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理解後現代女權主義理論中所謂「知識的普適性」是錯誤的概括的分析?
挑戰關於解放和理性的宏大敘事,否定所有的宏大理論體系 (grand theories)。後現代女性主義的這一基本理論傾向來自後現代主義,高度概括地說,這一理論思潮的要點是反對一切有關人類社會發展規律的大型理論體系,主張只有分散的局部的小型理論才是有效的。後現代女性主義致力於批判所有那些博大宏偉和涵蓋一切的現代理論,試圖建立社區理論,即,將道德和政治觀念建立在小範圍的特殊社區的經驗之上,否定因果關係與宏觀社會概念。後現代理論超越意識,關注無意識和下意識的自我;關注矛盾、過程和變化;關注個人的肉體性質;拒絕男權的宏大敘事、普適性理論、客觀性。有一種說法認為,「女人缺乏把握規模宏大的法則和原理的能力。」(Bacchi, 14) 對此,後現代女性主義者針鋒相對地提出:應當對我們的社會合法性所由建立的所有法則和原理做重新的審視。
後現代女性主義的哲學建立在下列假設之一是:所謂「知識的普適性」是錯誤的概括。科學、宗教、法律的話語以及知識的生產都是局部的,只具有相對的價值。從啟蒙思想開始,所有的宏大理論就都標榜其普遍性和性別中立的性質;那些強調兩性差異的理論也自稱是性別中立的。可在後現代女性主義看來,這些理論都是以男性為其標準的,完全忽視了女性的存在。例如在公眾領域和私人領域的劃分上,認為前者是男人的天地、後者是女人的天地,這就是典型的父權制的政治思想。後現代女性主義認為,女性從資產階級自由主義的思想解放中沒有得到過什麼益處,自由主義和啟蒙主義的話語,從洛克 (Locke) 到康德 (Kant),從來都沒有把女性包括在內。後現代女性主義思想家巴特勒深刻指出:當普遍性這一範疇本身因其帶有高度民族優越性的偏見已經開始遭到揭露時,我們可能會把一種理論或政治的基礎建立在某一具有「普遍性」的語境或主觀立場上。情形會如何呢?總共有多少「普遍性」?在多大程度上文化衝突可以被理解為一系列假定的、非妥協的「普遍性」的衝突,一種不能通過求助於文化帝國主義的「普遍性」概念而得以和解的衝突,或者更有甚者,只能通過訴諸暴力的代價才得以解決的衝突?我認為,我們已經在美國對伊拉克發動的戰爭中目睹了這種概念的和物質的暴力行徑,伊拉克這個「他者」被認為完全處於理性和民主的普遍結構「之外」,因此,需要用武力把它拖回「其內」。在最近的戰爭中,我們精確地看到『阿拉伯』被刻畫成一個可憐的另類,同時也是一個充滿病態幻想的場所。這一點,在以薩達姆和『薩多姆』(罪惡之地sodomu)的諧音為基礎的大量的惡意玩笑中表現得十分清楚。美伊戰爭「它的行動效果已經在各種地方、以各種方式開創了暴力,而這些不是它沒有預見到的,而且還是它最終難以容忍的。」(巴特勒,王逢振,第74-82頁)巴特勒的結論是:「這樣一個總體概念的建立,所付出的代價只能是產生新的、更進一步的『排除』。所以,要想不事先放棄未來對包容的要求,我們不得不將『普遍性』一詞視為永久開放性的、永久論爭性的和永久暫時性的。」(巴特勒,王逢振,第75頁)
這個問題和目前的答案存在以下幾個誤解:
1. 關於「知識不存在普適性」,並非單獨於後現代女性主義(Postmodern Feminism),而是在新世紀Women-of-color理論熱潮掀起後女權(Post-Feminism)話語之後,已成為所有女性主義的認識論基礎。所以這道題要從認識論(Epistemology)的角度切入,不然會犯2個錯誤,第一點是認識論上的錯誤,第二點是方法論(Methodology)上的錯誤:
- 「知識不存在普適性」,這一句話作為「知識」是否有普適性?這是典型的羅素悖論。因此對這句話的理解必須從語言敘事的更上一級,即元語言(Meta-discourse)的分析角度入手,或者從認識論開始逐級搭建。(在以下的解答中我選擇了後者)
- 「知識不存在普適性」,因為這句話的語境根植於女性主義認識論,而目前的女性主義認識論,與後現代語言學關聯緊密,又因為後現代語言學離不開Derrida等人對語境意義的解構,使得我們在理解這句話時,不能直接從語言敘事的切面入手。
