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氣手帖】清明:柳枝詞

江南岸,柳枝。江北岸,柳枝。折送行人無盡時。

恨分離,柳枝。酒一杯,柳枝。淚雙垂,柳枝。

君到長安百事違。幾時歸?柳枝。

——宋·朱敦儒《柳枝·江南岸》

(圖:西湖柳。圖片來源:煙柳畫橋3 - 快拍活動作品)

女兒家與花的互為對照處處有之,按這說法擴展一下,男子就應該如樹。玉樹臨風,卻也沉穩篤定,把生理學上的男性美髮揮得恰到好處。如果,是像垂柳這般,一輩子從柳芽到柳絮到柳枝,全部都盡極纏綿,就不是一般的壯漢形象,反倒有一種曖昧的女性氣質;這樣的人似乎就是從古書里走出來的:身段袖長,眉清目秀,舉手投足間俱是絲絲縷縷的宛轉風流。現在,這樣的男人或許很少很少了吧。

柳是屬於南方的嘉木。雖然在北京一樣見到朱門紅牆內的高大古老垂柳,一樹綠意肆意揮灑,但總覺得比不得颯爽白楊更能反映帝都風尚——別看「楊柳」二字好像很理所當然,實際上古時候的「楊」往往說的就是柳。譬如李白的「垂楊拂綠水」,李商隱的「何處哀箏隨急管,櫻花永巷垂楊岸」,都足以為證;至於觀音手裡的楊枝甘露瓶,也明明插著柳枝,更加沒有今天的楊樹們什麼關係。想來當年的皇帝們或許也是為了營造江南氛圍,才圍湖種柳的?畢竟我所經過的蘇浙贛皖,才是真正把柳樹的風姿印到自己骨子裡,春來柳條兒一拂,如煙似霧,映著背後花團錦簇與鶯歌燕舞,成為我孩提時代約定俗成的記憶影像。

因為這樣的耳濡目染, 我早年讀《詩經 》,最喜歡的並不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這樣的句子,覺得太艷麗, 反倒是很偏愛「昔我往矣,楊柳依依」——想像一簾柳色之下是身未動心已遠的青衫遊子,除了清新之外,又交織著繾綣不舍和恍若隔世的悸動——這才是我心中,那個年代該有的主旋律。後來的「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或者「紅酥手,黃縢酒,滿園春色宮牆柳」……雖說柳都是配角,但換做其他任何一種植物,好像都不能更好反映這其中蘊含的心動;還有朱敦儒那一首《柳枝·江南岸》,寫女子對愛人的留戀送別之情的;不過寥寥數筆,反覆念著「柳枝」,彼時的情景便已經毫無保留地躍然紙上。萬物有靈且美。柳樹當然也是如此:得了靈氣,才更顯得美。

(圖:王弘力《古代風俗百圖·唐·折柳》)

雨水節氣之後柳樹便慢慢發芽,但長到最豐沃,是在清明前後。此時柳葉已經不復最初的萌黃鮮嫩,漸漸派生出少女式的秀麗風情;加之柳絲細柔,就會成為那個成語最好的演繹:弱不勝衣。而天氣也是分外風清雲朗,湛靜開闊,滿目恰到好處的柔和翠色,插柳的習俗,於是應運而生。 關於這一項風俗,起源說法非常不一:有說辟邪,有說祈福,有說求豐收,有說替忠臣招魂,也有說是來自某個流連於花街柳巷的柳姓詩人。但在我心裡,似乎沒有那麼多的緣故,只是「柳」「留」諧音,那麼用在這樣一個最適合追思與懷念的時節,自然也是很合適的。君不見唐詩宋詞里從不乏贈柳而別,遙寄相思的句子,而我自幼即認定那是非常好的一件臨別禮物,也是非常浪漫的一幕場景 …… 雖說《堅瓠廣集》里有解釋:「人之去鄉正如木之離土,望其隨處皆安,一如柳之隨地可活,為之祝願耳。」但我總覺得柳枝那依依不捨又翠色裊裊的樣子,放在離別之際,已經是種足夠合情合理的美麗。這就夠了吧。

(圖:柳芽。圖片來源:flickr.com/photos/zq0zh

然而柳芽不僅好看,也可以吃。古時候清明前還有個更重要的節日——寒食節,這一天只能吃冷的食物,原則上是不應該開火的。有道是寒食東風御柳斜,連《帝京歲時記勝》也說,「嫩柳葉拌豆腐乃寒食之佳品。」不過以更多現代的食譜看來,用來入饌的柳芽似乎並非葉片,而是花芽;且柳樹的花又有雌雄之分,開花揚絮後必然也不好食用,所以能吃的也不過是短短一段光陰。常見的做法是焯水後涼拌或炒蛋,淮揚菜里還有一個說法叫「軟炸一枝春」,是以之裹麵糊油炸……聽上去就很風雅啊。不知道吃在嘴裡是怎樣一股春日的清新鮮嫩味道?思慕江南好春光的同學,或許可以考慮嘗試一下:)

※ 本文收錄於2015年新作《節氣手帖》。若你有意閱讀,真是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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