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龍鱗(後篇)

前文:褪龍鱗(中篇)

17.

隆隆水聲漸趨平靜,甲板上的海水讓他想起北塘口的潮起潮落。

徐遠年的全身凍僵了之後,反而漸漸感到溫暖。海流從他背後漸漸褪去,他甩了甩像是要冰結的手臂,好像有一種暖流在肺腑之內涌動。

但他知道自己再這樣下去,幾刻就會凍死了。而船上的倖存者,卻連哀嚎的氣力也沒有了。

冰穴內部的亂流捉摸不透,時而凶戾如猛虎,時而平靜如草木。這個間隙,水波像是倦怠般平息下來,甚至比塘口的靜流更要緩和。

細碎的銀光正從冰穹頂灑落。

大船重新恢復了一時的安穩,徐遠年回過頭去,看見蘭姐正把甄容從海浪里拖出來。蘭姐嬌小的身軀正和巨浪角力,直到甄容被安穩地抬到甲板上。甄盈盈蹲下身來,摸著甄容青紫的右手欲言又止。

蘭姐忍不住冷得發抖說:「你死了,我怕船上這些線成了禍患。」

徐遠年見狀快步敢過來,還沒等開口,蘭姐抬眼冷哼道:「你靠過來幹嘛,保好小命吧。」

徐遠年說:「我說你傻。」

蘭姐說:「你不傻,你會去亂流里救我么。」

徐遠年打了個寒噤說:「我不會,因為那是送死。」

蘭姐點了點頭,像是壓著一腔失落說:「好,你最機靈。「

她一言不發的繼續向前走,直到聽見甄盈盈微弱的聲音。

「你…」

蘭姐看見甄盈盈用一種再不含任何雕飾的表情看著她:沒有平日的傲氣凌人、卻也沒有任何別的感情。不是感激、不是恐懼,是平淡到極點的漠然。她微微地含著身子說:「袁蘭。多謝對我姐姐的救命之恩。」

蘭姐沒答話。

一個是從六歲開始闖蕩江湖,混跡於黑市、賭場和市井流販之間的姑娘。另一個是生來就被困在父皇賜予的宮殿里,望著窗外大雪覆成銀河、掩埋了自己所有自由妄想的姑娘。她們的對話往往無始而終。

蘭姐把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帆布一個個紮緊,把那些飄散在外的藍線儘力包裹在裡面。

一根觸鬚從上方擺落下來,輕輕掃去了她幾寸鬢角的髮絲。這些邪異的絲線可以把血肉皮發視若無物,再把人切成嚴整的碎塊。

她在極寒和畏懼之下顫抖不止,卻從未停止過手上的動作,即便這東西或許能輕而易舉的把她的頭顱摘下。

大船在顛簸中前進,徐遠年背靠著蘭姐緩緩坐下來。他們數次要被劇烈的震蕩翻下船身,所幸靠著自己或船員們得以生還。亂流之中的航程確真是自求多福:無論是大商還是公主,生死自隨天命。

渾渾噩噩之中徐遠年不知過了多久,他看見蘭姐嘴唇發紺,想是要熬不住這苦寒。而後轉念一想,蘭姐畢竟是習武之人,自己的境況怕是要更差。所謂物極必反,徐遠年連胸口都冰的通徹,卻感覺肺腑之間里好似住了一個火爐。

徐遠年苦笑著說:「我現在感覺通體發熱,怕是迴光返照。」

蘭姐說:「你死了倒好,那船主之位就是我的。我當上船主第一件事就是把金庫端出來,給兄弟們一人發一百兩雪花紋銀,讓他們各自回探親。我一個人駕著大船,逍遙快活。」

徐遠年說:「這船沒有百人,是出不了海的。而且你不識水路、不辨天象,哪裡能逍遙呢?」

蘭姐說:「那我就燒紙錢給你,讓你把這些東西託夢給我。」

徐遠年笑了一下,指著一旁的肉山一樣的胖子說:「大豬,用船號傳音給舵樓,問一下艙區的情況。」

那胖子再無多言,拖著一身贅肉,跑的卻絲毫不怠。過了半刻,他喘著說:「船…船主。甲板之前瀉水太多,只有七個艙區尚存了!」

寶船有十一個艙區,而航行最少要有五個艙區完好。現在的船身彷彿五臟六腑都被搗爛成肉糜,本就是強弩之末,再損毀兩個艙區已是極限。

冰穹頂傳來細碎的脆響,冰碴有如白瀑傾瀉下來。

徐遠年說:「牽一髮而動全身,寶船的溫度或許侵擾了多年未經更變的冰穴。大概自我們進入押龍關的那一刻起,便早已身入死地。」

這些冰碴一層層堆積在甲板上,徐遠年甚至開始感覺自己的身軀正在和這些碎冰融為一體。他腦子開始糊塗,不禁開始幻想起如果自己真的死了,蘭姐到底會如何。

她大概會把寶船在岸邊永遠地停泊,自己駛上一艘輕簡的快船,到處逍遙。把紙錢撒到海里,逢人還會提起他徐遠年的名號。

「你呀不曉得,我當年還在北海最大的船主手底下幹事,哪裡知道沒幾年他就去見海閻王了,稀奇的很。」

她說這話的時候,到底是笑還在哭呢?

