戰的兵家必爭之地，如今的場景猶如照片中的戰後柏林。

他看起來就像從另一個節日現場中遊盪而來：魁梧的身材，滿臉的絡腮鬍，頭戴一頂棒球帽，以及纏繞在頸上的方格頭巾，象徵著自己對於巴勒斯坦聖城的忠誠。在一張發光的聖雄甘地肖像下，他斥責阿拉伯國家領導人們是「騙子」，並以一首Dr. Dre和史努比（均為美國著名饒舌歌手——譯者注）的經典曲目《下一篇章》開場：「嘿，嘿，嘿，我每天吸著大麻······」。

當他開始演唱自己創作的歌曲時，天降大雨，打濕了餐桌上的一次性餐盤。雨傘紛紛撐起，人群也漸漸退散。馬斯里請求觀眾們站立，狂歡。他暗示DJ快進到下一曲目，五分鐘之後，他向聽眾致意，祈禱和平，然後揮手告別。

儘管外界鮮有聽聞「凶眸」之名，他卻是敘利亞歷史上最著名的饒舌歌手。十年之前，他也是第一個錄製個人單曲卡帶的的說唱歌手。那時大多數敘利亞人還沒有CD播放器，更不要說個人電腦。在他的事業如日中天之時，「凶眸」每周都在阿勒波的夜店演出，為阿拉伯世界頂尖的經理人錄製饒舌歌曲，並在迪拜和開羅等地演出。

2010年，他是阿拉伯世界選秀節目「饒舌屋」的前三甲。2011年，第一次敘利亞反政府遊行期間，人們仍可以在街頭巷尾聽到他的歌曲。那時他還擁有自己的工作室，自己的唱片公司，兩家服裝店和一家平面設計公司。因為勤奮、天資和運氣，他成就了兒時的說唱明星企業家之夢。他甚至成為了當地的潮流先鋒。

之後戰爭來臨。他丟掉了事業和家庭。自從2012年起，他的生活與難民如出一轍：危險的逃亡路以及漫長的失業期。他與其他161000名敘利亞同胞申請到了德國政治難民身份，明年這個數字預計將會大幅上漲（自一月至七月底，44000敘利亞人已申請了政治避難）。

他現在定居在羅斯托克，一座位於波羅的海沿岸的小城。馬斯里渴望得到工作和友情，因為他的家人已四散至敘利亞、埃及和迪拜。為了不虛度光陰，他在附近一家黎巴嫩餐廳為大家義務修理電腦，與此同時也和粉絲們進行在線互動。每隔幾天他便上傳一張氣勢洶洶的自拍照，幾句至理名言，亦或宣布拍攝新MV的宏大計劃。

但馬斯里的真實流亡生活與他的公眾形象卻截然相反。「在羅斯托克我總是形單影隻，在我狹小的公寓里製作音樂，」他說，「來到這個有著種族主義傾向的小城真是不幸，所以我交不到朋友。」他還有健康問題——最近剛動完腎結石手術，並且還要承受德國鄰居甚至阿拉伯鄰居的疏遠。即使在夏日音樂節期間，他也沒有接到任何德國舉辦方的回電。和平節是他這一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演出。

馬斯里兒時的阿勒波是一個祥和的工業和文化中心。他生於1981年，是一位公務員和一位老師的長子。高中時他是一個典型的「潮男」，跳著街舞唱著饒舌。18歲時，他召集了一群志趣相投的業餘愛好者參加自己的首秀——或許是敘利亞第一場饒舌演出。大約有50人來一睹這個租用一家餐館來唱饒舌的「怪人」，但對他來講卻像是人山人海。

馬斯里在阿勒波大學主修IT，並將音樂作為自己的愛好繼續發展。在服義務兵役期間，他開始自製單曲並分發給親戚朋友。兵役期滿後他從事IT領域工作並籌錢開始創業，多數和饒舌相關：時尚，平面設計，音樂製作等。

「我是敘利亞的饒舌先驅」，他說。「那些饒舌界後輩們，無論是親政府或是親反對派的，都聽著我的歌曲長大。」他在餐廳和夜店的演出吸引了眾多擁護者。他還在其他城市演出，建立了廣大的草根群眾基礎，擴大了個人粉絲範圍。「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光」，他說。「我們整夜開車走遍大街小巷，早晨去看看我的店鋪，然後一頭扎進工作室創作。我從不睡覺。」

然而，戰火紛飛的敘利亞將馬斯里和6000萬人驅散到世界各地，成為了二戰之後最大的難民潮，其中80萬人將在今年以難民或移民身份進入歐洲。許多人乘船跨過地中海，這條危險叢生的通道今年已致使2000多人身亡。只有少數敘利亞人有辦法進入歐盟領土，其中更少的人能來到德國這個擁有高生活水準的避風港。從這個角度看，馬斯里能活著到達難民營就是流亡者中最幸運的了。

六月份，我在羅斯托克拜訪了馬斯里，他自2013年起就定居在這裡。德國政府給予他政治難民身份，允許他接受福利，自己租住公寓並且自己尋找工作。他在城郊一個工人階級居住的街區火車站和我見面。「就是這兒，」他指著荒蕪的街道和一排排樓房說道，「這裡沒有擁擠的人群。」

「有人告訴我，有幾個街區的公寓是不能住的，」他說。「有那麼兩三次一個醉鬼用德語吵我叫嚷，一個路人告訴我他是在反對移民。」其他時候，沒有人干擾馬斯里的生活。他每天尋找工作，寫歌，或騎車去市鎮的廣場。他避免與其他人結伴，甚至是其他敘利亞難民，雖然他無法解釋是出於何種原因。

最終，他找到了答案：「我的叔叔被殺，兩個堂兄被殺。許多記憶中的地方被戰爭摧毀，太多太多了，」他說。「在德國的敘利亞人已經失去了感性的那一面。」

當我詢問馬斯里什麼時候他認為自己能重返家園時，他打斷了我，「我當然希望今天就回去，但那兒什麼都沒了，沒有任何機會，」他說。「讓我們現實點吧。也許我的孫子能夠生活在敘利亞。」

原文鏈接：The Ballad of Murder Eyez: In Germany with Syria』s Refugee Rapper

譯文鏈接：「凶眸」的故事：在德國遇見敘利亞饒舌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