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有的字體中小寫字母 t 的左上角是設計成三角形的？

01-28

如圖

2月26日更新：
1.補上 Centaur 的截圖，另外就原來引用 Bembo 的錯誤進行說明。
2.補充兩個來源：Bembo 的歷史說明和對設計師 Frutiger 的採訪。

2月25日更新：
1.糾正一些歷史學錯誤，並對這些錯誤所帶來的困擾向大家道歉。
2.為了便於查看，最近幾天會陸續把書外引用某些的來源補上（估計又是一個大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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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前題外話：題主在看《字體故事：西文字體的美麗傳奇》這本書吧，而且看到了點劃測試的那段（當年被這本書帶入了萬劫不復的字體同好大坑，看到題圖就雞凍萬分~握爪！）

咳咳，好了回到正題。其實樓上幾位已經回答得非常有道理了，所以我只是來補充一點圖的。以下部分內容來自《西文字體：字體的背景知識和使用方法》中作者小林章的觀點，而此書參考了 Edward Catich《襯線的起源 (The Origin of the Serif) 》一書的觀點。其他都是本人口胡，初學者資歷淺薄，不當之處望請各位指正，見笑了。

題主圖中的四款字體皆為襯線體 (Serif) ，而根據 Edward Catich 的考證，這種字體來自於古羅馬時代為石碑碑文起稿時所用的手寫體，當時用的是平頭筆（想像一下平頭的馬克筆）書寫的東西，

而寫字的時候筆勢是與水平面呈30°~45°夾角的（羅馬正體為30°左右，而義大利體為45°左右），所以寫出來的小寫字母 t 是什麼樣子呢？

(補充和修正一下：小寫字母並非古羅馬碑文體，公元9世紀開始才有接近小寫字母的手寫體，但是筆還不是完全的尖頭，不過襯線的起源是碑文這一點是對的）

（抱歉找不到相關照片只能用現代字體替代嚶嚶嚶）

時常，t 的豎筆是會有一個小起筆，跟書寫小寫字母 n 的第一筆是一樣的道理。嗯……

（2月25日勘誤：並非快速書寫時才會有起筆，詳見新增視頻）

自然而然地，這個小起筆就會跟橫筆黏在一起。這大概就是所謂「小三角」的在書法上的起源。

【2月25日補充一段介紹西文書法 (Western Calligraphy) 的視頻，注意寫 Writing 這個單詞時，小寫字母 t 的處理手法】

Manuscript Calligraphy視頻

所以呢，當古登堡的金屬印刷術傳到義大利的時候，看到了商機的處於資本主義萌芽期的商人們就開始製造各種基於羅馬文字（古登堡製造出的第一種活字字體的字形是德國通行的哥特體，而非羅馬體）的活字，當時還參考了很多書法元素（據說目的是模仿抄書員的筆跡），被稱為威尼斯風格 ( Venetian Style 又稱 Humanist ) 人文主義的說法是相對於哥特體而言的。

（2月25日補充：關於字體的常用分類標準，可以參考 Vox-ATypI classification ）

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嗯：

【2月26日勘誤：經過進一步學習，發現原本引用的 Bembo 在此處不合適，現引用 Monotype Centaur 體的 Webfont 截圖，詳情請看引用源[1]】

後來，活字印刷又普及到了法國（產生了 French Style 又稱 Garalde），又普及到了英國……

各國印刷商你模仿我，我模仿你，同時加入了自己國家甚至是個人的風格和口味，但是這個小寫字母 t 的「小三角」卻幾乎代代都在傳承，就算沒有這個「三角形」， t 的豎畫始端也會是斜面而非平面，這都是模仿書寫的結果。

事情在印刷質量和清晰度逐漸改進後有了一點轉機：

為了追求筆畫粗細的強烈對比所帶來的柔美感，字體設計者們開始嘗試拋棄以往活字的笨重感，開始追求不帶手寫體遺風的字體，這個風格就叫做現代羅馬正體 (Modern Style) ，從巴斯克維爾( Baskerville )的嘗試開始，人們逐漸找到了現代風格的脈絡。

聽起來很不錯呢！實際效果如何呢？

……

說好的拋棄手寫體遺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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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之後英國進入維多利亞時代，時值英國全盛期，而字體排印業也因為商品種類的增多以及戲劇藝術的繁榮而變得繁忙，所有的商人和劇院都希望自家的產品或者新戲的資訊能立即吸引大眾眼球，因此纖細的現代體被拋棄，反而肥大粗壯的字體為人所好，這時候字體符不符合傳統的筆法已經不太要緊了。

譬如這樣的字體的小寫 t 已經沒有那個「三角形」了！

可惜這類字體現在來看除了作奇幻風的標題以外，就只能用來懷念曾經的大英帝國了。

那麼有沒有現在尚可接受的，小寫字母 t 不帶「三角形」，豎筆又沒有斜切開來的字體呢？

唯一能指望的就是無襯線體，這種筆畫粗細變化一般不明顯的字體。

無襯線體在英國的雛形是威廉·卡斯隆四世 ( William Caslon IV ) 的 English Egyptian 體，這種字體到數碼時代近乎失傳，就本人唯一能找到的只是 Font Bureau 公司於 2001 年製作的數碼字體的圖樣，像這樣[2]：

可惜 Egyptian 這種字體在英國本指一種粗大的襯線體， English Egyptian 也避免不了襯線體的影響，可以看到 "closet" 這個單詞的小寫字母 t 還是免不了傳統的筆勢，甚至 g 都是舊式字樣。

但無襯線字體還在發展。

Akzidenz Grotesk 和 Franklin Gothic 這兩款無襯線字體的先鋒都基本拋棄了奇異的維多利亞風格，而且在今日也常常使用。它們為什麼拋棄小寫字母 t 的小三角還不太清楚，而且某些版本的 Franklin Gothic 的 t 尖端還是有略微傾斜的痕迹，如上圖。