2. 題主截取的這個問題,文本出自百度百科。然而百科中的後現代女性主義詞條,混雜的片段都是脫出語意而被拼湊出來的,前兩段確實是針對後現代女性主義,但後兩段中夾雜了後殖民女性主義(Post-Colonial Feminism)的哲學假設。此二者雖然關聯密切,但具有十分不同的現實目標,沒有語境而直接混合起來,並不建議。另外,我對百科中的某些概括並不能認同。比如題目描述中的「後現代女性主義……試圖建立社區理論」、「後現代理論超越意識」、「自由主義和啟蒙主義的話語……從來都沒有把女性包括在內」等,我認為均是不正確或者不完整的概括。
3. 百度百科的這一詞條,或者說題主截取的這一部分,只能反應90年代後現代女性主義的一部分面貌,這導致 @賈抑揚同學的批評即及時又不完全正確。賈同學所取的文本都是90年代或之前的學術成果,且第二段引用出自Jean Bricmont在發表Fashionable Nonsense之前的網站筆記。Bricmont所攻擊的是認識相對主義(Epistemological Relativism),但Irigaray的那段語言,包括Harding的原意,是對科學的實在主義認識論的蓄意解構,是對知識來源的社會背景的挖掘。用Andrew Milner和Jeff Browitt的經典的回應來說:The social genealogy of a proposition has no logical bearing on its truth value
賈同學對Harding的邏輯概括並不恰當。「機械論的比喻是力學的基石」,Harding從沒有傳達過這樣的說法,Harding說的,是「機械論的比喻是對力學的理解的基石」,這裡回到Milner和Browitt的引用,就可以化解賈同學和其評論中劉同學對女性主義的誤解。
現在來答題。
為什麼女性主義學者反對「知識的普適性」,從認識論出發來說,需要理解1)situated knowledge和2)discursive construction這兩個概念,前者大概意思(我自己翻譯的,勿怪。。)是「知識的社會嵌入性」、後者是「語言的建構性」。其實兩者均不難理解。
Situated Knowledge
想像我們平常獲取知識的途徑。時間、空間、壞境等,各種各樣的不可控的因素影響著我們對某一現實現象的內化,導致我們在獲取知識的過程中,所要考慮的便不僅僅是某一現象的真實性(Truth Value),而是需要綜合地看待我們與知識的關係、我們與相關人的關係、知識與其他知識的關係、我們自己與自己的關係(e.g. 以往的政治傾向與現在的社會環境的衝突)等。因此,獲取知識的途徑,在女性主義學者眼中,不能單純地歸為線狀的一維因果,而是複雜的網狀的關係架構。如何解構這些situated knowledge,女性主義學者認為,關鍵之一是將其性別化,這就是我們時常會在英文表述中看到的「Gendering Knowledge」 (gender這裡作動詞)。比如,我們會問,數據的收集者是男是女?數據的被收集者是男是女?數據的收集方式是否存在過程上或結果上不可控的性別傾向?數據的分類是否對群體的界化不夠性別敏感(gender-sensitive)?科學家們看數據,從數據中總結實驗結果;女性主義學者不一定批判這樣的推理過程,因為結果(Truth Value)對科學實驗的某理論的驗證可能確實有關鍵作用,但女性主義學者更關心過程(Access to Truth)。而過程本身,因為其situatedness(嵌入性)的性質關係,無法被嚴格地、普遍地總結。
Discursive Construction 這裡涉及到後結構主義(Post Structuralism),也就是Foucault, Lacan, Derrida, Lyotard, and Irigaray這一幫人的哲學預設。她們認為,語言作為我們組織思想的工具,同時也是組織現象的工具。我們在獲取知識的過程中,無法脫離出「語言根植於語境」這樣一個認識論上的現實。而這裡所談到的「語言」,不僅僅指日常的字面或口頭表達,更包括社會動作的表演性(performative acts)。而這些道理給予我們的啟發,是允許我們對非語言的社會現象採取語言學的研究方法去進行解構。反過來說,那麼我們對社會現象的建構同樣依賴於語言。需要注意的是,語言所表達的真實性,不是對應的,而是自反的:「The linguistic sign acts reflexively, not referentially」 in a 「discursive field.」
