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不見的聲音
2012年的時候我去粵西南一線採訪,採訪對象是某市郊區的一戶人家,他們堅信他們十七歲的小女兒是死於他殺而不是車禍,因為屍檢報告上清清楚楚的寫著鈍器所傷。
n說他們家住在郊區那都是好聽的說法了,實際上在廣東除了珠三角那幾個城市,其餘地方的經濟和城建都差強人意。車只能停在一座橋的對面,他們的大女兒來接我們。過了橋,是一條極窄的小路向內蜿蜒而去,路的左邊是一大片荒蕪的農地,右邊是一條伴隨著惡臭的污水溝。
n大女兒個子中等,眼神木然,雙唇略厚。接我們的時候和我們絮叨著一些我們聽不懂的事,前言不搭後語,在說話的過程中會突然說一句,「我妹妹死了。」到了他家後,聽她家人說起,才知道她有一些智力障礙。
n他們在家門口用木頭搭了一個院子,院子里有數只雞來來回回的晃悠,還有四隻土狗,一看到我們就開始狂吠。當然,院子里也混合著動物糞便的味道。他們家的房子是兩層,第二層說是新修的,但是現在沒錢搭屋頂了,所以缺了一角沒蓋,天一下雨的時候,要拿一個大缸擺在下面接水。
n我以前去農村,我都覺得很愜意很舒適,有風吹稻浪泥土芳香,農家院子還有葡萄架,葡萄架下一把搖椅搖搖晃晃。但是在這裡,我只感受到不安和壓抑。我以前去採訪,採訪的對象一見到我和我同事要麼很熱情要麼就開始抱著我們痛哭流涕,但是這一對中年父母,沉默而且木然。
n母親自顧自做自己的事,不理我們,父親也不愛說話。在大堂內的小板凳上坐了好一會,父親過來慢吞吞向我們講訴小女兒的情形。講訴的大致內容與之前我們掌握的材料並沒有多大出入,只是多加了一點,他說有檢察院的人員向他們索賄,聲稱可以幫助他們,索賄金額是4000塊。想不到吧,是4000塊。對此我一直懷有疑問,我傾向於他們是被別人冒充檢察院的人員欺騙了。他還告訴我們,他們家湊了3500塊,實在是湊不到多餘的了,便提了兩桶油過去湊數。
n他們的大女兒有智力障礙,前一年嫁了出去,懷孕了之後又被男方送了回來。生了一個小男孩,八個月了。黑黑瘦瘦的,大女兒正把他抱在懷裡喂他喝粥。那是一碗白粥,還不是熬得很細很碎的那一種,顆粒分明,小孩努力的將它咽下去。
那天晚上他們殺了雞,晚餐的菜是一盆雞和一碗花生米。
n離開那裡之前,沉默的母親給我看了她女兒生前住的房間和背的包,說她做夢夢見她女兒回來了。
n整個過程沉重得令人簡直想要逃離,走的時候我的同事低聲對我說,我擔心那個小孩活不了多久。
後來我們在別的城市採訪了一個當地的名人。環境幽雅,上好的茶,房間里還擺放著各種形態各異的石頭,他向我們吹噓,有人出一百萬買他的一塊石頭他都拒絕了。晚宴也是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晚宴過後他提議去唱歌,說他認識一個歌唱家,把他叫過來給大家唱歌助助興。
到那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了什麼叫「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所以,每次我看到弱就是沒道理,窮就是不努力這樣的論調的時候,我都充滿了憤怒。我們並不是生活在一個單一變數的世界,並不是「弱就是有道理」也不是「弱就是沒道理」,更不能因為受過「弱者」的委屈,便武斷的對一個人群下結論,畢竟很多時候,真正的弱者,你甚至都聽不到他們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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