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有靈且不思議，浮世繪里有妖氣

2017年初有個遊戲爆款陰陽師刷盡了存在感，至今仍有餘熱。陰陽師中斑斕有趣的妖怪文化刷盡了存在感，酒吞童子、茨木童子、青行燈等和風妖怪圈粉不少。

數百年前日本人的消夏時光，既有如歌川廣重所描繪的《兩國花火》——江戶城眾傾巢出遊觀賞焰火；亦有人秉燭夜遊，烹煮上幾碗茶，在蒸騰青煙中輪流說玄道異到天明。傳說啊，講到第99個故事，就要各自散去，否則在第一百個故事之後，名為「青行燈」的妖怪就會出現，帶來不幸的災禍。

日本人研究妖怪，是懷抱熱情而認真的。這裡的風土人情，孕育著口耳相傳的八百萬眾神，既有本土風味濃厚的諸如雪女、橋姬，也有從中國《山海經》等志怪典籍越洋而來大名鼎鼎的大天狗、姑獲鳥、飛頭蠻。 這種神鬼信仰在平安時代更達到巔峰，官方機構陰陽寮設有自中國舶來的職業——陰陽師，專心設學研究國度里的奇異現象。而在同時代的中國，開始奉行不語怪物亂神，陰陽道早已沒落。這個看似無傷大雅的差距，卻在幾個世紀後對兩國文化底色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號稱日本妖怪文化祖師爺的男人名為：土佐光信，他最廣為人所知的作品是《百鬼夜行繪卷》。

古時的人們，應是質樸地認定萬物皆有靈，江戶的市民們經濟上漸有盈餘，不得已丟棄一些家用器物，可能是在這種愧疚感的驅使下，夜間傢具的異響被認為是妖靈作祟，漸漸有了「付喪神」的傳說。土佐光信這部《百鬼夜行繪卷》的局部畫面，描繪的就是被人們遺忘蒙塵的物件化為黑布精、草鞋精、拐杖精、傘精，「遊行」恐嚇人們，抗議人類冷落自己。（莫名覺得有點萌）

漸漸地，原來只流傳於街談巷說、面貌模糊的妖怪們，在諸多畫師和學者不遺餘力的收集和推廣下，竟也慢慢骨血豐盈。

浮世繪畫師鳥山石燕的《百鬼夜行》系列，更奠定了風靡至今日的日本妖怪原型。

百鬼夜行系列雖然運筆略顯粗放，卻在後世的妖怪繪歷史上佔據著重要的地位，影響力說是經久不衰也不為過。

那時人們堅信人鬼共生，妖怪們好奇地窺視著人間，世間發生的一切異象，也許正因為鬼神攪擾戲弄。

山區的訪客，要小心暗夜中的美麗雪女，她會交給你一個嬰孩請你幫忙，可能會有旅人不吝為美女效勞，但漸漸地他會奇怪，這孩子怎麼越來越重，以至超過自己的極限，這時候雪女如果生氣了可能就會遭殃啦。

也有膽怯的妖怪，比如垢嘗，它喜歡舔食浴室里骯髒的地方，是像蟑螂一樣藏匿起來，很懦弱可憐的妖怪。但是它也給人們帶來了麻煩，因為被舔過的地方會變得越來越臟。當時的母親們應該是這麼教育孩子的：浴室要打掃乾淨，等垢嘗來了就再也打掃不幹凈啦。 t

亦傳說，森林裡面有天狗藏匿，那些消失在森林夜路中的人們，也許就是天狗大人的傑作。因而，消失的人也稱之為「神隱」（被天狗神明大人藏起來了）。宮崎駿的《千與千尋》原名就是：神隱少女。這個名字其實更貼切動畫主題了，動畫裡面，讓千尋簽下賣身契的湯婆婆，她的形象就來自於鴉天狗。

這個世界，如果只以人為靈長，未免太寂寞了呀，應是青山有迴響，紅葉有感應。世界的不思議現象催生了想像力的萌動。於是也有幽谷響和紅葉狩這種，從自然萬物更迭衍化而來，名字甚美的妖怪，紅葉狩的傳說更是在人們的想像中被發揮到了極致，在後世的演繹中，人們相信她是美艷絕倫而驍勇好戰的妖女，後來投生為戰國名將——織田信長。