徐遠年滿腦子都是像浮冰里撒著紙錢的蘭姐,那些鋪天蓋地的黃紙時而變成棉衣,時而變成火焰。

無盡的海水正把他徹底淹沒。

他神識愈發朦朧,只覺得四肢沒那麼冰冷,反而越來越暖和,像是一旁有人在烤火。

他突然驚醒過來,以為自己命不久矣,神智錯亂。徐遠年搖搖頭清醒下來,才看見真的有人在烤火。

徐遠年忙問:「我剛才睡著了么?」

蘭姐說:「是呀,太暖和了,正讓人渾身發懶,你就靠著我睡著了。」

徐遠年連忙從蘭姐身上起來,看著面前那團篝火,正把甲板上的冰碴融出一圈雪水。眾人環坐在篝火旁,得到了庇佑風雪的依憑。

徐遠年說:「哪來的火?」

蘭姐指了指遠處的林默。

巧的是林默剛準備走過來。他右臂在火苗上微微探了探,須臾間赫然從手臂上升出層層疊疊的細鱗。在鱗片里,黃濁的濃油大股大股的滴落到火苗下面,原本稍顯萎靡的火焰霎時間又蓬勃起來。

徐遠年著實吃了一驚,又加緊嗅了嗅空氣,微微的苦味刺激著鼻腔。

徐遠年說:「這是墓陰山大花蟒的蛇油,能在隆冬臘月里燒上數個時辰而不止息。你怎麼會…」

林默在稍稍遠離眾人的位置坐下說:「船主是懂行的。」

蘭姐說:「林默剛才說,他的身體能記住所有吃過的東西。」

徐遠年說:「什麼?」

蘭姐說:「是林家的體質。吃鳥便能生翼,吃魚便能生鱗。」

徐遠年說:「但大花蟒可有劇毒,這蛇油雖用來取暖是極好,但若是服用,心肺最後都會燒成黑的。一股邪火燒著人的經脈,人因為劇痛而蜷縮,最後活像一捆乾枯的風滾草。所以這油,當地人都叫他滾屍蟒油。」

林默說:「船主所言無差。但我自吃下大花蟒的那一刻,身體便記下了這條蛇。它如果不會被自己毒死,我自然也不會。」

徐遠年遽然出了一身冷汗,怪不得林默能和角鯨纏鬥。角鯨們對抗的不是林默一人,而是不知千百種生靈之力。

吃了大花蟒就記住了蛇,如果吃了褪龍鱗呢?

整艘船中,唯有林默能最大程度的利用褪龍鱗之威。屆時要是葬龍島上真有傳說的那東西,他又一口吃下,誰人是他的對手?

徐遠年又忍不住深想下去,先前他說兩把刀融了兩個人,他看起來又對甄家了解頗多。如果他……還吃過人呢?如果林默曾經「吃過」一個甄家人,是不是就有了甄家之體?

