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引導人民》為什麼要脫褲子？

01-29

前不久重新整理的文章【捏乳頭之後的故事】，讓一顆乳頭上上下下共計捏出了兩千多贊，那篇冷飯炒得我誠惶誠恐。今天準備再給大家趁熱服下另一鍋冷飯:【《自由引導人民》中的露胸女子被稱為自由女神的象徵，為什麼她一定要露胸呢？】看過的請複習，沒看過的請預習。這裡我也會再簡單總結一下。在這篇答案中有的同學提出了一個非常尖銳的問題，如圖：

竊以為，這個問題非常重要，為什麼自由女神旁邊的男子要下半身赤裸躺著？

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還是要簡單回顧一下原答案：為什麼自由女神一定要露胸？

歐仁·德拉克羅瓦，自由引導人民，1830，布面油畫，260x325CM，盧浮宮，巴黎

我們這裡用最簡單的話再概括一下（詳細論證可以看原來的答案《自由引導人民》中的露胸女子被稱為自由女神的象徵，為什麼她一定要露胸呢？）：

在西方藝術中，神不一定裸，但是裸的大多都是神。所以裸，能給人有她是神的聯想。一般西方藝術中，由於受柏拉圖思想的影響，一般神都被賦予完美的外形，如陶瓷般的肌膚，豐腴且柔美的體態，給人以一種純潔，柔美，仙的感覺。然而這裡這位女子與傳統神的完美外形不符。她擁有腋毛，臟髒的古銅色且不光滑的皮膚，晒傷的雙頰，不那麼溫柔仁慈的面部表情，和強壯的體魄。

為什麼畫家要把她表現為強壯、威風凜凜、手持槍支、身上沾滿塵土，像一個參加革命的戰士一樣呢？因為這樣能體現出她的革命性，比如躁動，熱情，通過鬥爭實現等。為了實現以上的特點，女子的神性就被相對弱化了，所以為了仍然兼顧她的神性，就裸吧。

通過我的論述，可以得到這樣一個階段性的結論：這樣的裸胸女子，符合畫家想要創造的具有革命特性又有勝利暗示的自由女神的形象，同時裸體強調了古典希臘感，彰顯畫家對希臘獨立戰爭的支持及欣賞。

回到今天的問題，為什麼自由女神旁邊的男子要下半身赤裸躺著？

我覺得這個問題可以分兩個部分，首先，那個男子為什麼要赤裸下半身，再來，就是是為什麼要躺在那兒？

從常識來講，不穿褲子通常分自願脫褲子和被迫脫褲子。至於為什麼金剛狼和綠巨人無論怎麼變身，褲子都十分貼服，我們這裡不做過多討論。

觀察處於前景中，除了這具男屍只著凌亂的襯衫和一隻襪子、下半身已裸的男子外，其他幾具男屍也有不同程度的衣衫不整，譬如右邊這位外套與褲子已被打開、襪子也若有似無。結合以上種種線索，我們嗅到了一絲他們似乎被洗劫過的味道，好像裸是被迫的。通過他們僅有的服裝，可以判斷這些躺著，確切地說是屍體，應該是戰死的國王軍。（重申一下這幅畫的背景：七月革命是，查理十世的國王軍VS社會各界人士。）

說他們被洗劫過，那洗劫者是誰呢？

仔細觀察女神周圍的社會各階級革命人士，會漸漸發生些許端倪。

處於畫面最左端的趴在石頭上的青少年。戴著一頂查理十世國王軍衝鋒兵的帽子。（如下圖）

女神左手邊的小朋友，背著戴有皇室標誌的武器包。

處於畫面右邊的工人，手裡拿著本屬於查理十世步兵裝備的軍刀和背帶。

通過這些蛛絲馬跡，層層推理，畫家似乎在告訴我們，扒了前景中男屍褲子的人，就是在女神身邊這些革命者。革命者，在這裡似乎不像我們想像中的那麼偉大，不僅稱不上是英雄，分明是趁火打劫的強盜，他們將屍體的褲子都給扒了，不給死者留一絲尊嚴。

