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訪——2014年我們採訪過的那些人和事
作者 觸樂網 記者 生鐵
「從此,王子和公主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對新聞人來說,滿足這樣的文章結尾顯然是不夠的。世事紛擾,哪怕是同一個行業,每個人也有著每個人自己的路。2014年,我們撰寫了365篇頭條報道,在這300多篇頭條報道中,也出現了很多人和事——其中有些是正劇,有些是喜劇,有些是荒誕劇。今天,我們對這些採訪中的部分有代表性的人物(或者事件中的人物)進行了回訪。想看看他們在成為頭條人物、受到讀者們關注並且又漸漸淡忘後的今天,他們又經歷了哪些事情。媒體報道「當下」,預測「未來」,其實有時無非也是為了人們能記住「過去」。
成都「騙子」
在2014年的10月20日的頭條中,我們報道了一起因成都育碧一則聲明所引發的事件。育碧的聲明只為澄清一件事——一個名為張文軍的人並非擔任過育碧成都的美術總監,而在其短短兩年的就職生涯中只擔任過「初級模型美術師」。育碧之所以如此罕見地就一個人發布一篇聲明,是因為張文軍在手游圈中四處宣揚自己曾擔任成都育碧美術總監,以明目張胆的吹噓為自己增加資本,以達到欺騙開發者、投資人和運營商的目的。這篇報道中還涉及了張文軍的合伙人楊里(化名)和龔天筋(化名),以及和他們有過工作交往,並且對他們有所不滿的一些成都手游圈的人士。
張文軍和楊里成立的炎上科技和鴻尚科技這兩個公司的共同辦公地點,目前公司仍在維持
在這篇文章出現的眾多人物中,夢拓科技的參股人君君現在成都雨樂科技擔任主美;曾經在張文軍和楊里的公司中任職,被拖欠工資的夏龍奇至今沒有討回自己的所有欠薪,目前已離開手游圈,回到老家舟山和朋友一起做起別的事業。
而儘管得到多家媒體的報道揭露,但吹噓自己「幫助過小島秀夫和稻船敬二、和宮崎駿私交很好、宋祖英和張震是其父的關門弟子」的張文軍等人仍然在手遊行業中活躍著,繼續有不知名的行業上下游的人士和他們坐下來談合作。而龔天筋經營的公共微信號「i路演」和「遊戲薯片」至今仍在保持更新。
《憤怒軍團》郭星
在2014年的4月28日的頭條中,我們報道了《憤怒軍團》的開發團隊。原作者Oracle回憶說,去年的大約這個時候,我認識了《憤怒軍團》的郭星,從有一茬沒一茬的搭話,到慢慢熟絡起來,直到決定寫一篇專題報道。
對於國內的獨立團隊,我是抱有謹慎的——太多空談藝術,言必稱journey、braid、limbo,實際最多做個半成品;但《憤怒軍團》這款作品不同,筆者看到這款作品時它已經相當於成品,如果把範圍限定在手游,它也屬於一流作品的行列,直到現在來看也不過時——事實上,在我這一年接觸了更多手游後,回頭看反而更加驚艷了。
團隊在休息時的惡趣味合影
當時的郭星有著近乎固執的理想,將遊戲定價到18元,教程不太詳盡,類型是比較核心的街機STG,註定不會在市場上賺到大錢。稿子發出去後,遊戲的排名有所上升,依然入不敷出。好在一些資本在看到報道後,陸續通過我們聯繫到了郭星,過了一段時間,聽說已經他們已經接受了投資,Steam版的移植也在進行中。
快一年過去了,再次問起近況,郭星對我說了如下這些話:
「你們報道之後,我們受到了遊戲業內公司和資本的關注,有幾家比較大的公司來聯絡我們,一開始搞得我們無所適從,不知如何面對資本。我們慫,怕受制約,不敢拿別人的錢,後來在牛逼的商務人員的洗腦下手一哆嗦,拿了心動的一些錢。不過從結果上來看,心動對我們幫助很大,讓我們更加了解國內遊戲業,也清楚了我們好在哪裡弱在哪裡,也通過心動了解認識了很多厲害的團隊。現在我感覺『開發出讓我們自己滿意認可的作品(當然並且掙錢)這條路漫漫又長遠』。」