不管林默緣何此刻袒露實情,但某些情狀卻已經悄然更易。

另一方面,林默本可以不救這些人。在場的十幾人,除了甄家不知是否交出了底牌之外,如果沒有打變故,其餘十幾人要悉數凍死。林默如果在島上準備發難,此刻或許就不該救人。

畢竟,此前誰也不知曉他身子里還裝得下幾大桶滾屍蟒油。

徐遠年又開始渾身發冷了。

接下來的幾個時辰船行平穩,甄家預估最多三個時辰就能離開冰穴。除了偶爾伴著「咔咔」聲從穹頂灑落的冰碴外,再沒有翻湧的暗流侵擾。

甄盈盈突然起身走向船頭,看起來先前融化鐵門帶來的損傷,已經自愈的差不多了。甄容畢恭畢敬地跟隨其左右,半步不離。

甄盈盈把左臂向前伸得筆直,輕聲道:「我們到了。」

甄盈盈不知道,自己一直以來渴望的更大的天地,究竟意味著什麼。冰宮外繽紛絢爛的世界,可能是美景撩人,也可能是千難萬險。她自命不凡,卻和任何人都一樣怕死。

她裹緊了自己的黑色大氅。

甄盈盈話音落下的時刻,一股濃烈的暖風正迎面撲來,擦著冰壁呼嘯而過。而背後的冷風與其針鋒相對,讓遠處破碎的帆布獵獵作響。

甲板上的十幾人全都站起身來遠眺,歷經生死的眾人幾乎感激涕零地迎接著出口的到來。徐遠年正下令開艙,舵樓又重新運作起來。

各懷心思的一群人,各懷心思地繼續向前。他們竟然就這樣通過了令天下人可望不可及的北境冰塹——或許前路是鬼神難測之境。

一冷一熱的兩股狂風相互盤繞,繼續推著寶船前行。刺眼的陽光從前方的小小洞口洶湧而來,很快一片白芒將寶船淹沒。

自冰穴出,豁然洞天。

一望無際的黃濁大海,極遠處的孤島彷彿一個墨點。

水流不急不緩,剛好向著島嶼的方向。看來寶船連揚帆的功夫都可以省了,它將順勢直接漂蕩到島上。

甄盈盈正在舒展著懶腰,林默還在閉幕眼神。受傷的船員們被抬下了甲板——這一趟顛簸,徐遠年就折損了二十幾人。沉默籠罩著寶船,驚魂未定的眾人前路未卜。

徐遠年望了望黃濁的海水,如果這裡的確是真龍埋葬之地,到底是什麼弄混了海水?古往今來通過冰塹的旅人們,又有多少向他那些弟兄般,化為海底的森森白骨?

他一聲令下,當即號令全船十一隊,一個時辰後於主艙集合。

登島之前,還有最後最後,最重要的那些事。

18.

蘭姐遠遠地丟過來一把劍,徐遠年踉踉蹌蹌地接著,一邊說:「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蘭姐撇撇嘴說:「你用劍?我可信不過。他陪我的時間,比你陪我的都久。」

徐遠年說:「沒事,我對他,也會比對你還好。」

蘭姐說:「甲板上沒燒完的蛇油,我已經吩咐人幫你打掃下來了,就在你旁邊的銅盆里。」

徐遠年說:「好嘞。」

蘭姐說:「你要這些蛇油幹嘛?」

徐遠年說:「礪劍。」

蘭姐說:「我不懂。還是說,你要…」

徐遠年打斷道:「你不用懂。馬上我說的那一個時辰就到了,集合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要囑咐給你。」

蘭姐說:「什麼事?」

徐遠年說:「最裡面的艙區,你知道吧。一共有左右各有兩間艙房。」

蘭姐說:「當然知道。」

徐遠年說:「接下來我要告訴你事情,只有到最最絕望的時候才能想起來。當你再沒有可以選擇的時候,記起它。九年來,船上只有這件事,是我還沒告訴你的。」

默然無聲的潛流正把大船推向葬龍島,甄家預估最多只要兩個時辰的時間就可以登島。赤海正在主艙吩咐登島的事宜——最後的事。

眾人心無旁騖,洗耳恭聽。

赤海說:「葬龍島上林木繁茂,但據悉,一共只有兩種樹。一種名為「反木」,其特點是根在地上,而樹榦在下。反木的樹根不能直接接觸,它正是靠汲取停落在其身上的活物的精血而生長。所以雖然氣候轉暖,各位都換上了夏裝,卻依然不能裸露肌膚。」

徐遠年聽罷不禁暗嘆,一路跌跌撞撞走來,島上卻也是險象環生。

赤海說:「第二種樹才是關鍵,名為金梧桐。這種樹的樹葉,葉脈是金色的。島上有不下萬棵金梧桐,但只有一顆年輪六十層的。也唯有它才能通往藏有褪龍鱗的地穴。所以我們要伐木,再觀察它的樹樁。如果發現符合條件的樹樁,要先用淡水使其軟化再挖開。不然金梧桐底部硬如鐵石,難傷其分毫。」

林默說:「時間。」

赤海明顯有些詫異,他沒想到一向無言的林默突然開口。不過他還是笑眯眯地解釋道:「林兄提的很對。最關鍵的就是時間。因為尋找入口絕非易事,而押龍關的鐵門無時不刻不在癒合。如果超過兩天還沒有找到入口,我們就必須折返。」