那麼問題就來了，前文說道畫家是支持革命的、預示革命終將勝利，這幅畫是鼓動革命、代表革命的。這裡為什麼又將革命者刻畫為了強盜？豈不自相矛盾？

竊以為，這才是這幅畫的魅力所在，也是浪漫主義的魅力所在。難道浪漫主義就是不穿衣服？當然不是，那是浪，不是浪漫主義。

浪漫主義與新古典主義不同，（上一篇如何為領導修圖？ - 被誤診的藝術史 - 知乎專欄中提到的《拿破崙加冕》是新古典主義代表作）新古典主義強調的是，作品對於民眾的教化作用，畫家想要表達的觀點思想比較純粹，畫家大衛通過《拿破崙加冕》宣揚了拿破崙政權的合法性，為王權統治服務。而浪漫主義是感性的，非理性的，強調個人情感的表達，畫家德拉克羅瓦在《自由引導人民》中，表現的是個人對於革命的觀點。

那我們的畫家德拉克羅瓦個人對於革命的觀點到底是什麼呢？

很多人說，德拉克羅瓦的政治立場很耐人尋味，作為畫家，他接受著查理十世本人及皇室、重臣的訂單，被革命的皇權是他的衣食父母啊，他又是體制內的既得利益者，他哪裡來的革命的動機？

首先，先來看看德拉克羅瓦的家庭背景。他的父親是拿破崙時期的外交官，投死了路易十六，而查理十世是拿破崙帝國倒台後建立的復辟王朝，復的又是路易那家子的辟，在這樣的情況下，可想德拉克羅瓦的家庭背景有多麼尷尬。

再者，通過德拉克羅瓦的書信，我們可以知道，開始時他也許有抱怨整天得冒著槍林彈雨在巴黎街頭穿越火線，但是，當他看見三色旗在聖母院鐘樓飄揚的時候（所以畫中也有聖母院上的三色旗），他頓悟了，心中的愛國主義情緒被激發。他在之後給他弟弟的書信中說道：我不能為這個國家戰鬥，但是我可以為這個國家作畫（成為鍵盤俠）。

最後，在學院派統治畫壇的那個時代（學院派多欣賞新古典主義），作為浪漫主義中堅力量的德拉克羅瓦在繪畫的世界裡，做的何嘗不是一場革命。

以上種種，我們感受到了德拉克羅瓦的糾結，在畫中，我們同樣看到了這種糾結。但是，我想說正是這種糾結與曖昧，讓我們感受到了另一種真實。真實的世界，大部分時候不是非黑即白、我們的感情也沒有那麼絕對，非愛即恨。正是，德拉克羅瓦的這種浪漫主義的表現手法，讓這種矛盾情緒在畫中共存。同時也高度概括了革命的本質：先毀滅再創造。趁火打劫的暴民，橫屍於自由女神的腳下的男子，都是革命勝利所付出的慘痛代價。

七月革命結束後，這幅畫被新政權買了下來。但是，瞬間陷入了爹不親、娘不愛、里外不是人的境地。為什麼？我們分析下當時社會各勢力:

對於被推翻王朝的擁護者——畫表現的把我推翻的革命，是要揭我傷疤。

對於新王朝的統治者——畫表現的是我的政權是靠一群烏合之眾得來的。

對於社會各階級的革命者——在畫中被描繪為暴民和強盜。

所以，雖然當時政府把這幅畫買下，但很快就將這幅畫封殺，雪藏起來。真實的世界是複雜而矛盾的，矛盾的價值觀總是不易被廣泛接受，這幅畫的命運引人無限唏噓。

最後，讓我們來回到作品的全貌。在風起雲湧的革命中，有一位資產階級裝扮，頭戴高帽，手持獵槍的男性。他沒有自由女神的表情堅毅，也沒有周圍民眾的群情激奮，他面對屍橫遍野的革命之路，神態凝重，憂慮，姿態穩定，謹慎。有些評論家說這畫的就是德拉克羅瓦本人，有些評論家則說這不是，我覺得這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這白雲蒼狗，變幻莫測的時局中，有人停了停。

除知乎日報外，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

歡迎關注董悠悠的專欄《被誤診的藝術史》

我的故事和我想說的：一千個皮格馬利翁《被誤診的藝術史》【卷首語】

姊妹篇：

《自由引導人民》中的露胸女子被稱為自由女神的象徵，為什麼她一定要露胸呢？

新古典主義：

如何為領導修圖？

《被誤診的藝術史》開始預購啦~各大電商平台有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