「我們既然拿了別人的錢,就應該考慮怎麼『高效地花』了。資金的問題得到了解決我們就謀求快速補強自己,讓我們能夠開發出更好的東西。現在暫時沒了生存上的問題,但也希望可以儘快財務自由。總之我們已經很專註在我們的目標上了。《憤怒軍團》原本的賣拷貝的形式確實不適合移動平台了,但我們喜歡我們原本的設計,去年10月份的時候我們決定用跨平台的引擎重製遊戲,把這遊戲搬到其他平台上去。」
還在開發當中的《憤怒軍團》PC版畫面
「移動平台,F2P已經是主流了,這方面我個人也不想多說什麼。未來如果我們開發移動遊戲,也是優先考慮這種付費設計,但我們設計任何機制的出發點都是遊戲性。畢竟系統,就算是需要考慮商業化方面的系統,也得是讓人玩的。我曾經打算從國內這些『接地氣』學習一些付費設計的思路,我下載了《刀塔傳奇》《我叫MT2》等等等等的國內遊戲,準備好了學費打算充值學習一下,但結果都是過不了教學我就扛不下去了——我TM覺得這些玩意兒沒啥可玩的。」
「新作打算加個小坑啥的,目前沒確定想法我們主要注意力還是在提升故事敘述和關卡設計上面,先把想法驗證,再說付費設計的地方不好玩誰會花錢呢?」
圈內人烏鴉大師
在2014年8月28日的頭條中,我們報道了一個叫孟祥銀的手游圈內人的經歷。這個人出身於縣城的普通人家,初中畢業出來打工糊口,靠著偶然的機會進入了手游圈,成為了一個「遊戲推廣人」。儘管他自己把自己塑造成一個積極努力的人,但在業內人眼中,他只是一個怪人,是一個笑話。我們之所以報道這個人,並不因為他有名,而是我們總覺得,從某種程度上,他是手遊行業中被漫畫過的極端形象,而這個漫畫的原型,也許就是這個行業中的最大多數人。孟祥銀另一個在圈內廣為人知的名字是「烏鴉大師」。
幾天前,烏鴉大師帶著女友乘飛機回到了老家,他發了一條朋友圈:「2015年,烏鴉大師回來陪我爺爺奶奶過年了……做手游推廣,掙了點錢,也很爽快給兄弟們,所以現在也是沒錢整老家的房子,烏鴉大師希望2014年能掙些錢,把老家的房子弄弄。」
他貼出了自己老家房子的照片,照片中的房間破敗,家徒四壁——就像那些小鎮路邊的毫無特色的房子一樣。在此之前的一天,他在朋友圈裡抱怨申辦新信用卡的申請被銀行駁回。
烏鴉大師近期發在微信朋友圈的照片,看起來他正在向他所嚮往的繁華世界看齊
烏鴉大師一度志得意滿,拿到投資後,他熱衷於頻繁宣稱自己的宏偉計劃。上古皇朝科技公司(他最終使用了這個名字)的主營業務包括手游公會、手游推廣、手游媒體、手游沙龍、手游營銷和壓測留存。他也找到了女朋友,烏鴉大師對女友很好——至少看起來是這樣——他每隔一兩天就要幸福地炫耀自己「為眼鏡女友洗衣服」、「陪女友逛街拎包」、「刷信用卡」。
2014年,烏鴉大師最高興的事情是圓了公會實體公司的夢。但他的上一筆投資已經快要花完了,現在他正在尋找「下一輪投資」,一家公司有可能為他投資20萬元。「如果20萬到賬,我們會過得好些。」他對我說。有幾家公司沒有投資他,這被他定義為「2014年最讓我傷心的事情」。他認為錯失投資的原因是因為自己「高調,烏鴉嘴,不會保守秘密。」 我問他是否還是不想改這個毛病,他很快回答:「不改,我行我素,我就這麼二。」
在過去的一年,烏鴉大師享受到了自由,雖然這種自由可能和他當時夢想的有所不同。我問他,覺得這一年自己變化最大的是什麼。他回答:「累」。
我問:「具體哪裡累?」
他說:「心累。」