這個時候，Futura 體站出來說：老子就是要重新定義 t ！

Futura 大聲說出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der Schrift unserer Zeit? （我們這個時代的字體，《字體故事》裡面也有提及）

追求幾何化的外形（並不完全）使得 Futura 令人耳目一新，這個時候，十字架式的小寫字母 t 真正開始走進大眾的生活，理性的設計真正讓這個先鋒開了好頭。

真正讓「t 的頭頂沒有三角形" 這種觀念深入人心的，還是 Helvetica

t 的斜頭被磨平， a 的末端被砍得豎直……瑞士設計的理念隨著 Helvetica 的風靡深入歐美的大街小巷。t 的「砍頭」似乎已經成為大勢。

在這期間，逆大勢而行的字體也從未間斷，包括為了迎擊 Futura 而設的 Gill Sans[3]：

Gill Sans 與設計師 Eric Gill 的另一款字體 Perpetua 有著良好的協調性。

還有比 Helvetica 來的早但風頭始終被壓著的 Univers

但大家在 Helvetica 的簡潔，乾淨，抹去個性和細節的設計下找不到把斜端重新加入 t 的理由。

直到另一個劃時代的傑作出現：Frutiger

把 e 的嘴巴打開，把 a 的前胸挺直，把 g 蜷曲的腿舒展開，不再注重幾何語言，而討好人眼視覺，Frutiger重新定義了「人文主義字體」的內涵。

而 t "三角形"的頭部，也重新回到了設計桌。

而近年來，Frutiger 的風格受一些老牌科技公司和一些新興互聯網勢力的青睞，漸漸登上了他們的Logo，雖然很多時候不是以 Frutiger 這個字體……

Adobe 以 Frutiger 為藍本設計了一套 Myriad 字族，賣給了很多家公司。

Apple 把原本自家的 ITC Garamond 換成了 Myriad Apple，然後是 Myriad Set。

Microsoft 也在近年拋棄了自己看上去巨硬的商標，在新 Logo 用上了 Windows Vista 開始的系統默認字族 Segoe （感謝梁海先生指明）。

Myriad 字族被廣泛讚譽，就連被「抄襲」的字體設計師 Frutiger 本人也稱讚其在藍本上創新的設計」 is also very good 「[4]

而Segoe卻因為很不仁義的不請自來，加之微軟過往抄襲字體的黑歷史，被許多「巨硬黑」口誅筆伐，Windows 甚至還因為這個在歐洲遭到起訴被要求禁售，或者禁止搭載 Segoe。

而 Calibri 是 Frutiger 風格的字體，但是為使用環境加入了一些視覺補償（比如圓角處理），成為 Word 2007 以上版本的默認字體。

嘛，故事就講這麼多，還到處跑題這可怎麼跟題主交代。總之，小寫字母的 t 與石碑文字和平頭筆書寫俱來的歷史淵源，「故意」地被刻入羅馬體的金屬活字中，近代又被「故意」地砍除掉，最後又在近來慢慢回到現代人文主義字體中，簡直是波瀾壯闊的沉浮史。

總之，我們現在看到的每一款字體的每一個字母的背後，或隱藏著設計師對於傳統的繼承，或暗含這對古典的創新，或彰顯著時代的新觀念。

對於這點，看了幾本書就讚嘆不已的我還是要多加學習呢。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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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源：

[1] Bembo 在 Vox-ATypI classification 中被分為 Garalde 類字體，又稱 French Style ，儘管 Bembo 的確出自義大利威尼斯人弗蘭切斯科·格里福（Francesco Griffo，1450?—1518?）之手。

引用一段 TIB 欣喜堂 | 活字字體基礎講座中的文字可能會更清楚：

皮耶特羅·本博（Pietro Bembo，1470—1547）的著作《埃特納火山遊記》(De Aetna，1495—96）中使用的活字字體才是舊羅馬體（old roman）形成的決定性標誌。這款字體的活字凸模雕刻師是弗蘭切斯科·格里福（Francesco Griffo，1450?—1518?），他的個人風格——威尼斯羅馬體在這款字中有所收斂。

[2] Caslons Egyptian, Orange Italic

[3]

Gill Sans ,Wikipedia：
Gill further developed it into a complete font family after Stanley Morison of Monotype commissioned the development of Gill Sans to compete with the sans-serif Erbar, Futura and Kabel families, which were being launched in Germany during the latter 1920s.

許瀚文先生髮表在 TIB 的這篇文章中對 Gill Sans 推出的目的亦有提及：

Gill Sans 是上世紀二十年末 Monotype 推出打擊 Futura 的秘密武器，也是帶有新穎、幾何的想法，但 Eric Gill 始終是雕塑家、刻字家，Gill Sans 還是避免不了人文味道。

此外還有 Know your type: Gill Sans: idsgn (a design blog) 這篇文章：

The alphabet, which at the time only contained uppercase letters, was noticed by Stanley Morison for its commercial potential. A Monotype advisor, Morison commissioned Gill to develop a complete font family to compete with the sans-serif designs released by German foundries fueled by the overwhelming success of Futura. The font was released commercially by Monotype in 1928 as Gill Sans.

[4]這句話來自 2006 年 TYPO 會議上對弗魯提格 (Adrian Frutiger) 先生的採訪，現源地址已失效，直接引用在此：

Who do you respect of contemporary type designers? Is there a next 「Frutiger」?
"of the younger generation there is Roger Slimbach ( 此處原文有誤，應為 Robert Slimbach ) of the US, except the unnecessary doubt concerning Myriad, his work is also very good."

書法時用平尖這樣寫比較順且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