徐遠年接過話來,又事無巨細地囑託了一些船上船下的事宜。大會了結,眾人大快朵頤,準備享用登島之前的最後一頓飯。

甲板上陸陸續續站滿了人,明媚的日光鋪滿昏黃的汪洋,像是一層暖黃的薄紗。

不知曉名目的飛鳥成群地掠過海面,斑斕的羽翼像在海風裡游曳。

一些純白的草葉順著海流飄蕩來,成為濁海里視線為數不多的落點。剔透如蓮的葉子隨風飄散起一些,零零落落如雪花般降在甲板上。

甄盈盈正試圖拾起那些草葉,林默突然死死扣住了她的胳膊。

甄盈盈慍怒地盯著他,還沒等開口,林默便率先道:「你會死的。」

林默微微高聲道:「甲板上的東西名為『瑩骨草』,只要被一株纏住,其他同類便彷彿聞訊而動,覆滿全身。人彷彿渾生滿白骨,故名瑩骨草。」

船員聽罷嘩然大驚,跑的跑跳的跳,不少人渾身拍打起來,還有人用大衣癲狂掃動著地上的草葉。所幸寶船船身高聳,飄上來的葉子本就寥寥無幾,只是虛驚一場。

甄盈盈靠在欄杆旁,瞥見極遠處的一隻停在樹杈上的鳥兒被蜂擁而起的瑩骨草裹緊,然後沒入水面。

她咽了口唾沫說:「多謝搭救。」

林默說:「沒什麼。」

甄盈盈說:「為什麼你會對濁海如此了解?」

林默說:「道聽途說。」

甄盈盈說:「這海水到底為什麼是黃的?」

林默說:「好奇害人。千萬不要喝這海水,不然你再也無法離開此地。」

甄盈盈費解道:「難道這海水也有毒么?」

林默搖了搖頭,此後無論甄盈盈如何催問,他都置若罔聞。

甄盈盈放棄了。

有驚無險地一個多時辰後,葬龍島近在咫尺。徐遠年聽完赤海的說辭之後,下意識的認為葬龍到不過彈丸之地。但靠近之後才發現,實在是大的可怕。

光這南北的一望無垠,徐遠年就敢斷言,哪怕把整個京城搬到島上都是綽綽有餘。

他戴好了蘭姐的劍,選了最靠譜的八位領隊,和先前以防萬一調來的三百位精悍水兵。

登島的除了這些人,還有甄家姐妹和林默。赤海和蘭姐被吩咐下來看船以防不測。

所有人下船的時候都沒有多言,畢竟一路上他們早已知曉各自的安排,也沒有什麼依依惜別的場面。都是走了快十年水路的人了,哪還會像深閨怨婦一樣絮叨。浩浩蕩蕩數百人,靠岸之後乾淨利落,陸續下了船。

最後的是船主徐遠年、甄盈盈和林默。兩位有分量的人物叮囑著下屬,唯有林默形單影隻,默然向來路的方向遠眺。

蘭姐告別時說:「善待我的劍。」

徐遠年笑著說:「善待我們的船。」

徐遠年看向腳下的白沙,又看了看寶船,才發現自己的來路有多漫長。背靠漫漫濁海,抬頭巨島無垠。

濤聲陣陣,海風和煦。

徐遠年和隨行者走了許久才到樹林里,卻已經聽不見浪聲,看不見寶船了。抬頭綠葉成海,枝條相掩遮天蔽日,鳥聲百轉無絕。

他攥緊了蘭姐的劍。

19.

向密林深處行進了半個時辰,陸續竟折損了幾十人。沒有陷阱、沒有敵人、更無毒蟲猛獸。只因赤海先前所說的反木太過兇悍。

這種反木的樹根在風中搖曳,像是枯槁的死人手臂。看似脆弱,卻極其堅韌難纏。稍一碰觸,它便活分起來把人死死捆住。無論是多精壯的漢子,不消片刻便骨瘦如柴,鬚髮染霜,再遲一會兒恐怕會被吸成人干。

麻煩就麻煩被纏上的人,要三五人才搭救的了。稍有不慎,救人不成,自己反倒也被牽連其中。

徐遠年雖沒有武藝傍身,但一靠氣運,二靠謹慎,倒是僥倖免遭禍害。但再走下去,先不說徐遠年自身的安危,總是這水兵們再忠心耿耿,也非得嘩變不可。

更何況,他們還要在反木叢生、細密如網的葬龍島砍不知多少顆金梧桐。一邊規避反木、一邊背負分量不低的淡水、一邊伐木。這個行進之艱難可想而知。

眼看眾人體力損耗過半,徐遠年當即下令停止前行。找了片還算空曠的草地歇息下來,好好休整一下。

士氣低迷不振,前路又凶多吉少。徐遠年正躊躇接下來該如何是好,林默突然開口道:「默有一個意見。」

徐遠年說:「你說。」

林默說:「時間,這樣浪費時間。不如默一人去找入口,待我找到時,再用狼煙傳喚諸位。」

但林默說這話的時候,顯然沒有給在場的任何一人哪怕一息的考慮時間。

他霎時起身欲走,儼然是要先行一步強奪褪龍鱗的意思。眾人不肯罷休,也有雷霆反應。四位領隊紛紛拔劍一躍而起,從林默身後鑄成犄角合圍之勢。甄盈盈戴上手套,也凌空揮刀劈砍下去。一時間林默腹背受敵,恍若置入天羅地網再無法脫身。

利刃的破空聲此起彼伏。

但林默面不改色,他雙臂一抖,從寬闊的兩臂生出厚重如大毯的灰羽。林默一扭頭,又面生獠牙,利齒當即咬住了甄盈盈迎面劈來的細劍。

層層羽毛更勝甲胄,庇護了他的後背。利齒尖牙有如鐐銬,鎖死了前方的兵刃。

僵局。

這一前一後的攻勢被林默輕巧襠下,他旋即猛一轉身,硬生生靠蠻力把五人震開!