獨立遊戲製作人棉花
在10月17日的頭條中,我們報道了一個叫「棉花」的獨立開發人的經歷。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發現自己開發的遊戲被人盜用換名發布再安卓和iOS平台上。驚訝之餘,他發現將遊戲盜出發布的,竟是自己合作多年的程序員兄弟——為了1萬元錢,他出賣了棉花對他的信任和友誼。
過去二十年里,在移動應用生態環境,或者更加寬泛一些來說,在整體軟體開發環境中,圍繞著軟體知識產權而展開的糾葛我們已經屢見不鮮。應用產品反編譯,遊戲產品換皮,而這甚至還不算移動化浪潮到來之後圍繞著IP發展出的各種神劇情。在這樣的大背景之下,棉花,這樣一位勢單力薄的獨立遊戲開發者的簡單產品被盜的事件顯得是那樣的微不足道。但我們覺得,在這件事上,我們仍然能夠找到有價值的內容,讓讀者與這樣的一個個體產生共鳴,從而對整個行業的環境給出自己的判斷。而這,大概就是我們想要報道這樣一個事件的初衷所在。
棉花先生依然保持著樂觀的精神——起碼看起來是
雖然事件最終以我們誰都無法預料的「狗血逆轉」作為結尾,但是距離它真正結束還很遠。棉花在那之後很快開始著手維權,並且在朋友的幫助下聯繫了一位律師,希望從律師那裡能夠得到一些法律上的幫助。但是他從律師那裡得到的答覆卻並不樂觀,「這樣的東西取證很難」,而就算棉花去找對方的公司,「這樣的官司可能拖的時間也比較長」,而更為重要的是經濟方面的考量,即便最終一切順利,可能也拿不到多少錢,而棉花自己已經為此支付了一些前期的費用。
當然,事情的進展並不是完全一邊倒的,至少蘋果公司將App Store中的遊戲下架了——不過只是兩款中的一款。而事情中的另一個主角,那位以「治療失眠」為理由偷偷將棉花的遊戲拿出去賣的夥計在賠償了棉花一部分錢之後,便再也沒有出現在棉花的視野里。對此,他也只能感慨,「為了生活也不容易,希望他能好好的努力做。」如果說事情有了什麼好的轉變,那便是從那以後棉花更重視保護自己的作品了,他會為自己的遊戲向有關部門申請著作權。即便這看起來或許會很麻煩。
在談到未來的計劃時,棉花告訴記者,他之前的一款獲獎作品,《棉花先生大冒險》目前正移植工程中,他希望將這款給他帶來名聲與讚譽的遊戲帶到PS4、PSV、Xbox、Steam以及iOS平台,讓更多的玩家玩到它,而就在不久之前,這款遊戲已經登上了Steam平台的綠光項目。而至於之前那款侵權遊戲的維權與重新上架工作,棉花表示,由於缺乏人手,暫時並沒有在進行之中。這或許是一個遺憾,但至少對於棉花,以及所有像他一樣的遊戲人來說,恐怕已經是一個最好的,而且最值得期待的未來了。也希望他的遊戲,能走得更遠。
玩客網路美術師陳晨
在2014年12月23日的頭條中,我們報道了玩客網路的一次內部員工衝突事件。項目組產品經理劉順(化名)因為中午美術部門的同仁為原畫設計師陳晨(化名)慶祝生日過於吵鬧而出言不遜,導致了雙方之前的積怨爆發,發生了肢體衝突。
打人事件結束之後,陳晨拿到了劉順2000多元的賠償。但參與衝突的其他員工人多勢大,劉順也因此受了重傷(據稱出現顱內出血),這些站在陳晨一邊的參與打人者也賠償了劉順幾千元錢,雙方之間已經賠償和解。上海玩客方面則認為,幾位年輕人過於衝動而引發了這次衝突,已經開除了劉順,許多美術組員工也因為這件事而離職。不過,年前的事件皆成為過往,陳晨和它的同事們都有新的事業要做。
在當時的情況下,其實雙方都有些衝動