鳥山石燕筆下的妖怪，熱熱鬧鬧兩百零七。有的皈依深林野寺有的藏身人間檐廊，有的由惡念生化為妖，有的眷戀俗世瘋魔不羈。他們懷抱好奇窺探人間，一草一豆皆成趣事，山精野怪好不繚亂。每一妖怪的來歷都有野記雜談可依循，他以嚴謹的態度努力還原人們的想像，終令沉寂於文字里的妖怪們躍然紙上。也因這種質樸的願望，百鬼夜行系列呈現出來的妖怪形象純素天然，恐怖處見之遍體生寒，亦偶有創造性的幽默搞怪。本人作為好奇寶寶，也特別喜歡圖鑑里呈現的江戶日常風物，尋常人家的燈籠、捲簾、茅屋在鬼怪圖鑑中湊熱鬧，鮮活有趣。

鳥山石燕這種圖鑑式的創作，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某種收集癖強迫症的驅使？抑或他試圖以這樣的方式，聯結他深深迷戀那個異次元世界。這種集束型的作品，也令散佚在典籍里的妖怪打破無序，開始自成體系。這部靈感寶典，為後來日本妖怪動漫大放異彩亦功勞甚篤，在後續的篇章裡面，咱們會專門聊聊日本動漫里的浮世繪風潮和妖怪文化。

直到20世紀，依然有位超級粉絲對鳥山石燕的百鬼夜行推崇至極，這位同學自封妖怪博士，對《百鬼夜行》系列可以說瞭然於胸，對每種妖怪的出沒地點、習性、名字倒背如流，最後自己也畫了本妖怪大全，頗有鳥山石燕的筆感。這位瘋狂的粉絲就是日本妖怪學界的一代宗師——水木茂。

在日本水木茂的老家鳥取縣境港市，有一條水木茂之路，大師筆下的妖怪與街道、巷陌自然融合，眾人彷彿彼此共有感應，默契守護這一片他們喜愛的妖異風土。大家可以感受一下，水木茂爺爺的妖怪畫風應也有受到鳥山石燕的影響，著實的滿分迷弟。

再讓我們回歸江戶時代的時間線罷。彼時江戶町人錢包增肥，安全感十足。而妖怪們也越發的親近人類，在當時的小說創作、浮世繪作品裡，妖怪們開始擁有了愈發豐富的個性色彩。既有奇詭恐怖的怪力妖將，也有萌力全開放浪滑稽的可愛小鬼。

那是一個大師們集體靈感爆發的最好時期。但也在江戶末期迎來浮世繪由盛轉衰的頹勢 。葛飾北齋、歌川國芳、河鍋曉齋、月崗芳年等人的一系列熠熠發光的創作，讓日本的妖怪們更加深入人心，芳年後的妖怪繪，雖逐漸沉寂，但現代有諸如水木茂這樣的漫畫大師們接過了前輩們的饋贈，他們筆下的妖怪脫胎換骨，在後來的時代里，開創的又是另外一段故事了。

現今我們看到的妖怪浮世繪，既有北齋筆下的歡脫肆意，亦有國芳的浪漫飄潑，芳年的奇詭怪稀。在人們的想像力中，在街談巷說中，百鬼的傳說不曾褪色。

私心太喜歡國芳的妖怪繪，再放幾幅他的作品。這位內心細膩的吸貓狂人，腦洞高出天際，運筆如瀉千里 。

畫家們活躍的年代裡，是一個和現今不同理解維度的世界吧，萬物皆有靈，四時風物的變化被看做神明恩賜和鬼怪作為。 那時人們，也許確確實實相信有這樣不同的相遇呢。而畫師們濃墨揮筆，劃開時間的重巒疊嶂，令過去的妖怪們穿越時空與我們重逢。

江戶詩人松尾芭蕉亦寫過俳句："狐狸變作公子身，燈夜樂游春。"這露水的世，雖然是浮華露水般的世，卻令萬物生靈痴纏眷戀啊。那麼，是不是思念著的逝去的友人，遺失的心愛之物，無法心意相通的神怪們，卻也並非化為虛無。也許，在某個合適的因緣際會下，會再與我們偶遇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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