徐遠年完完本本地看了這一切,想來在場所有人一擁而上,恐怕也不是林默一人的對手。剛剛的意見不過是個託詞罷了,林默只是在試探眾人的實力。

先前在船上沒有發難,想必船上有他所顧忌的事物。而來到了島上,再無人可以阻擋他的腳步。

林默快步向前跑出一丈,附身道:「諸位等我的消息。」

他身形矯健,迅步如飛,眼看要消失不見。只是徐遠年一個眼色,又有五位領隊和一縱水兵緊緊跟上林默的方向。他隱約料到林默會翻臉不認人,還好留了一手後招。

甄盈盈見狀也起勢欲追,在場的除林默外,她是無可置疑的唯一高手。可剛剛跨出一步,徐遠年便抽劍出來輕劈過去。

甄盈盈冷笑一聲,伸手便攥住了劍身,刺啦一聲將其當場融斷。

她昂起頭盯著徐遠年說:「船主,我本也敬你三分。你對我不義也罷,卻也像下人般愚不可耐。妄圖用鐵器傷我的人,盡皆死在我劍下了。」

徐遠年說:「我從未想過用鐵器傷你。」

甄盈盈剛要開口,突然胸口猝然一陣刺痛,她半跪在地,再也說不出話來。

徐遠年平靜道:「是劍上抹了墓陰山大花蟒的蛇油。我知道你會連並著劇毒一起把劍身融進你體內,你雖能免於刀劍之傷,卻並非百毒不侵。」

甄容見狀眼淚霎時下來了,她連忙抱起漸漸失去意識的甄盈盈說:「我家公主從未想獨佔褪龍鱗。她只是玩心重、又好奇,才有剛才的舉動。求船主饒她一命,求船主…」

徐遠年說:「甄姑娘不用和我哭訴。你們在船上編織『玉凰』的時候,從來沒有考慮過我弟兄的姓名,何必惺惺作態。更何況她是甄家後人,未必就會因此而死。」

甄容說:「玉凰?」

徐遠年說:「你以為我不知道那藍色的絲線是什麼東西么?如果你真的不知道,我徐遠年來好好教教你。這絲線名為『玉凰弦』,又可稱為玉凰。是至惡至凶的殺人器。袁蘭之所以留在船上,就是為了看住這些玉凰。」

甄容涕泗橫流著搖頭說:「奴婢真的不知道…」

徐遠年說:「我不會再為難你們姐妹,你也不要再跟過來了。現在好好調理貴公主的身子,或許還有救。」

他收劍入鞘,大手一揮道:「我們走!」

甄容的哭聲很快淹沒在密林里。

20.

在遠去的哭嚎聲里,徐遠年難免想起自己。最早那些年,每當出海滿載而歸之後,他都會在慶功宴上痛哭流涕。一邊喝的酩酊大醉,一邊泣不成聲,毫無船主的威信可言。

只要全員平安返航,他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殊榮,激動到無以言表。

他想什麼都忘了,抱著兄弟們沒心沒肺地喊著:「來啊,喝啊!」

從海上歸來,像是一扭頭躲過了鍘刀,活著像是僥倖。喝酒吧,酒里什麼都在。

久而久之,他在酒桌上刻骨記住了所有人。

二驢出來是為了他病重的小女兒,大豬要養他讀著聖賢書的弟弟,陳九一臉沒個正型,卻比誰都怕老婆。

還有,還有袁蘭。

袁蘭愛逞能,卻不勝酒量。上桌時豪言壯志,酒過三巡就開始跌跌撞撞。。從她嘴裡聽來,在鄰里鄉親的口中,她打小就是個市井混子。

混跡了多年沒什麼名堂,好在根基不錯,是快習武的料。沒有高人指點,她無師自通,倒也算小有所成。

再喝下去,就耍起酒瘋來,把杯盤一掃,跳到桌上叫號:「老娘,老娘才不嫁人!」

大概,誰也沒提她要嫁人的事。

這事只有徐遠年才搬得動他,活生生把她抱下來,再放到毯子上。她就能這麼渾渾噩噩地睡上一夜。

徐遠年知道,這夥人都是普通人,更是粗人。粗人什麼也沒有,就這一條命能豁出去,幹些生里來死里去的買賣。

袁蘭說她自己:「人窮,仗著命硬。」

徐遠年每當大醉的時候,就對著茫茫北海許願。要是老天讓他們命硬了這麼多年,也不差再剛硬個二十年。

畢竟大當家對他恩重如山,再怎麼說,也得繼續幹個二十年吧?