陳晨告訴觸樂,他已經回到老家,等過完農曆新年就回到上海。陳晨和一位朋友約好一起開一家遊戲美術外包公司,承接各類遊戲美術外包業務,他的QQ簽名也改成「招聘優秀原畫人才」。雖公司還沒正式成立,但憑藉之前積累的人脈,他們現在的美術單子非常充足。他對觸樂記者說道:「現在就走一步看一步吧」。曾經和陳晨一起戰鬥過的美術組隊友們也有了新的安排,有的打算先休息一段時間,早就回家過年了,還有的打算開春以後再來找工作,有些前同事則已經定好下家。至於劉順離職後去了什麼地方,接受採訪的當時人們並不清楚,不過也有人說他很快去了另一家遊戲公司。
手游開發行業者們面對這高強度的加班和生存壓力,一邊是行業巨頭對市場份額的吞噬,另一邊是行業的大佬們此起彼伏的「行業冬天論」。而在外人看來格外神秘和前衛的行業,對於行業里的大多數從業者而言,自己所從事的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富士康」工作。壓力催發了更嚴重的辦公室政治,而暴力成為了最終的宣洩渠道。
秘銀工作室孫鵬
在2014年4月25日的頭條中,我們報道過一家國內遊戲開發團隊開發的情懷之作《英雄崛起》。這款傳統的回合戰棋遊戲的開發團隊名叫「秘銀工作室」,其開發成員是一群熱愛黑島遊戲和牛蛙遊戲的好友,他們來自於諸如Gameloft、Glu Mobile、Zynga和網易等重要的遊戲公司,具有較為豐富的行業歷練。《英雄崛起》的誕生故事非常坎坷,它是中國遊戲行業坎坷發展中常常能聽說、能看見的那種故事——資本方往往把利潤放在第一位,而遊戲開發者希望創新而罔顧資本的訴求,以及這兩者之間必然產生的摩擦。
其實在這篇報道之後,觸樂和秘銀工作室的創始人孫鵬先生一直保持著聯繫。他們的團隊在2014年投靠在一家由光線傳媒投資、名為七維視覺的公司旗下,成為其遊戲工作室。因為光線傳媒的資源不錯,七維視覺簽下了天下霸唱的小說《殃神》的手游改編權,由秘銀工作室全權開發,並且成功按計劃在2014年6月、11月和2015年1月推出了遊戲的DEMO版、Pre-Beta版和Beta版本。遊戲後來隨著圖書出版遇到的「名字里有『殃』字」而和小說一同更名為《無終仙境》。因為開發這款作品,素以註定孫鵬和他的團隊2014年在忙碌中度過。
這樣的場景在手游公司中司空見慣
「這半年也是拼了,競爭越來越激烈。門檻低了不少,新人老人一起湧進來。」孫鵬對記者說。在談到這大半年來的變化時,他用了一個詞「一言難盡」。「到了賣產品的時候,這種挑戰跟開發又不一樣了,這一年忙的都沒時間總結。帶領團隊出來這兩年,自認還是做了些未來引以為榮的事情,能動用的資源全用了,自己全力以赴,走得確實不輕鬆,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跟自己同步的看待一些事情,也會有各種聲音出來,但自己得明白當初為什麼出來。」
相信在他的感慨背後,一定有著不少的艱辛。秘銀工作室現在已經有22位成員,人數增加了將近1倍。當記者向孫先生索要近期的合影時,他找了半天,找出一張加班時的工作照。「要出新版本時忙通宵,拍個照片紀念一下。」
以上這些就是從2014年的人物/事件報道中摘選出的幾例回訪結果。我們希望這些故事能讓你看到手遊行業的更真實的一面,也能讓你回顧到自己2014年的點點滴滴,正所謂「紛紛世事無窮盡」。在此也請允許編者代表這些文章的全體作者,向讀者您道一聲「新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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