打個比方:我們表述上的1+1=2,其意思不一定是數學意義上的「一加一等於二」,它有可能,在某種情況下,代表著其他意義——比如在戰爭中,1+1=2在符號意義上可以是某種暗號,當被藍色筆寫出來時,對某些人可能表達了更深層次的意義。
因此,語言根治於語境;語言與現實並不存在一對一的連接(插播:有些西方哲學家在所謂「語言的轉向」來臨時,特別提到過老子哲學的優越性:「道可道,非常道」——人家老子早就懂這個道理了。)這也是為什麼,語言的表達(因為語言是現實的建構)離不開situated knowledge——嗯,我們又繞了回來。到這裡,也就不難理解「知識不存在普適性」這一句話了。舉個簡單的例子,就是women這一個詞語。目前的女性主義學界中,普遍地認同「women」這個詞不含有任何真實意義,——而學者們用women,只(能)是為了方便——這是典型地對「知識普適性」的拒絕。背後的道理,是學者拒絕將不同種族、階級、性向、文化背景的女性群體統一為單個群體,其中既有對個體的situatedness的接受,也有對「women」這個詞語本身作為語言(discursive)的流動性的認同。路人。
這一段:後現代女性主義的哲學建立在下列假設之一是…都從來都沒有把女性包括在內。
第一句「後現代女性主義的哲學建立在下列假設之一是:所謂「知識的普適性」是錯誤的概括。」的個人理解:
大前提「知識的普適性是錯誤的概括」的一個內涵是「過去我們認為是普適的知識其實是不普適的」。另一層意思是,即使現在即使我們意識到這一點,也不太可能建立一個絕對普適的理論體系。類比牛頓力學和廣義相對論,前者對應於過去認為是普適的知識,後者對應於現在認為是「普適」的知識。第一層意思則對應於:牛頓力學建立在一個全局的慣性參考系的基礎上,而廣義相對論(以下簡寫為gr)裡面認為不存在這樣全局慣性系,在gr裡面,慣性系都是局域的。第二層意思:牛頓力學在局域里是普適的,gr在目前觀測到的大部分範圍內是普適的,但gr也可能有失效的地方。但如果要把這句話應用在它自身身上,看上去似乎會出現「我在說的這句話是假話」這樣的矛盾。我認為這反而論證了它自身的非普適性:至少它不能用在自己身上。第二句「科學、宗教、法律的話語以及知識的生產都是局部的,只具有相對的價值。」:
科學的例子就是上面那個。宗教和法律的我不熟悉,想不出來。第三句第四句:「從啟蒙思想開始,…,完全忽視了女性的存在。」這就是一句概括。
第五句「例如在公眾領域和私人領域的劃分上,…這就是典型的父權制的政治思想。」,這句是舉例說明上面的概括。「認為前者是男人的天地、後者是女人的天地」這就是強調性別差異,「這就是典型的父權制的政治思想」這是揭露例子的男性視角,反駁它的性別中立性。
更多的例子,不好意思我讀書少,暫時想不出來。第六句「後現代女性主義認為,…從來都沒有把女性包括在內。」個人理解,這些理論成功挑戰了部分思想的權威(比如康德把人們的觀念從本體論的顛覆到認識論上來),卻沒有挑戰男性視角思想的權威。就只說一個該理論最愚蠢的問題,該理論自己就默認了兩性差異的存在,否則哪裡能說得出"現代理論是男性的"這種話呢?然後卻用"討論兩性差異的理論都是現代理論"這點來抨擊兩性差異,這是在自己抽自己的臉嗎?……
其實我連標題都沒讀懂……
但我明白一個道理,你能做多大事,接下來才走資格說多少話。女性在之前的社會分工中因為體力問題,地位被降得很低,低到離譜的地步,可以說明在人類社會裡,只要弱勢一點,地位的損失會更大。在可預見的未來,生物學和醫學應該能讓人類不在依靠女性的子宮繁殖。
基因學和信息技術發展,男性的體力優勢將會非常小,非常邊緣化。……
如此這些才是女性和男性不再會有哪個族群支配哪個族群的問題了,所有人只有一個標籤「人」。但估計那時候會有別的歧視方向了,畢竟歧視是人類認知世界的一個重要方式。在鄙人認為,全體女性的女權要得到保證,在根本上,是個跟隨生產力進步的演化過程,而不是社會學問題,更不是爭取就會勝利的政治問題。
好了,一個村夫關於女權的認知全部說完了,以回報邀請,雖然文不對題。推薦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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