「船主,林默應該就是從這裡下去的。」

旁人的一句話點醒了徐遠年,他才注意到自己已經趕了這麼久的路了。葬龍島似乎沒有晝夜更替,很容易讓人混淆的時辰。

他看向前面這顆被砍倒的金梧桐,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湧進他的鼻腔。草地上的斑斑血跡還未徹底乾涸,似乎剛剛發生一場惡戰。

但仔細看下去,卻沒那麼簡單。這些血跡是潑灑在草地上,而非飛濺。更像是用某種容器傾倒途中,不慎迸濺出來的部分鮮血。

這顆金梧桐原本足有兩丈粗,樹樁中央被掏空一個大洞,血跡就是順著這裡蔓延下去。

徐遠年自語道:「且慢…赤海說軟化金梧桐需要用淡水。但林默所找到的這顆,用的顯然不是水,而是…」、

他猛地一個激靈,幾乎是一瞬之間,腦子裡電光火石般湧現出無數毛骨悚然的想法。甄家人和林默伊始就騙了他。如果他剛剛猜的都是真的,那這艘船出海的瞬間就早已駛入了鬼門關!

他渾身開始發抖,雞皮疙瘩一陣陣的起來。

徐遠年回身號令眾人:「你們留在此地等我出來,我一個人進入地穴!」

他的語氣不容駁斥,水兵和領隊們再無多言。

徐遠年帶上一根火把,翻身一躍跳入木樁中央的洞口,那陣刺鼻的血腥讓他陣陣乾嘔,而這個可怕至極的想法更讓他如墜冰窟。

木樁下面是一條蜿蜒向下的隧道。徐遠年走了不知多久才看見光亮,那光芒絲毫不亞於日光半分。

他熄滅了火把,看見一片白茫茫的細沙,了無邊際。抬起頭來,陽光正穿過綠蔭的縫隙灑落下來,在沙地上有如細碎的燙金。

反木,根在上而身在下。參天巨樹自穹頂向下生長,密如傘蓋的枝葉把地穴的天幕凝成一塊通透的翡翠。

近處遠處,偶爾會有幾縷白沙掠過樹葉的縫隙流淌下來,是這幅畫卷里為數不多還在移動的景緻。

他一邊被這奇景所震撼,一邊步步向前。

不過近百步,回過頭來,自己來時的隧道已經變成眼中的一根岩柱。而這地穴中岩柱林立,錯綜複雜,很容易迷了方向。

此後每一步,徐遠年會用腳在沙地上發力畫出一個痕迹。即便如此,不消片刻他已很難繼續分辨自己走了多遠、到底身在何處、又該去向何方。

四方都是茫茫沙海,頭頂是碧綠林葉如浪。地穴里除了偶爾傳來的沙子嘩啦啦的傾落聲,實在是靜的可怕。人在這種地界似乎湮滅了意義,失去了價值,徐遠年感覺自己馬上就要變成一粒沙。

「船主。」

不知何處傳來的聲音指引了迷茫的徐遠年,他霎時聽出了說話者的身份。

「你來的慢了些。」

21.

甄盈盈醒來時,耳邊的海浪聲大小剛好。

她渾身酸痛,想要起身卻半點力氣也沒有。睜開雙眼,她朦朦朧朧間看見甄容正在不遠處燒著乾柴。

甄盈盈嘴裡呢喃著:「姐姐。」

甄容靠過來說:「你醒了。」

甄盈盈說:「我只記得我中了劇毒,是怎麼活下來的。」

甄容說:「你身上的毒,我已經幫你汲出來了。」

甄盈盈身上一陣虛冷,她強擠出一個笑容說:「勞煩姐姐了。」

甄容說:「小盈,你知道我為什麼把你救過來么?」

甄盈盈聽到姐姐叫自己小盈,原本甚是欣慰。因為在雪原上的潦草十幾年,她作為甄家公主幾乎是被供奉起來。她的身邊環繞的,永遠都只有木偶般畢恭畢敬的丫鬟。

她想要一個姐姐,哪怕有點嚴苛的姐姐。

但聽完之後,甄盈盈心裡抽動了一下,什麼叫為什麼救過來?

我是甄家二公主,大沐的女兒,你的親妹妹。哪怕你我只是萍水相逢,你就會見死不救么?

她想不到時隔多年,再和姐姐促膝長談,竟然是以這樣的方式開場。

甄盈盈搖了搖頭,她不知如何作答。

甄容笑著說:「因為我的好妹妹,我有話要跟你說呀。」

甄盈盈微微不安,她低聲問:「什麼話?」

甄容說:「你可知,我比你大幾歲?」

甄盈盈說:「五歲。」

甄容說:「不錯。甄家只有兩個女兒。在你出生之前,雖然我身為庶出,但父皇也曾猶豫過是否要破例選我為公主。我五歲那年,純凈無暇的你出生了。好妹妹啊,你一出生就是父皇的心頭肉。父皇的嫡女,整個大沐要圍著你旋轉。按照祖訓,即便我是他的親生女兒,也和婢女無異。」

甄盈盈說:「但我想要的是姐姐。」

甄容笑著說:「小盈,難道你這十幾年來,就沒有一天因為你高貴的身份而竊喜過么?沒有因為你的養尊處優而狂妄過么?沒有因為你能頤氣指使,把你的姐姐像狗一樣奴役而洋洋自得過么?」

甄盈盈沉默了。

這個問題,超出了她回答的能力。

她深吸一口氣道:「我不知道,但我想要的始終是姐姐。」

甄容說:「你的出生是一個錯誤,如果沒有你……如果沒有你!我會是獨一無二的,我會是萬人仰慕的,終有一日,我在大沐也會是至高無上的。」

她說道後面咬牙切齒,面龐顯得猙獰而扭曲。

甄盈盈搖搖頭說:「你瘋了。出生至今,我使喚過無數下人。但唯有對你,每次我都遲疑良久。我曾無數次向你表露過不要再侍奉我,你卻偏執地要當一介賤婢。但我不知道你竟陰暗到這種地步,如果你想要這公主之位,我大可贈給你。來日我雲遊四海,父皇再也攔不住我逍遙快活。」

甄容說:「我不用你的饋贈,我會自己拿到我應有的東西。每次我佯裝對你的關切,對你的卑躬屈膝,都感到無比噁心。你不會知道這麼多年來,我有多想把你的頭按在冰岩上狠狠地磕下去,讓你那目中無人的眼睛再也泛不起光來。」

甄盈盈隱隱發出了啜泣聲,她哽咽道:「我不敢相信。你陪了我整整十九年,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遠比母后陪我的要多。宮中的每個日子,但凡能不讓你乾的粗活,我都吩咐了別人。就算沒有血緣,你也是我獨一無二的親人。我們一起談天說地,一起看雪,一起畫著大沐江山俊美,一起讀書。就連這次出海,我想的也不是要使喚你,而是你陪我在冰冷冷的大殿里待了十九年,我想讓你一起出來解悶。」

她哭訴道:「我沒想過要褪龍鱗,也沒想過金銀財寶。漂洋過海,想的是和姐姐去見更大的天地。但你告訴我,你每日想的都是如何置我於死地,恨我深入骨髓。」

甄盈盈的話音愈來愈小,最後只剩下淺淺的抽泣。她哭得兩眼通紅,凝視著甄容的臉龐一字一頓地說著:「你不是我姐姐。」

甄容說:「我從來就不是,以後也不會是。」

她兩指扣在掌心,從手心伴著細碎的鐵砂抽出一把纖細的匕首,然後用火苗把刀尖烤的紅燙。

甄容說:「這把刀我在身子里融了很久,今天終於有機會派上用場了.」

甄盈盈看見那火苗心中陡然一驚,她剛才太過痛苦疲倦,還沒來得及懷疑火堆的用處。島上暖風和煦,甄容到底為什麼烤火?

而現在,甄盈盈心裡大致有了答案了。

甄容把熾紅的刀尖按到她妹妹白皙的小臂上,發出刺啦的氣響。

甄盈盈在鑽心劇痛下發出了哀嚎,卻依然很克制地壓低了聲音。

甄容咧開嘴不節制地笑著說:「我等著一天,等了太多年了!」

甄盈盈顫抖著說:「我沒有選擇,被母后生下來也不是我的…」

她突然不做聲了,痛苦肆意蔓延在她的四肢百骸,她忍不住又噙著淚了。

甄容說:「你看看你那漂亮的小臉蛋,哭的時候也這麼叫人喜歡,怪不得父皇這麼偏愛你。」

甄盈盈昂起頭說:「我不能死在這。我死之後,沐宏兩國必興戰火,多少無辜百姓要為此陪葬。」

甄容說:「不會的妹妹。我會說寶船捲入暗流漩渦,葬身大海。而唯有我和赤海兩人僥倖乘小船離開。赤海此後會歸隱山林,我是名義上唯一的倖存者。」

甄盈盈說:「唯一?」

甄容說:「當然,這一整船人,除了我們兩個誰也活不下來。宏國的海商和水兵全軍覆沒,大沐的女兒也化為魚食。死無對證之後,只能可悲可嘆水火無情,天災兇猛。」

甄盈盈說:「到底…什麼意思?你和赤海有什麼東西瞞著我么?」

甄容說:「你想的太天真了。你以為我們只是來通商的?從一開始就沒有人來做買賣。只有一個貪玩的甄家二公主,一個殺心漸起的婢女,還有一個圖謀不軌的野心家。」

甄盈盈氣息虛弱地說:「野心家?你是說赤海?」

甄容說:「你知道赤海先生姓什麼么?你不會以為那尊笑眯眯的大彌勒就叫這個名字吧。他是皇宮裡身份頗高的貴客,怎麼會如此沒有來頭。他姓程,名為程赤海。」

甄盈盈說:「程家?不可能,他們已經百年沒有消息了…」

甄容說:「總有後人在世上各處零落。既然都到了這個份上,我也不向妹妹藏著掖著了。我和赤海早已商議好,我們各取所需。我要你的命,他要褪龍鱗。」

甄盈盈說:「可船上的水兵和商賈沒道理陪葬。」

甄容說:「你不明白的事還很多。沒有他們的血,取不走褪龍鱗。我們在船上編織的絲線,就是最好的兵器。或許我們正說話的空擋里,赤海他已經行動起來了…」

此後的,甄盈盈恍惚間像是過了須臾百年。哪怕一瞬間都痛苦的無比漫長,她的姐姐在她曾經無暇的胳膊上留下的累累創痕,她也曾幾度因劇痛而暈厥。

甄盈盈放棄了言說,也放棄了抵抗。她看著姐姐若有若無的笑容,知道這人的心神已經徹底腐爛,變成發臭的死肉。

而折磨似乎永遠也不會止休。

海岸遠處猝然傳來一聲撼天動地的巨響,滾滾風塵沿著席捲而來。甄盈盈感覺腳下的沙地都劇烈地發顫,彷彿整片濁海被重重地錘打了一下。

絢爛的火光從巨響來源的方向燒起來,層層濃塵和火苗交纏著,像是晴空里隕落的炎日。黑煙恍若翻倒的硯台,瀰漫在碧空如洗的天幕。

甄盈盈駭然道:「是寶船的方向,發生什麼了!」

甄容皺了皺眉,不由低語道:「難道船上又有什麼變故?馬上要去瞧瞧,不能在這裡耽擱了。」

甄盈盈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來,身子像是要融化在鋒利。她說:「給我個痛快吧,大沐的女兒該有個光彩的死法。」

甄容攥緊匕首說:「只可惜,我還沒真正痛快。」

甄盈盈說:「我記得我們小時候還曾一起習武。兩三個回合,你便佯裝輸給我。我知道我打不過你,但我卻覺得你笑的很開心。想來大概是我自作多情,你從未真正開心過。」

甄容提起刀來說:「或許你說的沒錯。」

甄盈盈啜泣著說:「即便你要殺我,我也不恨你。」

她盯著那刀尖面無懼意,只是滿眼委屈的哭著。那楚楚可憐梨花帶雨的模樣,連甄容也不禁覺得這是公主有生以來最好看、最惹人憐惜的日子。

甄容看著妹妹通紅的眼眶裡碧波流轉,她突然頓住了。

她不知道這究竟是後悔還是惋惜,究竟是心痛還是憐憫。她在那彈指間的揮刀里,遲緩了下來。

她只是猶豫了那麼一息。

但這一息,卻無意間漏了一個莫大的破綻出來,幾乎是絕無防範的活靶子。

被妹妹的哭泣深深觸動到的甄容,忘卻了妹妹眼神最後閃過的那一絲冷厲。

下一刻,甄盈盈扭轉腰腹,一腳凌厲地向上劈起,靴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月牙。她一腳猛劈到甄容的下巴上,骨節嘎嘣作響。

甄容還沒來得及痛叫出來,身形飄忽,而甄盈盈攻勢行雲流水。她又俯下身,右肘兇狠地撞在姐姐的小腹上。這一擊力道如驚濤拍岸,硬生生把甄容像一株稻草般震倒在沙地。

甄容再也站不起身了。

海潮嘩啦啦地漲落,時不時地淹沒甄容的腦袋。她因嗆水猛烈地咳嗽著。

甄盈盈筆挺地站著,悠悠地走到甄容頭顱的一旁,眼神裡帶著一股戾氣。

她說:「我難過的不是你恨我,而是你沒有懂我。我能看穿你詐敗,也能真的打敗你。兒時我屢屢為了配合你,從來就沒有真的發力過。」

甄容開不了口,只能發出痛苦的喘息聲。她面容猙獰,不知是憎惡還是悔過。

甄盈盈說:「可我沒有騙你,到現在我依然沒有恨你,只盼你休要恨我。大沐本可以有兩個女兒,但姐姐卻強求一個。」

甄盈盈拾起佩劍說:「那這個人只能是我,不是你。」

她發力抬腿,啪啪兩腳踢在甄容的腰身。

甄容像是一片浮萍漂向海面,直到一株瑩骨草發現了她。

那株草勒緊了甄容的咽喉,像一隻八爪魚牢牢捆死獵物。甄容終於連呻吟聲也發不出來。很快海面上那些雪白的草葉聳動起來,紛紛躍出水面,有如萬鯽過江。瑩骨草蜂擁而起,甄容修長的身形轉眼間被雪白的瑩骨草覆滿,倒的確像是渾身生滿白骨。

那具密密麻麻封蓋著的骸骨,很快沒入了水面。

甄盈盈一直凝望著姐姐的死狀,許久才把目光挪開。

她一步一歇地走向寶船靠岸的方向,墨色大氅在風中飄舞起來。

甄盈盈臉上只剩下淚痕了。

待續。

更新於專欄:方糖屋

明日中午更新終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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